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曹永的中篇小说《刺梨》(刊载于《作品与争鸣》),无疑是现实主义的力作。它以脱贫攻坚作为切入点,描写了基层干部不辞劳苦、攻坚克难,在新时代脱贫攻坚大潮中的敢做敢为。特别是他们面对各种困难的不屈不挠,初心不改,最终得以实现脱贫任务的工作生活,确然值得大书特书。其中望梅乡党委书记冯元蔚形象真实、多面、生动,充满烟火气和正能量,丰富了当代基层干部典型性格特征。
一、不要命的工作。在《刺梨》里,一开始就是冯元蔚出场,打电话安排白牛村支书白庆山到乡里接受种植刺梨的任务。白庆山是冯元蔚为了脱贫攻坚想方设法挖出来的人物,为了配齐配强村委班子,冯元蔚一找二劝,把各村各组在外有些能力的人物挖出来,在外做生意的白庆山于是就回家乡来主持白牛村工作。挺有意思的是白庆山来到乡政府,作者是这样描写的:“冯元蔚坐在皮椅上,两眼闭着,脸色白得厉害。听到响动,他睁开眼睛,随后撑着扶手站起来,招呼白庆山坐在沙发上。”一出场,冯元蔚可谓精神萎靡,似乎工作不在状态。最后作者一交待后,你便对冯元蔚心生敬畏:“白庆山见他神色疲惫,脸上瘦得吓人,几次想问他身体情况,但觉得似乎不恰当。冯元蔚在望梅乡担任党委书记,看起来身体一直很好,后来感到胃部灼痛,跑到省城检查,竟是胃癌。冯元蔚并未提前‘改非’,而是坚守岗位。用他的话说,脱贫攻坚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社会改造工作,他庆幸能够见证和参与。”冯元蔚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身患绝症并没有击倒我们的基层干部,而是不要命地坚守工作岗位,撑起一方脱贫攻坚工作的基石。也恰恰是千千万万的冯元蔚们,工作在基层,不顾病患,甚至付出生命代价,使我们的事业得以实现即定目标。
二、不讲价钱的服从。冯元蔚处于鸡头将尾,位置非常尴尬。一方面要对乡里几万人负责,是几万人的鸡头;一方面在官员的序列里又是将尾,处于最基层的位置。手里的资源十分有限,所以冯元蔚只能用担当和辛苦指数,让上级满意,让群众满意。在很多时候,他只能不讲价钱的服从。比如患胃癌后,由于乡里没有新的书记到位,甚至乡长也调走了,他只能担起乡里的重担,克服困难干好工作。虽然偶尔他也有几句牢骚,村支书白庆山都看不下去了,便有白庆山说:“上面应该把班子配齐,减轻你的负担。”冯元蔚皱眉道:“这种鬼地方,有机会的不愿来,想来的又没机会。”一语道出望梅乡的条件艰苦,脱贫攻坚任务繁重,但是冯元蔚还是带病坚持了工作。还有一个细节,白牛村村民按冯元蔚安排种刺梨时,由于个别农民牛小黄敷衍了事,被看现场的张县长发现了,张县长就要求停下来,要派技术人员来白牛村栽种刺梨,取消农民自种刺梨的每株一块五的种植费。回乡里后,冯元蔚也给张县长及时解释是个别现象,并说如果不让农民种他自己的地,他们就会阻止技术人员进去种刺梨。但在张县长的坚持下,冯元蔚选择了服从,又连忙赶回白牛村,批评白庆山工作不细致,要求再做村民的工作,想方设法把刺梨种植工作抓好抓实。
三、偶尔的阴阳招。作为基层干部,面对着十分复杂的大难小事,有的事情你用高大上的口号是无法把问题处理下去的。冯元蔚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在工作中,他偶尔也采用阴阳招,以达到目标的实现。比如把白庆山请回来当白牛村支书,一说二劝三哄,可谓用心良苦。特别是白牛村小学扩建围墙一事,由于征地中遇到在外做生意见过世面的牛友邦,牛友邦带头不签字,结果附近村民都说征地费太低,不允许学校扩建围墙。没有办法的冯元蔚使出了阴阳招,他让人采取隐蔽的手段把牛友邦“捉”到乡政府,说是牛友邦逃避计划生育政策,妻子做假手术,要把牛友邦推上手术室。这样牛友邦就在一间手术室里等待了一个晚上,既没有真的把他“结扎”,也没有人过问。直到第二天,才不断派出四个干部连吓带唬地经过手术室,让牛友邦陷入彻底崩溃。最后冯元蔚见了牛友邦,说“牛兄弟呀,听说你媳妇做的是假手术。然后拿出许多帐单,说这些年,你家的社会抚养费还没缴清,既然这次回来了,那就把它缴了。我们已经算过,总共六万多块。”最后牛友邦只得在自己的土地征收项目上签字,抵了两万多元,答应以后来补足社会抚养费。但正如小说写的,“牛友邦咬着牙签了字,但跟冯元蔚的仇怨也算结下了。”读到这里,一般读者会觉得冯元蔚不地道,党性原则不强。然而就笔者多年的基层工作经验,我力挺冯元蔚,许多工作没有一着阴阳招,事情的大局和大部分群众的利益是保障不了的。也恰恰是这样的描写,冯元蔚的性格特征才算真实,才算丰富,才算生动和鲜活。
四、良知不泯的内心。冯元蔚带病坚持工作,为白牛村村民争取刺梨种植费,把能干的村民白庆山等请出来,似乎都是他应该做的,但他不应该做的是故事发展到县里的种植技术员来后,群众和村干部发生矛盾,有人动手打人。村会计李金早被徐昌举打了,白庆山本能的是劝架,结果由于徐昌举毫不客气给了他一拳,疼痛难忍的白庆山便顺手一拳向徐昌举打过去,最后演变成集体事件。而现场有人拍下了支书白庆山打人的视频,于是冯元蔚违心将白庆山撤职,给予了处分。事情发展到了这里,白庆山内心有着难以言说的痛楚,他准备自己挖地自己种刺梨种粮食,大不了的离开白牛村回去做他的生意,不当支书还免得为别人操心。然而作者结尾写道“连挖几天坡地,白庆山弄得满手水泡。……后面一辆车停在了路边,他抬起头,看到瘦骨嶙峋的冯元蔚从车里钻出来。冯元蔚说,我陪着市史志办的领导,送干部来驻白牛村,刚好见你在家。冯元蔚说,这个年轻人姓胡,根据组织安排,让他担任第一书记。冯元蔚晓得他还有怨气。接着说,现在搞脱贫攻坚,任何岗位都能贡献自己力量。冯元蔚说,九月中旬,通村公路就要开工,乡里有一个砂石厂的指标,我的意思,让你来干。冯元蔚说,你考虑两天,尽快通知乡里。”冯元蔚违心处理了白庆山,但他深知白庆山的能力和公心,知道白庆山的能干,因此末了还是要把乡里通村公路办砂石厂这件大事交付给白庆山。冯元蔚最终良知不泯,充满着对事对人满满的正气。
记得有一个作家曾经说过:文学的终极目标是树造美,美的过程是疼痛和良善。而疼痛和良善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经历的每一件小事,甚至是一个心念。哲学家李泽厚等许多人非常仰望鲁迅《在酒楼上》这个短篇小说,它的情节非常简单。主人公吕纬甫回老家完成母亲嘱咐的两件事:一为早逝的兄弟迁坟;二为给一个小女孩送她想要的剪绒花。结果也很简单,前一件事虽然不够顺利,但总是完成了;后一件事却无法完成,因为那个小女孩听信他人谎话,以为自己会嫁给一个连偷鸡贼都不如的男人,郁郁寡欢,生痨病死了。吕纬甫离开故乡时,作者问他,以后怎么办?他顺口答道:“你看我们那时豫想的事,可有一件如意?现在什么也不知道,连明天怎样也不知道。”最终两人“见天色已是黄昏,和屋宇和街道都织在密雪的纯白而不定的罗网里。”主人公和“我”都疼痛地行走在并不如意的无常里。“生活就是因为简单才不简单”这个哲学命题,许多作家不够相信,因此总爱把小说情节搞得复杂而天花乱辍,让读者无从体验自己的感情和参与作品情节以认识自我。曹永深谙这个道理,因此让他的故事平实而充满无穷的想象力,在阴差阳错中表达了工作与生活的疼痛和良善,使《刺梨》可读可信。
也恰恰是《刺梨》描写的冯元蔚,他生动、真实、多面、丰满的性格,丰富了我们基层干部的形象,让他们在文学的田地里充满了烟火气与正能量。
原载《高原》(内刊)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