醒画

杨柳青是顺河街西头一家木刻版画社的名字，一间不大的店铺与后面的小院相通，前面营业，后面住人。这也是当时比较常见的商铺格局。店铺里摆放着一个宽大的木案，几乎占了整个店铺的一半，上面堆放着雕刻、印刷用的工具，看似有些杂乱无章，实际上充分利用了空间，为的就是工作起来便于拿放。店铺的四面墙上都挂着画社自己印刷的画，都是木板雕刻套色印刷的门神、钟馗、灶王爷、观音、佛像等，偶尔有几张风景画，却都没有颜色，放在花花绿绿的神像当中很不显眼。

这家画社的店主人姓赖，顺河街上的人都喊他赖老板，名字反而被人遗忘了。赖老板五十多岁，山西人，矮矮胖胖的，总是笑眯眯一团和气的样子。他妻子已经过世，家中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儿子，儿子和他一样沉默寡语，只知道埋头干活，平时赖老板选木板，画图样，刻板，印刷，儿子就在旁边打下手，干些粗笨的活计。

版画是个偏僻的冷门行业，干家少，买家更少，有时候一个县都未必有一家版画社。赖老板之所以能在顺河街扎下根，靠的不是过年时卖几张门神，灶王爷啥的，他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具体的说，他的年画、佛像在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很有市场。

赖老板有绝活，印刷的佛像和别家的不同，据说画像白天看一个颜色，晚上看又一个颜色，而且在黑暗中还闪闪发光。

就是凭着这一手绝技，赖老板少了很多竞争对手，日子过得十分滋润。眼红的同行经过反复打听，就连旁敲侧击、派人卧底等手段都使用了，才知道赖老板的版画比他们多了一道工序，那就是画晾干后再用清水配上祖传的秘方刷一遍，赖老板说这叫“醒画”，跟做发面馒头醒面一样的道理。这道工序同行也都使用了，也尝试着往水里添加了东西，终归效果不理想。实验了好多次，实在想不出赖老板在清水里添加了啥，只得作罢。

秘方只掌握在赖老板一个人手里，连儿子都不告诉，有一次儿子好奇，就问他到底往清水里添加了啥，惹得他罕见的发起火来，瞪着眼训斥儿子：“好好干你的活，到我死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别的版画社因为没有秘方，自然竞争不过杨柳青，不几年，就纷纷倒闭关门了。这让赖老板的生意愈加好。后来，不但买下了顺河街中心的一栋铺子扩大了经营，还在附近买了上千亩地，成了顺河街上有名的财主。

天有不测风云，赖老板是在自己六十岁的寿宴上病倒的，那天他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喝完后便气短胸闷，再也下不了床。弥留之际，他把儿子叫来，虚弱的问：“咱家的手艺都学到手了吗？”

儿子孝顺的点了点头，满脸悲切：“爹，凡是你教给我的，我都学会了。”

“那就好，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找你娘去了。”赖老板爱怜的看了儿子一眼，心中似有万分不舍。

“可是。”儿子预言又止。

“可是什么？”赖老板问。

“您那最后一道工序，到底是啥配方啊？至今我还不知道。”儿子问。

“什么配方？”赖老板不解，问儿子。

“就是往清水里加的东西，醒画用的。”儿子提醒。

“哦，”赖老板恍然大悟，示意儿子靠近些，小声的说：“其实那都是骗人的。就连画晾干后用清水洗一遍也是多余，是我故意这么做的。”说完他得意的笑起来，竟一口气没有上来，溘然长逝了。留下床边目瞪口呆的儿子，一时间忘记了痛哭。

首发《金山》2022年第1期   后被《小说选刊》2022年第4期  《微型小说选刊》2022年第9期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