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记：云雨路过的夏天

西行散记：雨云路过的夏天

作者：李思纯

1、小壁虎

秘儿说，看着小七的眼睛，感觉她无论犯什么错都可以被原谅。

小七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我们这窝大人都犯了傻，不知道下一刻会从她嘴里蹦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

也许是她自编的外星人语言，也许是她调皮捣蛋的口头禅。但其实她的口头禅就两个字：讨——厌！欢快的笑闹中，她拖着长长的尾音讲出来这两个字，软软糯糯又俏皮，可爱的很。

充满灵气的眼睛搭配在一张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上，成就了古灵精怪的小七。

大人说的话，她有时也能听懂。当她听懂你的话是在说她，而她又想不出应对的话语来时，就会紧紧抿住嘴，大眼睛狡黠地藏着笑。再比如，丢了小黄帽之后瞬间傻眼的她——那天从盐湖出来，炎阳炙烈，想着镜子妈妈因为晕船没有气力带孩子，我们轮番抱着小七在人流中左奔右突。我们都忽视了小七手里的小黄帽，等发现帽子不见的时候小七忽然怔住了。那一刻，她大概不知道怎么跟镜子妈妈讲，因为自己毕竟答应过镜子妈妈要拿好小黄帽的。镜子妈妈并没有责怪小七，怕小七晒伤，赶紧取出丝巾来护小七的脸蛋。就在镜子妈妈直起腰来的刹那，小七望着镜子妈妈乖乖地说：“谢谢妈妈！”

甜腻的声音瞬间连我们周围的人都萌化了。

小七跟随我们的旅行走了不过两天，时间概念就被我们彻底搞乱。她大概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我们一直坐在车上赶路？那时候她兴奋的不行，我们却不让她下车。为什么总在她瞌睡没睡醒的时候被我们叫起来吃饭或者赶路？那些个时间点，她大概正梦见外星人和她捉迷藏，她对食物毫无胃口。所以，在第三天清晨，当再次被镜子妈妈强行唤醒的时候，小七可怜兮兮地问了一句：妈妈，这是白天还是晚上？

总也睡不够的小七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她成了小壁虎，无论我们怎么取笑她，她都像只壁虎那样紧紧帖在镜子妈妈身上。

当然，她也有被骗下来的时候。

那天我们在戈壁滩无人区行进了半天时间抵达雅丹地貌景区，一个个光秃秃的土丘很有穿越时空之感，我们就想让小七也下车感受一下这些与我们平日所见景物不一样的地方，顺便活动活动身体。李先森一路与小七相处下来早已脑洞大开，哄着小七说，我们下去登上那高高的地方，因为外星人正在召唤小七，小七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听到外星人说话。

小七果然信了，乖乖从妈妈怀抱下来。李先森抱着小七登上一个个土丘，有没有听到外星人讲话似乎并不重要，当她威武地站到沙丘之巅回头呼喊她的妈妈，这已经足够令小小的她兴奋不已了。回到车上，她意犹未尽，外星人的概念再次钻进她的小脑瓜，她竟然一本正经地要跟我们这些大人探讨如何感受外星人的存在。

2 、走西口的女子

第一天在动车上我听见秘儿在叫阿黄。 我就奇怪，我说秘儿你不该叫她阿黄，明明人家斯斯文文一个女孩子，姓黄，名字后缀一个“芳”字，叫小芳有什么不好？偏叫阿黄，跟那个什么萌宠似的。

秘儿说，叫“阿黄”挺好啊，顺口。“小芳”多俗气的！

阿黄也笑着附和：就叫“阿黄”吧， “小芳”这个名字就留给脱贫致富的富贵叫吧。

好吧，那就叫阿黄。

文气的阿黄性情恬淡，工作岗位偏偏分在了睚眦必究的政治场，这种违和感始终在她身上，在外人看起来就成了她阴郁的气质。这次的出游对她来讲，是一次放松心情的好机会，她想以最简洁的方式践行人们口中诗意的“说走就走的旅行”。

所以，当我这样的俗女人为出游在网上拼命下单买买买的时候，她则一本正经气定神闲地趴在案卷上用心。后来，当我们拖着大小行李箱咋咋呼呼行进目的地的时候，她果真轻行简装，只有背上小小一个背包。

话说后来几天，每每大家一清早起床用鲜亮衣裙装扮自己的时候，秘儿都会第一个跑去看阿黄穿什么衣服。她带的东西实在很少，一条休闲的深色长裤一条耐脏的土黄色连衣裙。许是考虑到路上方便且实用，对她来讲，旅游就是旅游，看景的感受比拍照更重要，并没有我们那么多叽叽歪歪的想法。但因为与我们同道，她的特立独行只能偃旗息鼓。秘儿有心让阿黄改变一下，耐心地给她一些指导，比如化点淡妆让容颜精神焕发，换上蓬蓬裙或者收腰的连衣裙让少女温柔又不失妩媚。

有时一到景区，趁我们拍照的当儿，她会赶紧离开我们的视线去独自转悠。往往等我们发现，她已经不见踪影。

那天去爬鸣沙山，阿黄实在不知道穿什么合适，就换上了自己土黄色的连衣裙，然后问秘儿好不好。秘儿恨恨地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句：好什么好，去沙漠就跟蜥蜴一个色了。

后两天因为在景区买了东西，阿黄的行李多起来。背包装不下的时候，她索性取出一块格子方巾将杂物包住，大不咧咧地拧在手里。面对这个最不像游客的旅游者，大叶子姐姐忍俊不禁，问：你以为你是走西口啊？

3、送都送不出去的花环

话说，如果阿黄穿着蜥蜴装走西口，头上再戴个花环会怎样？

当然是，画风清奇——

阿黄一脚踏上达坂山观景台，另一脚还在车里，还没来得及仰头看低空飞速涌动的白云，就被一个黝黑的小男孩迅速挡住去路。“姐姐，你带个花环吧！很漂亮的花环。”孩子仰着脏兮兮的脸可怜地望着阿黄。

可怜吗？不，这些孩子都是附近牧民的孩子，这附近的牧民至少都比你们有钱。司机小何师傅解释说。无论是兜售花环，还是观景台停车场附近被围的满满当当的特色美食摊位，都是旅游服务的需要，是旅游第三产业经济的一小部分。

可是面对这么虔诚的恳求，阿黄当然爱心萌动。何况那些花朵真的很漂亮，何况只需要十块钱就能让孩子享受兜售成功的喜悦！

随心随性的阿黄总是这样善良。

阿黄带着花环站上高高的观景台，那一刻，她梦幻般地俯视对面河谷，遥看远处亮白的岗什卡雪峰，绿的草地、黄的油菜花海、灰暗的山谷和圣洁的雪峰，油画中流淌的四季就在眼前。阿黄陶醉在这高台之上，花环仿佛帮她找回了少女的梦境，她重新有了带着梦境遨游的渴望。

大叶子姐姐拍照，阿黄将花环递过去，却不想被一脸嫌弃。“我这么大年龄的人戴花环？那岂不成老妖婆了！不戴不戴。”后来上车走了一段路，又发现花环的花是臭的，而且放在车里臭味怎么也散不开。于是，花环再次被嫌弃。

可是，花还是很鲜艳的呀！

阿黄坚持带着它走了很长一段路，实在舍不得扔，转手送给貌似会惜香怜玉的小何师傅。谁料想，却在下车时被小何师傅尴尬回赠。

阿黄带着她的花环辗转几圈，最后把它送给了加油站阻挡她上厕所的那个姑娘。

离开那里又走出去很远，阿黄突然悻悻地说，她看见加油站外边的乱草丛中扔了许多那样的花环。

4、傻傻砸瓜

秘儿的小脑袋瓜我素来佩服。反应快，主意多，而且大多创意新奇。

这么说好像就是夸她了。好吧，她的确聪明伶俐。我没有经常夸她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美好主要不在于此，主要在她是个有情怀的女子。

人之情怀的养成与她的仁爱之心有关，与她对待生活的态度有关。秘儿说她就是操心的命，在家习惯了操家人的心，出门习惯了操朋友的心，走到哪似乎都是她在跑上跑下，毫无怨言地担下所有的事儿，宁愿自己苦点累点也不愿身边的人 劳心费力。

没办法！虽然她个头娇小，但心性玲珑剔透，她爱身边所有的人。，

  比如说最后一天吧。这一天，车要穿行绵延数百公里的祁连山大峡谷、祁连山草原，然后顺227国道一直抵达西宁。行程特别长，坐在车里的人也特别容易疲惫。

我们车上有两个从瓜州带上的哈密瓜，从头天开始就一直在车厢里滚动。大家都想着要把它们赶紧在行程结束前消灭掉，满车却找不出一把切瓜的刀。大概下午四点多光景，车行进到井阳岭路段时被堵了。那时，烈日当空，车在高速路的炙热中沉闷，人在沉闷中熬煎，昏昏欲睡。

秘儿的李先森从脚底下捞起一个瓜，试图用手掌劈开瓜给大家分享。没想到哈密瓜皮厚，且绵软，手掌根本没办法将西瓜劈开。秘儿忽然从李先森手中抓过哈密瓜，我们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她已经抱着瓜风一般的到了防护栏跟前。那儿有一根水泥的防护桩，她抡起瓜狠狠砸……好吧，瓜并没有砸开。旁边堵着车里，有人伸出手机对着她拍照，她顿时红了脸，急吼吼地抱着瓜风一般的回到车上。

 旁边的面包车撤下车窗，车里的人大概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哈密瓜而已，居然让美女如此为难！他们慷慨地从驾驶室递过一把水果刀给秘儿。

我们是真正的吃瓜群众，因为在她风一般的速度里，我们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被旁边满车的人笑得不行。

秘儿懊恼极了。等切开瓜她才明白，自己怎么那么傻，瓜皮是绵软的，就算里面砸坏掉，表皮也根本砸不烂。          

5、被雨搞砸的露营

小何师傅路上一再说赶七点半必须进入露营区，若去太晚，人家人数饱和就不一定让进。可我们抵达候车的客栈时，已经向晚八点。

八点钟，小镇的天空还荡着白晃晃的光，一点没有要黑的迹象。隔着一条不宽的乡村公路，目光越过去，先是白杨树的隔离带，再是树林后面的沙丘。既然有沙丘，想来露营的沙漠大概离这儿也不远，我们的心倒安静下来。等了半个钟头，接人的巴士才缓缓驶来。同接去的还有这条街上由其他客栈推荐去露营的游客。

我们这一行有七个，分别是秘儿、秘儿的李先森、大叶子姐姐、阿黄、镜子和她四岁的女儿小七，还有我。如果按年龄排序，当头的该是大叶子姐姐和我，但其实这一趟凡事都替我们操着心的是秘儿。夜半，两百人的喧闹场，围着狂欢的篝火还在燎燃，热气腾腾的火锅还没结束，秘儿打听到发帐篷的地方，拉着阿黄排到了第一个。

露营时间是从整十二点开始，帐篷一个挨着一个，就搭在刚刚篝火晚会的地方。空气中有了点凉意，却不见一丝风，弥漫的烟火味在沙地的热气中继续氤氲着。

这样露宿野外，许多人和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想象中的露营是头顶辽阔的星空，身边有空旷的原野，微风轻拂，鸟鸣啁啾。即便是在沙漠，我们还幻想着仰躺在温热绵软之上。所以帐篷支起来，谁都没想到将踩实的沙稍稍抚平，结果人一躺下去就跟睡在坑坑洼洼的鹅卵石上似的。许多人停留在狂欢的兴奋中继续兴致勃勃，帐篷区噪杂声一片。有人厌倦了这种喧闹，在角落里抱着手鼓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有人在帐篷缝隙间穿梭，没完没了的讲电话。还有人大声呵斥着继续玩沙的孩子。

只有筋疲力尽的小七很快睡去。

就在这时候，一阵风突然刮过来，雨点跟着落下，近在咫尺的沙地悄无声息，帐篷区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李先森原先坐在帐篷边歇着，风骤然一紧，他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找负责人。负责人就是那个又唱又跳独自撑起一台晚会头发梳得像火鸡的小伙，他气定神闲地说，别急！急什么呢？这就是沙漠！这就是自然！风，让它刮，刮着刮着就把雨刮跑了。

说完，他嘱咐其他人找一些东西挨着往帐篷顶上盖。

      他的镇定安抚了一大片惊慌失措的人，大家重新钻进帐篷。

从沙丘上时不时传来呼呼的风声和疏疏密密的雨声将帐篷外的世界一下拉去了秋，独留人带着疲惫、欢笑和隐约的担忧，进入沙漠仲夏之夜的绮丽梦境。

凌晨五点，冰凉的雨从帐篷顶端打进来落到我们脸上，等我们慌张坐起，才发现蜜蜂一样勤劳的秘儿早已起来，她缴了睡袋，帮镜子抱起包裹成茧儿一般的小七。小七在她怀里沉沉地睡着，秘儿一边大声张罗大家赶紧收拾到大门口集合，一边不停地嘱咐大家不要遗忘了什么东西。

我们像狼狈逃窜的蚂蚁，挤进最早一趟开往客栈街的巴士。

6、给骆驼留点念想

我跟远方的朋友一说我在沙漠，他们就问骑骆驼没有。就好像骑骆驼是进沙漠之后的公需课。

我们从驼队跟前过的时候，远远闻到一阵恶臭。想来骑骆驼本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只有旁观的人当看到长长的驼队行进在沙天相接的尽头时才由意境心生出无限美好来的。

一开始那天早上，我们也曾想过要骑骆驼到月牙泉。但因为这是小七最后和我们一起玩耍的景，小人精不想骑，我们自然都想宠着她，随她的选择改坐了便捷的游览观光车。

月牙泉一中午的游玩让秘儿和阿黄对沙漠产生了眷恋，小七和镜子妈妈离开之后，她们俩决定下午重返“沙场”。我和大叶子姐姐。李先森下午原定的千佛洞参观也突然没了兴致，于是决定尾随秘儿她们再进沙漠。不过，李先森要陪同秘儿，我和大叶子姐姐决计要骑一回骆驼，就算气味再难闻，为了实实在在体验上一回也应该忍了。

可惜天公不遂人愿。我们刚走到大门口就开始落雨。等我们在售票点排了半个钟头的队之后，小雨又转成了滂沱大雨。隔着雨帘，我和大叶子姐姐看到一支支驼队从远处的沙山走回来，驼背上空空如也，心下不免担忧。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工作人员到队伍来通知疏散、窗口已经停止售票的事情。大叶子姐姐心不甘，坚持又排了一会儿。后来抓过来两个工作人员询问，他们也无法回答是否还有机会继续售票。这儿九点钟天黑，眼看过了下午六点，我一着急，也随其他人一样放弃了继续的等待，拉着大叶子姐姐去爬鸣沙山。。

     沙漠的雨真是妖怪做派，一阵风来一阵风走。等我们爬到半山腰，雨说停就停。不一会儿，远远看见有驼队在我们来的方向直直排成行。大叶子姐姐坐在半山腰急了，指着远处跟我说：你看，你看，都怪你不坚持，我们要再坚持一下，就骑在骆驼上了！

     那一刻，大叶子姐姐大概是动了立马往回赶的念头的。但回望自己爬过的沙丘，又不免心悸，我们已经距离远处驼队的起点太远。在继续攀登前行与回返骑乘骆驼之间，大叶子姐姐与我最终选择了继续前行。

     等我们登上山顶，恰好看到落日跃上鸣沙山最辉煌的一幕胜景，胸中顿时被沙漠苍茫与雄浑的大美之气溢满，觉得一切选择都是最好的。

     至于遗憾，就当是给骆驼留下点念想吧。

7、路过的云

原来云也可以这么旖旎。

青海湖和茶卡盐湖的云在高远的天际。蓝色天幕的映衬之下，云是轻透的，上一秒还像是蒲公英下一秒又会飘散，伸展，拉长，丝丝缕缕的浮动。茶卡盐湖素有“天空之镜”的美誉，那些曼妙的云徜徉在不染纤尘的仙境，宛如仙鹤不小心遗落下的白羽，纷飞中流连，缠绵，一丝丝的惋惜在风中浮浮又沉沉。

鸣沙山高天落日的云是铺天盖地扯碎的棉花团，在太阳落下之前，风云际会般的卷到低空，声势浩荡。太阳的余晖在天空变幻着色彩，由万丈光芒的金辉到裹着霞光的焰红，再到暖色的黄晕，次第淡下去。云霞铺染，有时密集成很厚的云团，有时又轻佻的像一支洇水的毛笔在天幕上轻轻划过去。

张掖上空的云因瑰丽而无限华美，如那里的丹霞地貌一样，令世人惊艳。静止的时候，云是安静的白；翻滚和奔跑时，它是喷张的灰暗和捉摸不定的雾霾蓝。风一吹，待疑云散尽，天空澄澈。不一会儿，彤云从天际姗姗浮出，一片片，如纱巾，浮到山顶上，天地一片流光溢彩。等到暮色苍茫，天空灰白，山尖涌动的云朵又在不经意间幻化成如海的湛蓝。

等到了达坂山，云朵在头顶，触手可及。可是，这里的风一阵紧过一阵，云也幻海似的，一波一波的向前奔涌。秘儿让小何师傅将她放下车，兀自抱着相机去拍河谷和远山。当她沿着公路径直向前，火红的裙裾迎风飞起，俏皮的云在她头顶瞬息万变——这是怎样一种景象啊！旁观的人心神摇曳，而风景中的人则安静地，安静地似乎想那么一直走下去。

有人在喊：看哪！看那些路过的云！

我们都看着呢。目之所及，小小的人被路过的云牵着，她们向前，我们也向前。

我们都是路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