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长,板凳宽,扁担没有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一曲绕口令回响在电视机里。突然,孩子仰起稚嫩的脸问我:“爸爸,什么是扁担,它是做什么用的?”
孩子的提问,倒是让我对扁担的印象忽然间清晰了许多,把扁担的印象从许多年以前的记忆中翻腾出来,历历在目。
扁担是一种劳动工具,一条狭长的横木,多由槐树做成,有韧性和弹性。我曾经见过木匠师傅将一根槐木锯成窄窄的木板,长约丈许,宽约七八厘米,再用手推刨推平。每一次推平都会推出槐树特有香味的推刨花。最后在两端打下细小的孔,孔内插一竖立的短木棍,俗称木梢子(也称管钉)。木梢子可以拦住捆东西的绳子,使绳子不易脱落。
一条扁担,横在肩膀上,咯吱咯吱,挑起的是丰收的庄稼;一条扁担,挑在肩膀上,颤颤巍巍,撑起的是生活的重担。生活的酸甜苦辣,扁担和肩膀最清楚,但它们从来不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生活的负担过于沉重,超过了负荷,扁担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反抗,像怒吼,更像是对艰苦生活的谴责。
在那个交通运输工具不发达的年代,庄稼的收获和运输都是肩扛人背,有一条可以挑东西的扁担,算是理想的运输工具。
小麦、谷子、高粱等成熟了,妇女们负责收割打捆,男人们排成队用扁担挑回家,再精收细打,颗粒归仓。那些男人们光着膀子,头戴草帽,将扁担的一头向捆子里一插一翻,木销子将绳子別在里面,再将扁担的另一头侧身,努力向另一个捆子一插一翻,扁担便架在两个捆子之间。男人们半蹲下,一猫腰,一躬身,一用力,将扁担横在自己的肩上。站立的瞬间,额头的青筋暴露,汗水顺着脊背流淌。为了生计,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站正身子,两捆金黄色的穗子随着扁担的颤动而颠簸起来,不时地发出“吱悠、吱悠”的乐声,悦耳、动听,那是田间劳作最美的声音,胜过著名的交响乐。
小时候,常常看到父亲的肩头有扁担存在。尽管父亲身体瘦弱,喘着粗气,但是不到终点,他绝不放下。扁担自始至终没有把父亲的脊背压弯。父亲挑着扁担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父亲一路迈着沉重的脚步,很迅猛,我常常要一路小跑,才不被父亲拉下。时间久了,父亲将扁担轻松一旋,扁担从父亲的左肩换到了右肩,完成了重心的转移,动作轻松而自如,娴熟而稳重,令许多年轻人赞叹不已。父亲的扁担挑过谷穗,挑过小麦,挑过高粱,挑过花生,挑过地瓜,挑过喂牲口的青草,挑起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也挑起了一个个平凡的日子。扁担的沉重和重压只有父亲的肩膀知道,真正的切肤之痛。
稍大,我学着父亲的模样,挑起了刚割下沉甸甸的小麦。麦穗在我的前胸后背反复晃悠着、扎着。中间的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煎熬。汗滴沿着耳朵前面、眼角、鼻翼两旁下淌。我双手向上托举着扁担,以缓解扁担的重压。扁担下的我,学会了坚持和坚强,默默地知道了扁担的沉重,慢慢地理解了生活的不易。
夜晚,扁担被搁在一角,搁在不起眼的角落,遭到人们的冷落和遗弃,但它无怨无悔,忠诚地坚守在岗位,默默地守护着家。父亲不在家时,母亲把扁担顶在门插管上,以防狼狗入侵,守护着一家人的安宁。扁担成了夜里的保护神。
扁担站起来像人,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宁折不弯,从不弯腰屈膝,真正的君子风范,令许多东西望尘莫及,自叹不如。
扁担躺下来像汉字“一”,直挺挺的,始终如一,不枝不曼,首当其冲,一心一意,绝不背叛。扁担表里如一,实实在在。扁担还说一不二,多像领军的统帅,守护着国家的安宁和兴荣。
扁担一生没有清闲,随时待命,随叫随到,绝不偷懒。扁担又身不由己,男女老少均可调遣,呼来喝去,从不讨价还价,从不邀功领赏,从不居功自傲。
扁担一生挑起的是山村的历史和使命,挑起的是生活的重托,却以磨损着生命为代价,不卑不亢。偶尔折断,人们敝帚自珍,敷以坚韧的竹竿,发挥其余热,有夕阳红的气魄和老黄牛的精神。
时过境迁,当年的扁担变得破旧、笨拙,还有许多细碎的岔口,挨着脊背的一面却依旧光滑如初。受过伤的扁担打上夹板,缠上绷带,继续着自己的使命。只不过,伤痕累累的扁担,人们不再刻意去用它挑重的东西,最多也是个临时替补队员。
扁担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丈量着光阴和岁月的长短,丈量着家里到田野的距离,丈量着庄稼的收成是否殷实,从没有丝毫的贪婪和不满。
光阴似箭,生活的改善使我们慢慢地告别了扁担。手推车和双轮车的出现,让扁担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被搁置在家里最不起眼的地方,默默地守着家里的寂寞,落满了岁月的尘埃,经历了沧桑的岁月,依旧无怨无悔。
对于孩子的提问,我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当年的扁担,画个图也不能尽其意,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向。我决定周日回一趟老家,看看是否可以找到当年的扁担?对于找到与否?其实,我的心里也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