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品

礼  品（小说）

  李启钊

“爸，这是我给您带来的正宗杭州龙井，还有这酒和月饼。”

进家后，陈浩就把所带的龙井茶叶和茅台酒及礼品装的月饼放在客厅里茶几上，略带着点炫耀的口吻跟他爸说道。因为他这次带来的东西可不像先前的那些普通货，全是名茶名酒，估计老头子看了肯定会喜欢的。

他爸是一个中学教师，已退休。平生没有其他的爱好，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看书报、喝喝茶，外加品点小酒，退休后尤其如此。在他们姐弟仨还小的时候，家里全靠他爸一个人那份工资生活。印象中，他爸喝的都是那种不会超过20块钱一大斤的低档茶，喝的酒基本上都是用塑料壶打回来的散装苞谷酒，很少喝瓶装酒。即便逢年过节，上百块钱一瓶的酒，对他爸来说都算奢侈品了。所有这些，陈浩暗暗发誓，等他长大后，一定要让他爸爸也像别人的爸爸那样能喝上好酒好茶。

在爸爸和妈妈的勤俭持家和教育下，他们三姐弟都还算争气，都如愿地考上了大学，两个姐姐一个继承了他老爸的衣钵，在中学教书，一个在医院当医生，而陈浩则考入公务员队伍。在县里干了三年后，通过遴选考试，调入地区某部门工作。两年后，因业绩突出，被领导看中，提拔为单位的中层领导。

陈浩还清楚地记得，当他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高兴之余，他想给爸爸买点好茶和好酒，打电话问他爸想喝什么茶喝什么酒，被他爸一顿臭骂：“你小子刚领点工资，就以为自己是富豪了？还问我想喝什么茶喝什么酒？你爸我想喝正宗的大红袍，正宗的龙井茶，想喝茅台酒，你小子买得起吗？三几千的工资就觉得很多了吗？跳什么跳？”

之后，他老爸没少给陈浩上政治课，什么为人要本分正直啦，工作要勤奋努力啦，在单位要注意搞好同事关系啦，对前来办事的人态度要和蔼亲切啦，工作上要廉洁奉公，不要吃拿卡要啦，如此等等，反正恨不得把他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为人处世经验全部灌输给我，以便将我再打造成一个老实本分的他。

对于每次老爸的再教育，陈浩也没有什么说的，反正他就本着一份心思——绝不惹老爸生气，因为他老爸老妈这辈子为了他姐弟仨确实是够辛苦了，现在该轮到他们做子女的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了。所以每逢过年节或是父母的生日，姐弟仨都会不约而同地给父母买上一些他们喜欢的礼物礼品。陈浩每次买的都是老爸喜欢的茶和酒。不过，鉴于老爸对他第一次买礼物时的态度，陈浩每次买的最多都是中档品——反正贵的他也买不起。但即便如此，他老爸都会反复地审查他的东西的来源，确信他是用自己工资买得后才会安心地收下，唯恐他的东西是因工作关系收受的礼物。而且每次都嘱咐他，下次别再买了，得存点钱娶媳妇。他每次都笑着同他老爸开玩笑：“爸，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你儿子小兵一个，还入不了别人的眼。即便是张开口袋收礼，也没人送礼，更不会有人把钞票放进你儿子的口袋的！”

每次，他老爸总是笑着轻敲他的脑袋说：“我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吗？经常提醒你一点，绝不是坏事，就怕你小子在工作中犯错误。你小子可要给我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廉洁，贪污受贿那可不是咱们能干的！”

对于老爸一次又一次的老调重弹，我每次都只能反复地点头答应，作出庄重的承诺，让老爸放心，他才会放心地收下我的礼物，并放心地品尝。

调到地区工作后，因为结了婚，又住在地区所在地，加上工作又比较忙，也就减少了回家看望老爸老妈的次数。除了大的节假回去看望他们之外，平时也就是在电话里向他们问好，在得知他们二老身体没什么问题，似乎也就放心了。可就即便这样，他老爸也从没忘记过对他进行廉政教育，每次都会在电话里反复嘱咐他。

这次趁着中秋、国庆“双节”放假，陈浩带着妻儿回了趟家。

望着茶几上的“龙井茶”、“茅台酒”和那包装精美的月饼，陈浩的爸爸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陈浩：“你小子买彩票中大奖了？”

“没有啊？”陈浩奇怪他老爸怎么会这么问，连忙否认道。

“那你小子是得了一大笔奖金？”

“没有没有，现在又不是年终，哪会有什么奖金发啊！何况现在各级财政都这么紧张。”

“你小子既不是买彩票中大奖，也不是领了大笔的奖金，更不会是突然发了大财——因为你小子是领工资，不可能发什么财——那你小子说说，这次怎么就这么大手大脚的给我买了这么贵的东西来啦？你别以为我没喝过吃过这些东西，就不识货——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你这两瓶茅台，少说也要花几大千吧？这龙井茶和这月饼，我确实没见过，不知道价格，但仅凭看这包装，恐怕价格也不会低到哪去吧？你小子跟我实话实说，这些东西不会是你们自己买得吧？”

“确实不是我们买的！”望着父亲那严肃的眼神，陈浩不敢撒谎，只好实打实地说：“这是平时收到的礼品。觉得你们二老难得喝上吃上这些东西，就给你们带来了，让你们尝尝，也算是我们作儿子儿媳的一份心了。”

“你都学会收礼了？而且还是收这么贵重的礼？还一份心？你可知道你这是给你老爸我送上的一份什么样的心吗？这是让我和你妈担惊受怕的一份心啊！”看样子，老爸是有些生气了，瞪着陈浩两口子说。

“爸，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不就是点小小的礼品吗？官场上的事我比你懂，现在反腐力度这么大，哪个还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啊？但上下级之间的人情往来嘛，不过算是正常的交往罢了，算不上受贿的。大家都是这样，我觉得收点小小的礼物也没啥嘛。”陈浩辩解道。

“还不严重？正常交往？不算受贿？那你说说，别人会平白无故送礼给你？人家有求于你才送礼，这不是行贿，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才算是行贿受贿？”老爸都有些生气了，脸涨得红红的。

“大家都说只要不收大额礼金，收点小礼物很正常的。”陈浩嘟哝道。

“正常？正常个屁！”老爸也许是有些急了，当着孙子的面飙起了脏话。“你难道没听说过，前两年咱们贵州被打的那只大老虎王某某，就是因为平时收受茅台酒太多了，犯事时为了销赃，把茅台酒倒进下水道的事吗？平时收瓶把酒，表面看起来确实是小事，但任何大事都是由小事累积而成的。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啊！这道理难道你不懂？放眼普天之下，古今中外，那些一个个的大贪，哪个不是是从小贪累积成的？你以为那些大老虎所贪的钱物是一朝一夕收的？不是！但最终都有一个共性，一个个都是溺于自己积成的深潭而难以自拔。”

教训儿子后，老爸又对着儿媳说：“慧芳，你也有责任。陈浩收礼这事你知道后，就应该提醒他。当初你爸爸给你取‘慧芳’这个名字应该是有所寄托的：‘慧’有贤慧、聪慧、智慧、明理的意思，‘芳’不仅仅是因香而芳，而且还因德行美好而流传远。你可不要辜负你爸爸取名的用意，要学会给陈浩当好贤内助，随时发现、提醒他不要犯错误。对于陈浩，我不奢望他官当得多大，我只希望他始终能站得正，走得稳，走得顺，走得远。千万别因为犯错误而跌倒了。那就不但枉费了我同他妈妈这么多年的辛苦，也会给你们这个小家庭，给你们的后代造成灾难，留下祸患。”

说完，老爸又把目光对准了陈浩：“至于为什么要廉洁奉公那些大道理，我就不讲了。我相信你们在单位学得够多。你们不是不懂，就是有时候拉不下面子拒绝，同时还有些侥幸心理在作祟，觉得收点小礼算不上什么大错。殊不知大错往往就是由小错累计起来的。贪心也是一样，小贪将胃口撑大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就刹不住车了，到时只会车毁人亡。这点希望你们一定要牢记住。回去后就将礼品拿去退还人家，如果退不掉就上交给纪检部门处理。”

“知道啦！”陈浩不得不答应老爸，否则，又不知道老爸还要唠叨多久。

在家里陪了老爸老妈几天，眼看假期快要结束了，陈浩提醒老爸老妈注意身体，便带着妻儿回了自己的小家。

因为老爸一直拒绝接受这些礼品，并要陈浩拿回去退换给人家。陈浩只得答应下来，并在过完节后把礼品带了回去。

当然，回去后，程浩也没有完全照他父亲说的那样将礼品退回去。一是这些酒和茶礼品接受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现在退回去，人家送礼人也不好处理，同时还会影响到将来工作的开展。二是单位的同事都不同程度收了这类礼品，如果他把礼品上交到纪检部门，别人会怎么看？鉴于这些顾虑，陈浩就将礼品留在了家中。但他还是把老爸教育他的话听进去了，从这以后，每逢有送礼的，他都以种种理由推辞了，不管厚礼薄礼，再没有收受任何礼品，礼金之类的更谈不上了。为此，下属单位和同事间曾一度对他的做法颇有微词，有的甚至说他故作清廉。每次听到这些，他都微微地摇头笑笑，从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陈浩所不知的是，他的这次改变，会为他几年后的工作变更埋下了伏笔。

几年后，他所在单位发生了一次堪称“地震”的事件，上至局长，下至中层，甚至一般的工作人员，十多人被查出有经济问题或者收受下级单位或有工作联系单位的礼品礼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理。而他陈浩，虽然也曾收受过少量的礼品，但收手及时，只受到诫勉谈话的处理。因为他是单位的老人，加上业务过硬，于是被提拔到了业务副局长的位置上，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吧。

经历了这次变故后，他终于相信老爸观点的前瞻性了。他觉得自己的老爸虽然一直仅仅是个中学老师，但那种看问题的深度和广度，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真可谓见多方能识广，姜还是老的辣啊！

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