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山
无名鸟是如何来到我书房的,我一直搞不明白,也许无名鸟自己也搞不明白。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和妻子在客厅准备吃饭,便听到“叽叽——救救——”的哀鸣声,声音离我们是那么近,我和妻便起身四处张望寻找。来到书房时,发现开了半边窗户的书桌上颤颤巍巍地立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鸟,我们的再一次惊吓它又奋力的撞向窗户的白色玻璃,然后弹回来差不多昏倒在我的书桌上。被小鸟碰撞的窗户玻璃左边就是打开着的半边空窗,然而在鸟看来,玻璃和空窗或许都是一个色调和模样,于是它就只能在哀鸣中等待相救,或者义无返顾的一次次撞向玻璃,真可谓“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那时我的书桌上正随意地翻卷着钱先生的《围城》,鸟应该不是为了《围城》才进的书房,然而它进得书房又飞不出去,确然又与《围城》的意思“进来容易出去难”有些贴近。
于是我怜惜地将无名鸟捧在手心,轻轻的放在打开着的半边窗台上。在窗台沉默了好一阵子,无名鸟才无可无不可地向屋外的玉兰树间飞去。
鸟是一种灵性的动物,在亿万年的进化中鸟和人类相通相近,鸟也和人类一样选择趋利避害的因果律。说是鸟有翅膀可以远走高飞,那也就是一种理想,说飞就飞想飞就飞的随性恐怕鸟儿们都会像无名鸟一样办不到。
这让我想起伶俐狡猾的麻雀来,在城市的小区,它们也可以进出自由,很简单就逃避保安的管辖和监理,落在任何一户人家的窗台上张望。如果有幸来到厨房的边沿,它们就有能力吃上一嘴剩饭剩菜,而且进得厅堂出得厨房,绝对不是无名鸟的哀鸣和向人求救。而在农村,成堆的麻雀更是会选择在木楼和瓦檐下做窝,既避开了风雨的凛冽,也避开被其他大鸟欺负的可能;它们于晨曦和夜幕,叽叽喳喳在人们的眼前飞檐走壁,实在是大隐隐于市的特例。不过麻雀也会遇上麻烦,如果主人养了一只花猫,并且好久不给花猫肉吃,馋味难耐的花猫就会攀上木楼瓦檐,捣毁麻雀的老窝,把那些幼小还不能飞动的小麻雀沦为美味,甚至将那些不识好歹返身相救的麻雀父母,也一并作为某一天的猎物。
因此喜鹊就比较聪明,它们不会离人太近,也不会离人太远。一般选择在村子的旁边的那几棵大树顶端分叉,搭建自己的小家,生儿育女。之所以离人不远不近,是避免老鸹和猎鹰的伤害;因为喜鹊嘴巴子甜,能说会道,说的都是“家——假——家”之类甜言蜜语,农人们会因此喜欢它们;而老鸹叫喊的永远是阴沉沉的“鬼呀——鬼呀——”,没有任何一个大人孩子听后不起惊悚之心,自然一见老鸹就甩石头用弹弓,总是想方设法将其赶走了事;当然如果老鸹把窝搭在村子旁边,强壮的小伙子们就会爬上大树,把它的老窝捣个稀叭烂。猎鹰虽然不叫不嚷,但它们的出现可能不仅是伤害喜鹊,也可能是要伤害你家的公鸡母鸡,或是小猪小狗,所以只要喜鹊一声报警,整个村子的人们便会调动起来一致对付凶狠的鹰鸷。
在我的老家,画眉算是一种珍贵的飞鸟。由于它有一身金色的羽毛和会唱会叫的黄蜡或者白玉的尖喙,男人们农闲时节总是用丝线织网或者万能粘料之类捕捉它们,然后装进一个用金竹编织得华美的鸟笼,天天喂油渣饭和虫子,直至画眉鸟渐次适应笼中生活,在笼中也敢“短命儿——绝万代——”地骂人,便被主人送进城里卖个好价钱,寻找它的另一个主子。因此笼外的画眉鸟便变得十分警觉,它们选择在深山大沟里,尽量远远地离开人类,当然关键是离开那个华美的鸟笼。更有甚的,画眉鸟的近亲,干脆不再唱歌和叫骂,完全变成不会叫唱的所谓土画眉,仿佛身板是画眉鸟,但就是不再会唱会叫,于是它们也敢与人为近邻,既便在城市的小区,不时还有它们飞动的身影。
老鹰是鸟中的大者,它不会像麻雀偷吃一点剩菜剩饭,老鹰的主要食物也是生物,从老鼠到飞鸟,从小猪到小兔,一般情况下,在原野或者宽阔的黄土地中,只要你成为老鹰的目标,基本上就没有生还的可能。记得少年时候,我们在山上放牛,中午太阳太毒,就将牛赶在树丛之下,我们就在旁边野炊和玩闹。那时山中的乌鸦和牛背鸟就会集中起来,跳跃在黄牛水牛的背上,寻找牛身上的寄生虫大吃特吃。倏忽间就有一只雄鹰箭一样飞下来,但见在牛影中一闪,一只乌鸦或者牛背鸟就被老鹰死死抓住。也许是众怒难犯的缘故,瞬间几十只乌鸦和牛背鸟就又叫又喊,全力扑向胆大包天的老鹰。不知道是因为抱着猎物的拖累或者真的是众怒难犯,孤独的老鹰在鸟群中打了几个回合后就只能丢下猎物逃避着向更远更高的蓝天飞去,直到乌鸦和牛背鸟实在飞不动了,那只老鹰还不算完事,它独自更加孤零零地翱翔在深远的高天,似佛在嘲笑乌鸦和牛背鸟的无能。
不过老鹰还有它害怕的事情,倘若此时天风突起,黑云笼罩,高天的神仙一怒一骂掀翻了天庭的大圆桌,随着巨大的雷声一响,可怜的老鹰便只能喑悄悄地向山边崖角逃逸而去,这就不得不说一下老鹰其实也是逢场作戏的高手。
而在此时,就轮到那些小小的燕子出场:忽闪着它们剪开风云的黑尾巴,确然像是大智大勇地飞到雷声和风流里,因此许多人赞美过燕子,说它们果然是征服风雨的智慧和勇敢的象征。但结果也不完全是朝着我们理想的方向发展,真正的大雨滂沱,可怜的燕子们也只能像落汤鸡一样逃之夭夭。为此我查过资料,说是燕子之所以在雷雨之前爱在空气中飞扰,是因为大雨之前的风云中有着容易捕捉的飞虫在飞动,燕子其实不是真的爱好风雨,而是在捕捉那些混乱的飞虫进食。
细细想起来也就是了,麻雀是因利避害,喜鹊亦然;画眉鸟如果不避人类,结果就得进华美的鸟笼;老鹰是飞鸟的大者,在高飞中还免不了做派给人看,所谓“一念疑悔,即不成就”;燕子就不必说了,都是自身利益。不过名实之患,人类数千年都无解的大课题,我们又怎么好意思责怪燕子和其它飞鸟?
那么有没有一只鸟,真的能跳出五行之外?传说中有鸟人,它有人的思想鸟的翅膀,算是坐地行者,望云飞天,不守规矩利害,来来往往自由;只是毕竟鸟人既不是鸟也不是人,可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么还有没有一种飞鸟能实现我们想飞就飞的目标呢?其实求诸自己,还是能有所得。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何尝没有一只大鸟,就栖息在自己心灵的许愿树上,想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想怎样飞就怎样飞,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所谓“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
原载“毕节文学”微刊2021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