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大锄斜挂在老屋的土墙上。老屋多年没有人居住,成了一间杂货店,承载着一段艰苦的岁月。老屋里有犁地的犁,割麦子的镰,残破的牛车,残缺的纺车等。只有那把大锄似乎很完整,在土墙上倾诉着当年的沧桑。
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推开沉重的木门,吱一声,一屋子阳光,透过尘埃,老屋顿时亮亮堂堂。大锄由弯曲的锄头和一根笔直的木把组成。锄头似乎用掉了一小半。大锄曾经是农田里的快手,杂草的克星,庄稼的益友,荆棘的敌人。
这把锄头虽有些锈迹,但依旧锋利,可以想到当年土里来,泥里去,与杂草战斗,与荆棘厮杀的场面。它也曾为了庄稼的生存在所不惜,哪怕脱下三层皮也要与敌人争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它曾经战斗在地下,真真正正的“地下党”,不抛头,不露面,默默无闻。趾高气扬的杂草被它斩断深根,兴高采烈的荆棘被它拦腰斩断,奄奄一息的弱小禾苗被它一扫而光。
锄头曾经像一位受阅过的老兵,遇到的艰难险阻从不低头,从不屈膝,哪怕再高级的领导来视察,也很难见到它的真相。它始终默默无闻,一丝不苟。倒行的农人牵着大锄的尾巴一干就是半天,它从不喊一声累,从不叫一声苦。只有农人知道它的秉性,它始终都能坚持到胜利的最后一刻。它看不到胜利的曙光,绝不抛头露面,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决不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农人们惯用的工具有勾镰、敞斧、歪鼻子锄。似乎这样的农具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
一把弯曲的锄头就是乡村的岁月,那笔直圆滑的木把是大锄的尾巴,贴附在地面,从不翘起。那种油和汗滋润的锄把油光发亮,摸起来顺溜,那是长期的劳作中,干裂的锄把从紧握它双手的汗水中吸取的脂膏。大锄带着勤奋的锄头从泥里过,土里趟,所到之处,望风披靡。没有哪一棵庄稼躲得过锄头的亲吻,锄头的呵护,没有哪一棵草敢与它抗衡。与它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为了果腹,村里人要种植谷子。谷子与锄头交往许多次才能饱满。村里人为了穿衣,要种植棉花,从棉花的幼苗到采摘,每一个过程都离开锄头的抚摸和耕耘。难怪农人们常说:“谷子锄三遍,猪狗不待见;棉花锄八遍,棉桃似鸭蛋。”充分体现了锄头与庄稼的亲密无间。那“呲呲”的锄地声,挟杂着农人抛下的汗滴,一家家农户才有了吃,有了穿,才有了丰衣足食的悠悠岁月。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大多数农具都休息了,只有锄头还在田间运行劳作,它似乎听懂了古诗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勤劳之情。它从不服输,它经过的身后,杂草干枯,硬土变软,荆棘断根,禾苗得以丰茂。
它一头扎进泥土,进进出出为的是给禾苗以宽阔、舒适的空间。它一如一位蓬头垢面的壮汉,不出点成绩绝不回头;又如一位战士,不经历枪林弹雨,不经过血雨腥风,不消灭敌人绝不偃旗息鼓。它干活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泥土下的乱石、树根与它为舞,与它厮杀,叮叮当当,坑坑洼洼,似乎在为它擂鼓助威,尽管碰的头破血流,依然方向不改,初心不改,直至将自己的身躯打磨的无棱无角,圆钝光滑。
战斗也正在折损着它的寿命,骨瘦嶙峋的锄头从锄把上退下来,被送到铁匠铺。铁匠将炉火烧得通红,一如天边的火烧云。锄头被投入烈火,捶打、锻造,在烈火中重生,重塑生命的精彩。那一片片薄薄的铁与刚吻合,捶打后又投入炉火的胸膛。呼哒呼哒的风箱给它打气助威,又像在告诉它,只有摒弃旧的自己,失去原有的容颜,才能得到辉煌的新生。抱残守缺,你就得不到新的动力,锄头明白,烈火燃烧,千锤百炼,才能更加完善自己,赢得新生的希望。一把锋利的锄头,重新复活。
重生的锄头,所向披靡,锐不可当。手指粗的树根被它截断,密不可分的杂草根被它切开。它在土里“呼呼”地前行,一股新鲜的空气沿着锄头走过的缝隙充实到庄稼发达的根系,潮湿的泥土润湿了庄稼的根系,那棵棵禾苗才有了生机,才得以开花结果,才有了农人五谷丰登的念想。
一个乡下的孩子,可以读不好书,可以写不好字,但不可以握不住锄把,那是父辈教给他的看家本领。一双稚嫩的手握住锄把,风雨无阻,横下一条心,也就有了生存的希冀,尽管双手血泡淋淋,从来不喊一声疼,这是生活的基础,庄稼的需要。小麦要锄,玉米要锄,大豆要锄,芝麻要锄,哪一样庄稼不锄,你就两手空空。坐吃山空,会被人贻笑大方,甚至养活不了家人,娶不上媳妇。
锄头在泥土中行走,扬起泥土的尘埃,飘荡在锄把上,也飘荡在农人的鞋子里。人们从鞋袜的颜色便可知道锄地的汉子是不是个老把式,是不是个真正的庄稼汉。
酣然大睡的锄头,高高的挂在墙上,除了锈迹斑斑还有丝丝缕缕的蜘蛛网,油光圆滑的锄把上落了一层岁月的尘土,昭示着许久没有人抚摸了。如今,大田里的杂草丛生,荆棘遍布,年长的汉子背起喷雾器,撒入药液,注上清水,摇着摇臂,烟雾缭绕的雾气将杂草杀死,荆棘封住。曾经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大锄再也排不上用场了,吞下的岁月无法倒流。一位老人见到老屋的家什,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大锄,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叹息道:味道变了。我不解其意,似乎闻到了刺鼻的农药味,难倒庄稼的味道还能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