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竹篮挂在老家的房梁上,与老屋里斑驳的土墙、土炕、油灯、锄头、镰刀成了我童年印象里难忘的记忆,唯独竹篮似乎装满了曾经岁月里的饥饿和渴望,也盛满了我儿时的桩桩心事。
竹篮在时光岁月里默默地挂着,人来人走,摇摇晃晃,之后便是静止的,是我们儿时经常向往的粮仓。
这个竹篮虽然有些破旧,但依然很牢固,全部是竹片、竹篾,经过能工巧匠编织而成。几十年过去了,外面的竹片仍然油光可鉴,里面显得黑迹斑斑,蘸满了岁月沉淀的点点滴滴。竹篮挂在一个自然长成的枣木钩上,一挂就是几十年。从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子,如拴牲口的缰绳一般牢固,上端与房梁打个死结,下端与枣木钩相连,依然很牢固。竹篮里时常飘出诱人的香味,萦绕在屋内、院子里。我们孩子们常常站在地上仰视竹篮半天,直到口水下咽,嘴角发干。
竹篮是儿时装食物专用的篮子。在大铁锅里蒸熟的窝头、馒头、烙的大饼,油锅里炸过的果子,煮熟吃剩下红薯等等都由母亲保管。母亲在篦子上凉一会儿,装入竹篮,踮起脚尖挂在枣木钩上。竹篮是母亲的专有物品,任何人不能随意去碰它。
高高挂起的竹篮是我们孩子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竹篮上面经常盖着一条白色的毛巾。毛巾两头搭在竹篮的外头,把食物盖得严严实实。竹篮的周围是透气的,避免了尘土落上食物,这样食物既不会发霉也不会被风吹硬。那条毛巾经过了月岁的洗礼已经有些发硬,且微微发黑。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竹篮里的食物最大程度上还可以避免鼠患,又能防止孩子们偷嘴吃。母亲是一家吃喝拉撒的大管家,不仅衣物,就连食物也要精打细算。如果馒头、窝头等被孩子们半晌偷吃了,下一顿饭母亲就心里发慌,不知道如何解决,甚至还要费事张罗,否则大伙就忍饥挨饿。
母亲保管的竹篮,就是在保管着我们的口粮,我们的肚子,我们的明天。日子再艰难,再困苦,母亲也没有让我们一家断过吹,挨过饿,尽管我们有时饥肠辘辘,双眼发黑,我们依然活的很健康,很快乐。
一年四季,竹篮始终在厨房与老屋之间丈量着。厨房与老屋有五六米的样子,需要经过两个口------厨房口和屋门口。竹篮在一顿饭之间至少移动两次,一天六次,母亲不知道进进出出,迎来送去,走动过多少次,无人能记得清,甚至多少个春夏秋冬也记不清了。
寒来暑往,竹篮每次重新挂在枣木钩上,先是左摇右晃,幅度由大变小,直至静止下来,等待下一次的重逢。食物满时,竹篮几乎不会摇晃,挂上后很快静止,竹篮里食物少时,或者空竹篮时,竹篮摇晃的厉害,需要静止的时间就会延长,二者具有明显的比例关系。我常常望着静止的竹篮估计食物的多少,有时用个棍子顶一下,判断里面食物的多少,当食物多时,心里平添一些干活和学习的勇气,下顿饭肯定可以吃饱,心里充满了幸福感。
有时饿极了,经过母亲的允许,我站在凳子上,揭开毛巾,取出半块窝头,心里暗喜,若再寻得一些香油和盐粒简直是一顿心仪的佳肴,味美无比,香甜可口,绝不亚于现在的一顿丰盛大餐。母亲常说,一个乡下的孩子,要学会懂事明理,理解大人,好好学习,将来某一个差事才是有出息的孩子。母亲的话也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竹篮挂在梁上是粮仓,取下来是过年走亲访友的器具。过年时,把竹篮里装上馍馍,盖上新毛巾就是走亲访友的装备,提着竹篮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存感激,仿佛看打了亲戚家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的肉菜就馍馍,心里会香甜好一阵子。
竹篮永远是窝头、馒头、大饼等食物的家,也只有放在竹篮里的食物才最具有诱惑力,最具有亲情味,谁家没有一个装满食物的竹篮,一定会心里发慌,眼前发黑。人是铁,饭是钢,若没有果腹的食物,力气再大的人也会变得有气无力,何谈干活?
一个竹篮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一个时代的象征。物质丰富后,竹篮仍没有退出历史舞台,依旧盛放着人们没有吃完的食物,只是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了。
挂在梁上的竹篮,经历了沧桑的岁月,已经成了古董,像一位百岁老人,满脸的皱纹。当年的孩童已经不再是仰望着竹篮,可望而不可及了。他们进入了不惑之年,身高长了许多,可以对竹篮里的东西直视了,更不必望着竹篮口水四溢了。
母亲不在了,竹篮见到我,依旧很熟悉的样子,我望着竹篮,也依旧是当年熟悉的模样。竹篮望着我,仿佛在说:“主人呢?”我似乎听到了它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