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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晓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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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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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魔咒

常禹去世了。

常禹去世的消息,是原来学校纪成光校长的短信告诉米莲的:米老师,常禹走了,你要去吗?米莲下课时拿起已调成静音的手机看到这个信息,她立即给纪校长打电话:纪校长,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常禹过世了。

真的。她不禁穿肠蚀骨又骨断筋连般的惊呼!

常禹就这么走了,后来米莲知道他的病因是肝癌。常禹是米莲曾经在车仁乡中心小学校里的同事,也是比米莲高两个级的同校师兄。

她的心像一座老屋大门一样沉重地启开,那扇关闭锁死之门在吱吱作响中,打开了她的记忆。

那是开学前的日子,八月三十日,米莲与四位师范毕业的同学安排到县里最僻远的车仁乡。

米莲提着箱子、背着铁桶、脸盆、被子,吃力地站在五里镇的公共汽车站。

远远望见背着黄布画夹,穿着蓝色背心与白色衬衣的常禹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他手里提着装了被套、洗漱日常用品的网兜。她暗自喜悦,觉得天上落下了男神似的救星,冥冥之中由常禹这位师兄来解救她目前的危难,因为她早已听说他在车仁乡。

常禹与她在学校读书期间从没有正式说过一句话,此时的米莲也顾不得那么多羞涩,壮着胆子准备喊他。而她发现,常禹看上去有些落寞——轻锁的眉头和深邃的双眼。她微微停顿了几秒。

当常禹也发现了她的瞬间,真有种天上掉下林妹妹的错觉。是探听到米莲也安排在车仁乡,而竟在车站与她不期相遇。他感到惊讶,然后不禁露出迷人的微笑。

他欣喜得像中奖一样几步跨过去,直接拎起沉沉的皮箱子。

我们今天开会,但你们新老师明天才报到。

我妈提醒我,事情赶早不宜迟,况且车仁乡竟究长成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

他顺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差一刻指向九点正。做事谨慎严密的习惯令他担心赶不上船,认定说话耽搁时间就没有再接过话头,向她介绍乡与校的情况。

米莲只好把想问学校人事的话语吞回肚子里。

常禹提着米莲的箱子如猎豹一样跨着大步:走,快点,不然错过了九点钟的船,要下午才有了。她一听,快乐地随常禹小步紧跑。

他们站在河边的水码头,等着从县城开出省的路过五里镇歇一脚停一会的客运船。

常禹把米莲的皮箱小心放在地上,把他的网兜轻搁在上面,转身接下米莲背的装得扎实的密背篼,挨着皮箱放着。他招呼着正朝他靠拢的三四位年轻男子,常禹好像介绍家人给他们一样愉悦地介绍着,最后对着米莲说,都是未来的同事。

他们是米莲没有见过面的师兄,她没记清楚名字。

后来,米莲回想不起当时是几位师兄。她只记得,他们都很实诚热心,相互帮衬着。船刚停靠在岸边,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东西全帮着搬上了船。

空着手而恐水的米莲第一次走上船弦搭至岸边窄长的踏板,吓得脚趴手软差点惊呼。她扶着人才敢起步,她本能直接拉着前面常禹的衬衣后摆,好像踏实埋在他衬衫的纹理间,如一支饱含力量的歌。

不再担心找不着路、背不动东西的米莲安心地靠船窗站着,凝望着前面有些混浊不很清澈洁净的河水,就像她此刻的心境一样——前景触手可摸但又不透明见底。

侧耳聆听着常禹与同事小声交谈开学排课的事情。她是没有最后着陆的新手,不便说什么更插不上话。

她慢慢欣赏天空中的朝阳,河两岸葱郁的山峦、房舍和稀疏的农人如幻灯片从视野中缓缓地轻掠,微风像飘起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轻拂着她的脸。因为,这是朝上游开的机帆船使劲地爬着上水。亦如她新的人生刚上爬坡一样吃力,而别无他法。家中老实巴交下力的父母是没有办法为工作过问一声帮她一把。

米莲突地捕捉到常禹的话语信息,他好像在为停滞的聊天疏通一个出口似的爆料:听说这一次来了五名新老师,但中心校只有一个空缺。

她再也不能做一位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了,她仿佛要接住一个火球似的心急火燎,急忙加到他们几乎围成半圆的人群,问道:怎么才能留在中心校?

我帮你去给校长说说。常禹和另外两位同事过也没过脑异口同声。

好的,谢谢师兄。米莲听到他们这么说,心里有些感激也稍作放心。

常禹提着她的皮箱走在前面,米莲还是空着手紧跟着。他们沿着溪沟边步行三四里路,面对清幽山谷与潺潺的溪水,她情不自禁双手圈着小嘴巴,发出清脆的呜呜-呜呜声音,缥缈的余音在山谷中回荡,就如树木争先恐后拍手欢迎年轻的他们,发出温暖而热烈的沙沙声。

他们一众抵达了车仁乡场口,都不自觉停住脚步。常禹轻放皮箱,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不高的山上矗立的一座高楼:那就是我们的新学校,这学期就可以搬来。

米莲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一座白色的高楼在金辉色阳光的映照下,在青山绿水间闪闪发着亮光,让她看到曙光一样升起希望,要是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入驻新楼那该多好啊,幻想中的天堂也不过如此。

她又随他们穿过仅有十几二十米长的街道,再走了一两里路就到了老地址的中心学校——罗家屋。这是一个罗姓大家的老屋基做成的学校。在近处平面是长势茂盛的农田耕地,远处四周环绕着青绿山峦。罗家屋座落于平坦的开阔地面。

常禹先小心放下皮箱,有些气喘说:听校长说还有一个月就可离开这里搬到新校区。而米莲在乡内的分配还没有尘埃落定,她不得不揣着忐忑,她感觉此时自己如一只羊羔由别人决定着她的去留,而她没有一分还手之力。

她有可能被分到还有约十里山路的、资源远不如中心学校的村小。后来,她去过那所村小——就是几农户住的人家,肩坎走檐上端正坐着一个石磨,还有几间土墙教室,这与生长在场镇上的她,在读书时梦想的单位落差上有错位。

矮个子的纪成光校长洪亮的声音:能提前一天到学校的老师,做事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留米莲在中心校。

米莲终于盼来了好消息。因为他们五位到车仁乡的同学,没有一人家里的大人是能找关系打招呼的。在那乡那校,就由纪校长拍板算数。

米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生根。她把东西挪到指定的空寝室,刚好在常禹老师的隔壁,能与他做邻居,她从心里觉得宛如背靠着一棵大树似的安宁。她看着寝室里只有一张一看到地的空床、一张陈旧书桌和一条独凳。她却如找到温暖家似的归宿感。

她挽起袖子收拾房间,不知到哪里去置办席子与草垫,她跨出门去问姐姐型的舒明丽老师。

常禹从前面笔直的过道匆匆赶来,他心里担心着米莲不会收拾。舒老师送给他的两枝叶青果大的桂圆,看着一颗颗黄褐色宝满的果粒,不舍得摘下一颗先品尝,他专门去送给米莲,又害怕米莲多思多想,解释着递给她:一两百年老树上结的桂圆,闻着甜甜的清香,吃着肉香软糯;舒老师叫给你带来的。

她把门打开,跨回门里,递回一枝给他,心想,是你送的就是你送的嘛,何必帮舒老师脸上贴金。把另一枝放在书桌上,顺手摘下一颗剥开放入嘴里。她品尝着桂圆肉软糯甘甜如她此刻的心,瞅着站在面前的他亦一样细腻温柔。

常禹接着米莲递回给他的那枝,瞧见她品尝后露出的如蜜笑容,心里比自己吃到还香甜,情不自禁也摘一颗放进嘴里。

他站在门口伸头看了看空床,带着软糯低哑的声音安排:今晚你还是与舒老师住一起,你要买的席子与谷草,我已叫一个学生带了口信,明天才能给你带来。我刚来校时也是在她家买的,这里没有草垫卖。

米莲抬头望着他有条不紊说了这么长的话,就像一个哥哥安排家事一样。想到“家事”两个字,她突然脸无由来的通红起来,低头掩饰:那就只有耐心的等着。

她连谢谢两个字都省略忘记说。

常禹瞅着米莲通红的脸,自己也没由来的跟着红透了脸,心还扑通扑通跳着。他不敢马上回到他的寝室,而是返身朝笔直的过道走去。不然,他端坐在书桌前谛听比邻她的一举一动,幻想她的一颦一笑,如她演奏着拨动他心弦的爱恋之曲。寝室间是篱笆墙通透性好不隔音。

米莲跨出门,望着他有质感的稳重背影,她心里也扑通扑通跳着,真实感受到他就像一棵向着阳光生长、长得枝繁叶茂的大树般给她庇护,并升起一丝丝暖意。在陌生的地方,她幸福地感受到熟悉之人的关照,何况是她心里有些崇拜的师兄。在读书时就特别欣赏他画的素描。

米莲把自己的寝室布置妥贴已是晚上九点,她把书桌紧靠窗子,室内屋顶中间悬挂着一盏暗淡的白炽灯,面朝水田的窗外伸手不见五指,她把顶着木窗的圆棍抽下,让窗子合缝关好,刚从下面把窗门闩别上。突然,听到咚咚咚的敲窗声,在这漆黑的夜,难道真有天仙似的人物到访人世间。最害怕暗与黑的米莲,猜想不出窗外漆黑如洞又没有可走的路,怎么会有清晰的敲窗声。

她慌忙开门如被受惊吓的兔子一样跳到室外,朝常禹寝室方向奔跑。

常禹师兄已打开门向外急急地跨出,看着慌乱无助的她,不禁张开手臂迎着她,拥抱着身体在微微颤抖的她,如父亲般轻拍她的后背,垂头哑声安抚:别怕,这是有人要进学校,校大门敲不开,都到这里来喊门。我忘记告诉你一声,窗前有一条从校门口通来的小径。

米莲听清了他解释式的道歉,知道确实是人在敲窗,已收复情绪,赶紧抽身一侧让道。常禹还沉浸在她温柔的体香中,她的一侧令他突然清醒,急忙跨进她的寝室,好像恢复常态很淡定地开窗探过究竟。原来是舒老师的老公来探亲,赶黑走夜路。

米莲发楞瞅着常禹细心把窗门关好闩上,跨出门朝着笔直的过道大步走去,望着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朝前移动,一步一脚印似的显得那么沉稳有力,好像她每个细胞都被唤醒一样,全身调动起对他如父似兄的依恋。那是一位少女对异性升起的朦胧依恋。瞬间替代了刚才受到的惊吓。

而走在过道的常禹,心情无法抑制地激动着,沉浸在米莲柔弱似水的少女体香里。他对米莲的爱恋在伸出双臂拥抱她的一瞬,已占满了他整个胸膛。他爱上了她,但他不能确定她的感情。她是因为害怕还是也爱他才扑进他的怀里,他谨慎的性格又占据他严密的大脑,慢慢来,不要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敢马上回寝室,就在舒老师的寝室聊天,以缓解他狂乱不安的心绪。

搬学校是一件大事,老师激动,学生兴奋。从此以后,教学与吃住都在场镇上崭新的高楼里,这是米莲日复一日的梦想。在那里有师兄,能给予她一种人世间的安稳,让她如在父母身边一样的放松与舒心。

学生们抬着自己桌椅从老校区出发,好像蚂蚁搬家一样把长长的一两里路占得满满当当。米莲不是班主任老师,她开完会就回寝室打包收拾自己的才住一个月的家什,也只有皮箱、桶盆、被子、席子等等。而床上一切东西学校统一在新校区买好订好。米莲背着桶、盆、被子捆在一起的背篼,右手提着皮箱,左手拿着席子,准备一次就搬完,懒得回来跑第二趟。她不禁哼起了久违的一首《回娘家》,清新尖细的声音搅拌着魔性的旋律,随着在欢快的律动里,她确实像迫不及待起身回娘家的新媳妇,热闹与开心:左手一皮箱,右手一支席,背上还有一个重背兜呀,依呀依登哟,哎呀呀,我们搬到新学校......她高兴得即兴篡改了歌词。

她刚跨出门口,三位高个的六年级男生迎面走在笔直的过道上,向她跑去,一位直接拎过她的皮箱,一位拿过她的席子,另一位伸手换背她的背篼。她两手空空没有东西可拿,双手拍拍搓搓,但脸上露出了红扑扑的幸福感。路过办公室时,拉开抽屉拿着备课本外加一盒粉笔一根教鞭就小步紧跑追赶他们。他们仨是常禹老师麾下的得力学生。她心情愉悦地接受着常禹默默的细致关心。她在心里好像已确定地划出一条红线——把他划入自己的准男朋友的那一边。心里爱恋情感的罗盘指示针准确地指向他。

一到冬腊月,山村的各家各户宰羊杀猪过年,纯朴的学生家长要请全校老师去吃全猪汤,浩浩荡荡的老师队伍去一桌或两桌,山民都格外欢喜。但怕黑担心走山路的米莲基本上都不去参加不凑热闹。

那次,刚好是常禹的一位学生家长请吃,常禹的学生专门到米莲住的女老师大寝室外面等着她。

米老师,今天放学了到我们家去,我们杀过年猪。

好的。看着学生的一脸热情一脸真诚,米莲觉得“不”字如一块骨头卡在喉咙无法说出来,拂却学生望着她的一脸祈盼。

听到米老师肯定答应后,那学生连蹦带跳朝教室跑去,就好像过年得到压岁钱那般喜悦。在那地方,老师传播知识,是外界与村民们联系的重要纽带,能请到老师去家里作客,也是一种荣光。因为,在他们心里老师的职业是至高无尚的,村民对老师是发自心底的尊重。

吃过晚饭后,天早已漆黑。常禹、米莲他们十多人的队伍动身返校。常禹走在后面举起主人家用竹筒装煤油、用草纸塞住竹筒上口燃着的火把,照亮走在他前面的人。开始时,米莲挨着前面举着火把的人,但是那些常走黑路的老师几大步跨到了前面。步子跨得没他们大的米莲被丢在后面,刚好在常禹的面前,黑暗中夜行的队伍拦腰分成了两截。而常禹手上的火把好像奄奄一熄,只剩火星,最后一段路是连火星都偃旗息鼓了,米莲感觉四周用黑墨刷了一层似的可怕,紧张得有些迈不动步子,越走越慢,既害怕摔倒,又担心掉队。她险些蹲在地上。

后面的常禹一直慢慢随着她的步子前行,忽然,他好像接收到米莲需要呵护的脆弱电波,他没有用话语安慰,直接伸手紧紧拥着她继续朝前走。米莲感觉到常禹温暖的身体输送给她力量,她也紧紧靠着他。她觉得,以后,只要在他身边有他拥着,她将不再惧怕黑暗,只管不顾随他朝前走,会走向他们共同向往的梦想生活。

常禹没有向米莲透露一点口风,就外出学习一个星期。

虽然米莲还不算他正式的女朋友,他们还没有捅破那层薄薄的挡在他俩之间的遮羞纱。但他们之间早已透过薄纱看清彼此为对方跳动的心。米莲心里其实早已把常禹认定为男朋友,只等他明确向她表白,她不会迟疑一秒钟就点头答应。米莲凭女人的第六感觉,不需要任何怀疑清楚明白地感受到常禹是喜欢她爱恋她,也在心里默默地把她当成了女朋友。

米莲这样想着,也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常禹外出一个周,应该先向她知晓一句告诉一声。好让她有的放矢地牵挂他想念他,幸福得如家中的妻子等待出远门的丈夫一样等他归来。但常禹硬是没有露出一丝丝痕迹,突然消失,让已经习惯身边有他的米莲无所适从。之前的他,一次也没这样的举动,都会有意无意透出信息给她,让她掌握他的去向与行踪。

米莲也是周一在办公室没有瞧见他,难得的一次。她是听到纪校长给常禹同班的数学老师施成庆交谈时顺耳听到的。

米莲怀着忐忑度过了如百年般长久的一个星期。各种猜想都不断爬进她的脑袋,又被她像摇拨浪鼓似的摇出体内丢弃在垃圾桶。她猜想常禹是有什么需要保密或不让她牵挂——他有新女朋友了?他要调到新的单位?或他妈妈生病了?......她真的各种可能性都猜想过了,就是无法猜出还有其他什么。

除非,她坚定地留下一个想法——他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让爱与恋在这个周手拉着手结伴一起长满她的心里,甘心情愿盼望着做他的女朋友。想到这里,她不禁抿嘴浅笑。

常禹回校的周日,晚饭后,年轻老师又聚集到操场上,听着音乐老师褚藏放着录音机,学习新歌,这是年轻人晚上的娱乐活动。

往常每次,常禹都会提着画夹、端上画凳离人群稍远的地方坐着,用画笔比划着模特的比例,在画纸上速写,把每人都勾一遍后,有时他会主动把画发给模特;有时是模特去瞧一瞧他画得如何。只要米莲一走过去,他就会放下画笔,把为她勾的一张或两张送给她,并一起走到人群。

来,大家进行下一个节目——画鸡脚杆。

好的。大家又可以兴奋一阵子。常禹回去拿上画笔与画纸,十来个人,画上十支爪子如鸡爪长在鸡脚杆一样,所以就叫这个游戏为画鸡脚杆。常禹会把从一号到十号分别写上出的钱数目,最多的出五元,中间四元、三元、两元、一元不等;还有一人不出钱,叫白吃,但必须到场上的小超市去买东西做活路。大家又吃又唱又跳,虽然课后的业余生活单调,但大家都感觉自由快乐。

而今天,常禹他没有从寝室出来,大家都听着歌,好像把他遗忘了一样。而米莲怎么可能忘记呢,她不断地盯着男老师的大寝室门口,盼望他背着画夹,拿起画凳几步跨出来。但是,他的身影就如躲藏的猫猫一样,一刻也不现身。害得米莲在这里干着急。

她自己又为他开脱,他是刚从外回校,既走路、坐车、坐船,只差没有坐飞机了,可能是身心劳顿需要休息恢复。她想到这些,心里的失望情绪稍稍减轻。

但出来打一个照面,也不会累到哪里吧。是真的不愿见我了。米莲人在操场心却在男老师寝室,她真想跑过去问个究竟探个所以然。常禹不在校令她担心,回到学校还是让她揪心。

天渐渐黑下来了,她的心亦如头顶上的天色一样暗沉下去。她完全失望,又不便表现出来,害怕被同事嘲笑或起哄。米莲只是机械地随着音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胡乱跳动。

早上进教室上课前,他们各自坐在办公室自己的位置,但,米莲直接感觉到,常禹一发现是她进去,他好像很认真的只顾埋头翻看东西,其实是,有意在躲开她追询他的目光,要么,他急匆匆地拿起课本就从另一个门大步走出去到教室。

没课空堂时,他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米莲下课走进去,远远望着他,他不会像以前抬起头微微看一眼,用眼神招呼问候。而是一动不动不受任何打扰一样认真做着事,听不到身边发出的任何异样声响。

细心的米莲感觉到常禹的变化。不会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务农的守寡的妈妈生病了吧?她在心里自问又自我否定。不会的。

那是什么事?哦,他变心了,一个星期在外面发现了他更喜欢的人或条件更好的人选?不会的。她在心里也摇了摇头。但这下很是没有底气信心不足似的摇了一下。

人们常说,女人心海底针,在我看来,男人心才是海底针捉摸不透,还是山溪水很易涨很易覆。

她真想冲过去站在他面前仰着头向他问个究竟,免省她在这里瞎操心乱猜测。

但是米莲又退一步想到,我是他的什么人?仅是同事或师兄妹的关系,有必要观察得这么细想得这么多。米莲翘了翘了嘴角,快步跑回寝室,坐在自己的床上,心痛感觉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泪水不争气地流淌出来。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再理你,谁在乎谁。女孩子的自尊心被常禹无声无息地伤害了。米莲就这样决定了。她这样决定也这样行动,她调整着心态远避着他,狠着心掐断有意无意生长的关注他的小苗头。

米莲的猜想得到了事实的印证。常禹师兄确实在地理位置好的乡镇学校谈了一位女朋友。这是纪校长在办公室闲聊时,说漏嘴透露出来的。纪校长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这是常禹的个人隐私,都不应该像一位八卦先生一样全部暴光。人选上,暂时保密是谁,距结婚还有一步之远。在全县老师队伍中,大家都或远或近认识,不是同校的师兄弟师姐妹,就是同事的师兄弟师姐妹,穿去梭来都能认识。他要保密是情有可原也说得过去,怕有人去说他的不是。

米莲觉得常禹太谨慎太多心了,太小看她的情操低估她的人格,让她心里一阵灼痛和窝火。她更要过得好,让他为情感之外的东西或条件放弃她,他准有一天会收获到后悔之果。

米莲把全部精力放在教与学上,白天,她要么在教室上课,要么叫学生把作业本抱到寝室里批改;课余或晚上也不再参与到年轻老师中去疯耍傻玩,捡起丢了近一学年的她最喜欢的英语书,记单词学语法练口语来打发心里的空虚与寂寞,充实地书写失恋后感情的空白页。要实打实细算起来,他与常禹还没有真正开始在太阳底下谈恋爱,大大方方接受同事的祝福。但她自我认定为失恋,而且是常禹辜负了她的一颗真心一片痴情。

米莲不记得是谁说的,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这句话在她身上应验了。

一天上午,她刚走近办公室。纪校长站在门口向她招了招手:米莲,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听到这话时,她心里七上八下有些不安。

不会是学生成绩的事情或是同班的班主任对她不满意,要求换人吧。面对纪校长的突然招呼,米莲在心里不得不打鼓似的猜想着。因为学校是个只讲成绩的地方,她知道校长与老师的一切行动都围着学生成绩这根指挥棒打转。

她想不出还有第三种可能。

好消息,学校有个报考英语培训班的名额。米莲拿着通知单,很是激动,能参加考试也是个机会,逃出全县最偏远的山区学校也不是没有可能。当她准备离开办公桌时纪校补充了话语:本来名额不是你的,区教办是安排给常禹老师的。常禹老师最后自动放弃。排轮子就该你了。

她一听到是常禹不要的,好像他丢垃圾一样扔给她,她真想如古人不吃嗟来之食那样有骨气,很硬气丢回校长的办公桌,并冲出校长办公室,大声喊出:我不需要。来渲泄她心里对常禹的不满或叫怨气。而有个声音瞬间穿入她的脑际:这是最好的机会,发展得比他好,不就什么都解决挣回来了嘛。

她停住了想迈开的脚步,紧拿着通知单,一声没吭就转身。她跨出校长办公室大门时,背后继续传来纪校长沉沉的声音:读了一年后,到罗家屋去教初中的英语。

米莲举起通知单子挥了挥,用背对着纪校长:有啥不可。

听纪校长恩威并用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废话。她连一句谢谢也不想说了。

她想,管他的,一年后再说一年以后的事。谁预知得到一年以后是什么光景呢?就是明天的事情都无法保证。

苦心人,天不负。米莲要带薪到县城接受北京来的讲师团的英语培训。当她看着成绩与录取通知单时,八十多分有些后怕似的幸亏被录取了,后来知道,她这个成绩在四十五人的班上,还是数一数二的。

她记得正在寝室里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回家。心里估算着英语考试成绩应该已出来,但久久没收到录取通知,她心里也很失落,失恋又失考,刚起步的人生就接二连三受到打击,走入人生低谷。她心里好像被蚂蚁侵蚀似的隐隐作痛,再次感觉到心痛。原来家里妈妈经常说的心痛就是这个感觉,她有些想家了。

还好就要放假了,最值得安慰的是闺蜜今天下午要到学校接她。

她刚走出寝室门口,十指相扣双手举过头顶准备大大伸过懒腰。瞧见过道上常禹急匆匆朝她这面走来,她本能返身就要朝寝室里跨。

你的录取通知书。她回过头,瞅着常禹手上高高举着的单子,确实是她正心急火燎盼着望着的消息。她感觉他拿着的是代表着她的希望她的胜利旗帜,在他手上漱漱作响。

祝贺你!旗开得胜!他像她肚子里蛔虫似的知道她此刻的想法。

她立即伸手接过去,只盯着纸面上,一眼都没望向他,也没有说声谢谢之类的客气话就直接跨进寝室。留下不知在想什么或感受到什么的常禹,站在外面发楞。

第二天凌晨五点钟,米莲与闺蜜就要摸黑走路到宗贵祠码头去赶六点钟的船。村民称之为“强盗船”,尽是赶着黑路走。一天还仅此一班,不然她们就要背着东西多走十多里路。她提着皮箱、拿着席子走在前面;闺蜜帮她背背兜,拿着手电筒照路走在后面。她们这样一前一后走到了学校操场边的小路上。米莲回头看见一束电筒光追赶着过来。会是谁呢?她在心里纳闷。昨晚没听说有人要起早坐船,不然,叫帮帮忙。

那人走近她一瞧,原来是常禹。前一刻还新鲜的清晨空气仿佛冻成了固体,无法再飘进她的鼻子。她准备的微笑僵住了。她没有理他,以冰冷的姿态拒绝他伸向她的任何触角。

我临时有事,要到宗贵祠村小去一趟。车仁乡有一个村小就坐落在宗贵祠码头附近,因而得名。

那恰好,我们有个伴一起走。闺蜜也认识常禹师兄,接上话说。

我帮你背。常禹换接背在自己背上,闺蜜也没有一点推辞和客气。

闺蜜马上伸手提过米莲的皮箱,常禹立即伸手接过去。闺蜜又把米莲的席子拿上,常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把席子拖过去了。闺蜜调侃:我是传递侠,常师兄是接盘侠。

你们好方便手挽手着走。常禹其实有些气喘地说话。米莲直觉他身体好像负重前行而劳累似的,瞬间,像一根尖刺一样扎了她一下,内心一阵战栗。但她不想痛情他,也不愿说客气话,挽着闺蜜的手径自走在前面。

谁叫你显摆你是有气力的男人,活该受累受苦,我还不感谢你呢。米莲一路走着,一路埋怨地想着。当船离开码头时,常禹似乎只向闺蜜挥了挥手,说的什么话没有听清楚,她刚想问一下闺蜜听到的是什么?米莲还没来得及张开嘴,突然想到,听清楚又有何用?就让他的话与他随着这晨风与晨汐留在身后飘向远方。

米莲暗自庆幸,她没有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常禹老师调离车仁乡学校时,最后在办公室的所作所说。眼不见耳不闻,方为清静。

听说常禹师兄调到了交通很方便的五里镇中心校,离他的家只有半来个小时的车程。

在常禹起身离开时,觉得是双喜临门的他,有些傲骄地在办公室像清楚似含糊宣布他已有女朋友,清楚的是女朋友家庭条件相对优越并在他调去的那个新学校里;含糊的是当有好奇八卦的女老师调侃着问是谁,他保密不愿透露。这是米莲回车仁乡学校领工资时,得到的一些讯息。

当她得知常禹原来是一个这样浅薄没有厚度的人,心中由原来的埋怨掺杂更多的是不舍之情,直接演变成了有些看不起他为人的鄙视之心。幸亏他还有自知之明还自觉收手放过她一马,不然她早已落入他的所谓温柔之骗圈。

差一点在跨进人生的第一步时就遇人不淑。

米莲还是不期而遇正面踫着了常禹,是在全县组织的一次英语公开课上。

他仍然背着他的军绿色帆布铺面的画夹,看到米莲一瞬间,他微锁的眉头好像向两边舒展开来,眼睛里也生出一丝激动定睛一闪亮。

而此刻的米莲好像面对的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径直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下一个无言无情的背影给他。她直觉有一双落寞的眼睛在紧盯她的后背。

她转身远远地站着,回头望着站在阳光里的常禹,有点虚幻,像一个遥远的梦。他用手遮阳眯眼,好像想向她追赶过去,最后,他还是定格似的站在那儿。

常禹看到米莲耍着小孩子脾气不理他。他摇了摇头,随即像服了一剂良性的止痛药似的脸上浮现起愉悦的神情,他轻松地朝另一角落走去,取下画夹快速勾勒着面前的人与景。

米莲不想也知道,常禹是随时都在速写,用画笔记录身边的人和事。只是她不愿意猜究竟又有谁在他的笔下游走,又是谁入了他的画面。

反正她不会是他的模特,况且她也不乐意。

她心里对常禹有一份花怨树的不舍之怨,怨其任性轻率放开她的手不曾给予一丝挽留,这份怨,何尝不像一根尖刺从始自终嵌插在她心底。不管是常禹作为师兄还是同事,在米莲看来,他对她宛如春天的风儿似有似无,若即若离,捉摸不定。她亦希望他过得好,从未对他滋生恨之嫩芽。

我要上课,你帮我随礼就是,与你的一样。是米莲在常禹坐大夜那天的一清早,她发给纪校长的短信。过后我把随礼给你寄去或是踫到还你。

好的,你不来真有点遗憾。

她读过纪校长的短信,心里想着,有啥遗憾?不就是不去参加一位同事或师兄的葬礼还值得大惊小怪。

她确实为常禹匆匆走完这么短暂的人生,一颗年轻的生命如星星一样坠落很是遗憾甚至还有些难以接受。不仅为辛苦养育他的守寡妈妈,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痛;也许他也结婚生子,更为他的妻子丧夫或幼小的孩子丧父而遭遇人生不幸而痛心。

米莲在学校上课一整天都有些耿耿于怀或闷闷不乐。她也无法说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感觉五味杂陈被压成一张薄如蝉翼的膜,在她的内脏之间硌应着。

几天后的中午,米莲拿着课本与教鞭棍朝办公室走去,惊异的发现纪校长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门边的藤椅上。她心里琢磨,纪校长变得越来越小气了,课也不上专门跑来收帐。

校长,专门看望你的下属。瞧着尊敬的纪校长,她露出了天真的潜质。

我是专门来当信使,带信给你的。他一边站起来说着话,一边把装着厚厚一沓纸的信封要给米莲,信封中间排赫然写着:米莲亲启。

是米莲熟悉的常禹圆润刚劲的硬笔书法字体。米莲的心陡然提得老高,脑子一片空白。

本来我可以给你从邮局寄来,但我还是亲自跑一趟,不枉常禹的一份深情。

常禹?关我什么事?

这里面装的是他的日记本。纪校长掂了掂手上的东西。又没有马上递给她。

他两年前就知道自己得了病,只有我知道,其它人都不让告诉。他倔得像头牛强如一根筋。他不想拖累别人,特别是你。并且他想在他这代他这里,打破他家几代女人守寡的魔咒,不希望他心爱的人走他奶奶她妈妈的老路。

常禹一直没吃药没住院更没放化疗。他在学校半期考试监考的时候昏倒在教室里,学校要送他到县里最好的医院,当他苏醒过来后,他坚决不去。学校通知了他的妈妈。常妈妈与同事劝了他三四个小时,他在下午才上了一二零救护车。到医院一检查,医生都摇了摇头。常妈妈跪求着医生救救她的儿子。医生指着窗外的天,除了它能出奇迹,然后,两手摊表示没有办法。常禹晚上被送回了老家,第二天凌晨四点左右,他就在家里安静地永远睡过去了。

这是他生病后记录的点点滴滴。纪校长好像沉浸在什么画面中有些激动地说了这么多话,并把信封递到米莲的手中,好像完成嘱托如释重负似的转身就要走。

米莲被震住了,拿着厚实的信封如抱着一个大铅球显得格外沉重,又好像捧着的是常禹被她误会被她伤透的心。

我走了,改天见。纪校长跨出了门,准备知趣地即时离开。

米莲抱着信封眼里噙着泪花,疾步奔向寝室,关紧门。她直接撕开信封,拿出一个硬面抄的笔记本,翻开扉页:为米莲。

她心里急迫得没有一丝一毫迟疑就往下翻读。

......

三月二十日,星期一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今天,我知道复查结果,我独自一个人到医院去取结果报告单,不想人知道。我拿着单子,只瞄了一眼,肝癌晚期。轻薄薄的一张纸就把我年轻生命判给了死神。我浑身无力险些晕倒,静静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我心里在呐喊在狂奔,命运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钟情我?......我身体里全是眼泪,一踫就是一个太平洋。这句用在此时的我身上是多么的恰当。

纸面上明显留存着已干的泪痕,她眼里闪着眼花。

米莲看得出来,他的字迹缭草,就如他当时多么的慌乱与无助的心。但他又倔强地想留下心里的话语给米莲。也是他自己对自己发泄发泄。

三月二十六日,我一个人在小旅馆里呆了一个星期。回到车仁学校,看着米莲在操场上与老师们一起唱歌好不热闹。......我惯性冲动地提起画夹,准备去速写,她一直是我主要的模特。但我立即如失去水分蔫了的茄子缩回椅子,好像什么都变了一切都不是从前的模样。如果我继续加入他们的热闹队伍,要是她问到我这个星期做什么去了,我怎么回答,我不想说出实情,也不愿骗她说假话。此刻,我突然做出决定,就做一只失水茄子,用带皱的紫色茄皮,包裹着纯白的无欲无求的心,培育出爱的黑籽.....

米莲,我要给你道歉,在罗家屋那一个月,我发现你从不敢从学校大门直接走到操场。因为那是仅用一块五六十公分宽的木板连接的,两边没有任何扶手,看着你每次从教室下面转一大圈绕道过去,我真想跑过去牵着你的手,让你大胆直接过一次。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敢擅自做出贸然的行动,我也没有给你透露我发现了你不仅恐水还恐高。我去请求纪校长把扶廊安上,但得到的是否定回答。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何况马上就要搬新学校。

我担心学生出安全事故。我撒了谎。其实我想为你默默做件事情,但是无力做成。我现在,有些后怕,庆幸没有冲动地在老师与学生的面前牵你的手,那样一来,后面我做的一切就是明目张胆的伤害你。

米莲捂着嘴脸颊上急流着两行泪水。常禹师兄观察她仔细。心思细腻地心痛着她,悄悄地爱护着她。而她还误会他反而伤害他。

四月二十日,我就这样渐渐用平常的心态面对我的病,我要为我爱的人做些事情。我不知道用何种方法既不伤害她,又令她远离我?我无从下手,只能单面地狠心不与她接触,让她误会我甚至恨我,她就会想办法离开这个偏远的学校。

我知道米莲喜欢英语,刚听说县里要组织英语培训,我就叫纪校长去为我争取一个名额。他还有些犹豫,因为,车仁乡学校不容易留得住老师,全县就有一种说法:铁打的营盘流水的车仁,正蕴含着车仁学校的老师流动得快。但纪校长还是同情我得了病的心愿,争取到一个名额。当我把这个名额无论如何要让给米莲时,纪校长在他的办公室生气得跺脚。我给他解释了我的感情,述说了我的心愿。他是因为感动而理解。谢谢他,成全我。我的心境如无风无浪镜子湖面似的平静,又仿佛有兴奋的波纱轻拂着我的面颊......我一位即将远行的男子汉怎么有女孩般浪漫情怀的细腻心思。画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米莲用手摸了摸那表情画,噙着的泪水滴落在那画上,她不自觉用手擦了擦画,又抬手抹了抹双眼。

六月二十八日,我亲自送给米莲的英语培训班的成绩录取单,还亲口向她说了一句祝福词。望着她兴奋的背影,我真想几步跨前向她说出真情,尽情地拥她入怀,贴耳低语倾诉我的情,表达我的爱。但残酷的现实如一套铁链牢牢捆住了我的手与脚,手无法伸出,脚无力挪动;还沉重地封住了我卡在喉咙里的如玉蜜语。我退后一步想,她正在朝着我为她规划的线路、设计的模式发展。她不会辜负我的心意,会如我愿:做得越来越好,有着幸福美好的人生......

我送米莲与她的闺蜜去赶船,虽然找出一个蹩足的理由,但是她们都没有发现破绽也没起疑心。我真感谢闺蜜让我为米莲背着背兜,拿着东西,听着她们在我一步之远的前面小声低语,我好像倾听着她向我诉说甜言蜜语一样幸福。虽然我感觉体力有些不支,但我默默地祈求上苍,让现在的一切定格成为永恒。让我与米莲站得这么近,让这条路不要有尽头,让我背着拿着闻着还散发她体香东西。但是,残酷的现实很快就击碎了我的幻想。米莲随着船远走了,看着船后翻起滚滚而去的波涛,好像是阻隔我与她的天河水泛起的白浪,今生再也没有喜鹊为我们搭线连桥。我挥着手不敢看她,我滴血的心向她喊道:永别了,米莲,我的爱!

今天是几月几日,我坐下来提起笔就记不起来,但我懒得翻看日历。其实我没有资格参加全县的英语公开课,只是提前调整课后,到那场外去试试运气——能不能踫着米莲。天没负我心,在公开课开始之前,看到米莲。她显然是恢复了刚到学校时的心情,打听到她也有男朋友,准确说是未婚夫,这样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但人心就是一只善变的怪兽,一想到她另有喜欢的人,我的嘴里无由来的爬出了一股酸味,我羡慕她的现任男友,嫉妒她的未婚夫。又不自禁反问与怀疑:我怎么能这样呢,她现在的样子不正是我希望想看到的嘛!她能走出失恋的阴影,获得幸福,是我这段时间自虐式付出的支撑。人真是复杂的矛盾体,我也不例外。只是她还不愿理我,我好像有点失落,心像被一只大手揪紧了一样的痛。

每当夜幕降临,黑暗侵蚀着屋子,我脱掉裹挟着病痛身体与脆弱心灵的铠甲,还原我的真实面目。把褪去红衣皮的白色花生米心一样的挣扎,从藏着的心底一粒半粒捻出来,作为下酒菜就着一口口火辣的烧酒,麻醉着我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来度过漫漫难熬长夜。

米莲,亲爱的。我在心里叫过千声喊过万遍,但就是无法落笔于纸面,今天终于嘣出来了。我的速写画全归你,本来模特都是你,全为你画的。有少量的不是你,都是为了打马虎眼掩人耳目。

我的身体越来越糟,我自己知道,为了米莲我尽量强撑着不要过早倒下。今天我看到一篇谈转世的文字。米莲,如果来生真的存在,我就要去找寻你。

记不起是谁写的:赐我不会消失今生记忆的来生,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你。赐我帅气健康,赐我才华如初。赐我干净如玉,赐我没有忧伤。这些顺手捻来的句子最能表达此刻我的所思所想。米莲。

......

有些皱折的纸页上一汪渍干的泪痕,好像残留着晶体似的盐。米莲双眼垂落的泪滴又浸湿装满那一汪泪痕。

常禹,此时的我身体里也全是眼泪,一踫也是一个太平洋。

米莲全部看完,又翻到扉页,继续盯着“为米莲”那三个字的一刻。突然,听到了轰隆的断裂声,之前的那个她消失不见了,一个全新的她出现了,如火山爆发时喷出岩浆般全身涌出对常禹的爱意。她站起来收拾东西。一个念头疯了似的钻入驻进她的脑际:我要起身去他家,去拜望常妈妈,去为他叫一声妈妈。

常禹用生命之爱击破宿命的魔咒。米莲想像着自己拥抱着他的画朝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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