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车记

《学车记》

李思纯

1 教练与蜘蛛

我的驾考教练姓吴，瘦高个，方脸，黝黑的皮肤透着几分粗犷。在这个驾校，教自动挡的就他一个。

本来，我是想跟着本家的文红哥哥学手动挡的，他是这个驾校小镇分校的教练，算是多年的老师傅了。那时候，我懵懵懂懂压根儿不知道手动挡和自动挡的区别，身边大多数朋友都学手动挡，我就想着随大流。文红哥哥在我决定报名之前，指导我在他车上试了几把，大概看我思维与手脚的配合协调能力着实不行，果断建议我学自动挡，给我推荐了吴教练。怕我有思想负担，他一再给我宽心，说吴教练的脾气多么多么好，说话多么多么温和，即使非常过火的事情到他那里大不了一笑。文红哥哥说这些当然只是为了宽慰我罢了。后来学了才知道，身为师傅，哪有没脾气的！浅显点说，教练要对学员的技术负责，往深了说教练要为社会的安全秩序负责，对技术规范的严谨执教，于他们而言，那就是职责所在。

练车场上见多了手动挡教练的严厉之后，再看我们自动挡吴教练发脾气那都不算脾气了。就算被学员屡教屡犯的低级错误气得不行，他大不了说半句，剩下的那半句随着信手点燃的一只烟喷到了窗外。

一些小错误，他也不直说，而是拐着弯的提点。

比如，遇到路边有老人擦着路沿行走你没减速，他会突然转过头问：遇到这样的老人擦着车旁边走，你不怕吗？

又比如，有人跑着跑着没看路旁的标志牌，他会笑着奚落一句：路边若掉的是一百块，怕是眼尖的老远都见了呢！

好在学自动挡大多是女学员，即便我这般愚钝的人也都乖巧，他略带嘲弄的奚落也好，发脾气声音大一点也罢，我们都不会跟他顶撞。甚至有情商高胆子大的姐妹，看到教练脸色不对，上车故意玩笑几句，他那一点点积压在嗓子里的怒气也就没了。 在他心里，可能这帮女学员真是又可气又好笑的。

从第一天到练车场，就看着教练坐在副驾驶上，学员一个个上来一个个下去，重复的路、重复的点位、重复的曲线，他得一遍遍指点，一遍遍纠正。有一次我练到下午六点，看他一边匆匆去录指纹打下班卡，一边接爱人催促回家的电话，心里顿生不安，由衷感觉到教练工作的枯燥与辛苦。

教练严肃的时候居多，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乏味的人。

练科二的某天，恰好仲秋，练习场边的桂花开得特别好。休息间隙，教练定定地站在桂花树下，我走过去发现他在聚精会神地看两颗树中间那张硕大的蛛网。一只指头大小的蜘蛛正在吐丝缠绕小小的灰蚂蚱，蚂蚱的身子已经被包裹大半，但看得出，它的头还在挣扎，它还活着。

“你说，人聪明还是蜘蛛聪明？你看，等蚂蚱身上缠满了，它会晓得把蚂蚱带到树叶后面去，慢慢享用，不被打扰。”教练说。

我心想，当然人聪明。可是随着教练再看下去，细一琢磨，蜘蛛似乎真的比有些人还聪明。你看它用嘴夹着蚂蚱，尖利的细脚三蹬四蹬便拨断挡在它前面的蛛网，然后顺着一两根坚韧的斜悬在枝桠的丝迅速向上攀登，所有动作和顺序多么灵巧而娴熟。它会吃完了再出来，补好那张原本规整的蛛网，捕捉下一只飞虫。

“这里过段时间就会结一张网，那么高的树，也不知它们怎么挂上去的?”教练的神情宛如一个在探究重大隐秘的孩子。看得出，在枯燥的教学间隙，教练在竭力捕捉着生活中最简单的乐趣。

再回过头去看那张异常规则柔韧的蛛网，它在我眼前竟宛如一条条相互链接的环形车道。而我们每个人，何尝不就像那只蜘蛛一样，为了生存和更好的生活，去选择一条属于自己的跑道，一天天学会在风雨中前行，学会遵循社会规则，学会在这条路上构建人生，学会驾驭生活的各项技能。我们羡慕那些在路上纵横驰骋技艺非凡的人，我们也常常像教练那样默默地为某个人惊叹：看，那么难的事，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

2 男同学女同学

我们这一班学员里头，我只见过四个男生。

小凯是男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据说报名时间长，就是没有机会来练。后来便趁快下班的时候来练几把，人灵性，车感又好，没多久就把科二到科四全过了。小凯同单位的“眼镜”，一个敦敦实实的小伙子，我见过他三次，印象却非常深。那天在练考场，他第一次来，所有倒库、侧方停车、半坡起步的点位都记不清，跟着教练浑浑噩噩跑了一圈下来便坐在休息区用功，一边向周围人讨教，一边在手机上做笔记。硬是将每一步注意事项逐一详细记录下来。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禁不住感叹：办公室的理工男心细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了！

本来，我以为全班最细心的非他莫属。谁知在科三临考之前，我收到了德喜从微信上发来的手写笔记，工工整整，归类总结了所有科四笔试题的正确选择方式。后来一想，德喜确实属于胆大心细的人。练科二的时候，我和好友欣跑不好S弯，教练让我们找“感觉”，我们练来练去，“感觉”时好时坏，始终不得要领。后来我和她每到S弯道就似乎产生了心里障碍，踩着刹车，方向盘握在手里要么不敢转，要么转多了。唯独德喜不同，他开过工程车，算是摸过方向盘的人，说胆大其实是底气足，方向盘在他手里就像有了生命，能随着他的心意灵活自如。跑S弯的时候他一点刹车不踩，还能顺着路中间不偏不倚，着实让我们望尘莫及。

老江是男生中唯一一个跟我们一起踏实苦练的人，他和我一样，都相信勤能补拙。他跟德喜不同，虽然也心细，胆子真没德喜大，教练每次训我们的时候总不忘捎带他。

“你跟老江一样，方向盘一点一点的搓！”

“你跟老江一样，变个道而已，恨不得把方向盘打一圈！”

“你跟老江一样，胆子越练越小！”

那个时间点，也不知道已经回西乡老家的老江会不会打喷嚏？可无论教练怎么拿他来督催我们，我还是固执地认为老江比我跑的好。

我和欣考完科二之后一直说要一起考科三。

但我和欣都不算心细的女人，不是这里做不到位，就是那里漏掉了什么。有人车感极好，跑不到十圈就约考，把我俩看得羡慕的不行。 因为觉得自己没把握，我和欣硬是比教练预期的约考时间推迟了十来天。

我们不约考，教练看着急了。“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再练也练不出记性啊！”教练说。

“路上跑，就是要胆大心细！”

他一唠叨，我就羞愧。身为女人，心思不细也就罢了，驾驶怎能粗枝大叶呢？

可是，我好像一直这样粗糙而浅薄地活着，超强的记忆力和细密的心智早已随岁月遗失殆尽。往后就是拿了驾照，我又该如何刻意去纠正早已习以为常的行为？

正式考试前的试驾完成，我问欣有何感受。欣说，她一圈也不想多练了，这些天的练车，似乎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生活质量。我想，这就是压力的反作用。心里厌倦了驾考压力带给自己的不适，所以无论好坏，只想快点结束！我们都一样。

考试那天，我和欣还是出现了小惊险。先是我在考灯光的过程中手指上抬太用力，远光到近光的那一抬，惯性使然地弹了一下，让考官判了我错打双闪，真可谓是在最简单的环节丢了分。再说欣吧，明明红绿灯对面的线路上停有大车占道，她还毫不犹豫地开过中心线，丝毫没有考虑到大车走与不走的问题，结果一过中心线就挂了。

好在考试还给了我们二次机会，我和欣各自体会到剩下一次机会的不易，愈加谨慎。

那一圈，我敢保证，我和欣都百分百的心细了一回。

3  一把过

早晨，看到一则访谈特别有意思。

被患者砍伤的眼科医生陶勇面对再也无法上手术台而不得不改变的生活方式迟疑不决，所以向自己的偶像邓亚萍发问：“您基本每十年换一个身份，如果时间能倒回，会如何选择？”

邓亚萍直白地回答：“人生有或者吗？没有。就是一把过。”

“一把过”，对，就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简直跟“新年好”“扎西德勒”“中头彩”一样讨喜！约考的同学常会收到这样的祝福，还捎带几个眉开眼笑的表情包。就连科三考场外的小吃店，都挂着“一把过”的红招牌。

愿望是好，可既然考试，肯定就有过不了的。老江性格沉稳，练车的时候稳扎稳打，但那天科二他莫名其妙就挂了。小Q年方二十，青春靓丽，灵气逼人，当别人都在以羡慕的口吻讨论记忆好又胆大的小年青考驾照最容易的时候，她却接连三四次败给科二。

吴教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面对没有过考的学员他总是异常平静。见得多了，就有了许多的经验之谈。他讲他教过的一个学员，平时练车吊儿郎当，练了两个月科二都练不好，几乎每一把都压黄线。连他都犹疑那位学生能不能考试的时候，那位学生却主动约考并且一把过了。

“因为知道自己不行，所以会格外小心。而练得好的，一旦考试前心里过于松懈，考试的时候就容易出纰漏。”

“心态放松，不是让你随心所欲。”

教练说。

几乎每个教练都会对学员说“考试考的就是心态！”，吴教练也跟我们这样说。他说的时候一脸风轻云淡，似乎如此浅显的道理还要他说出来，真是多余的话。

对于挂科沮丧的学员，所有教练又各有各的一套安慰法子。有些说，“你练的都没问题，技术也掌握了，只要下次不紧张，肯定能过！”有些说：“没关系，大不了你比别人再多练十几圈，虽然时间落后了，但是你肯定比别人基础扎实。”

当学生的也都奇怪，教练随便一两句就跟奖励了棒棒糖似的，什么沮丧、失落转眼就治愈了。

其实，驾考的“一把过”是给两次机会。即使没有“一把过”，规定时间内还可以四次重考。

相比于人生的单行道，相比于邓亚萍所说的人生各种遭际、各种选择的“一把过”，驾考的“一把过”好像连颗芝麻都算不上！

经历了驾考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成长。如同我们，都逐渐意识到，我们的学习不单单是为了拿一个证而已。毕竟驾驶技术的好坏直接影响的是人的生命安全。因此，每个人自身对待驾考的态度、对驾驶技术的认识，会循序渐进逐步转换到对技术本身的敬畏和对生命的敬畏。

一个真正合格的驾驶人，也是从有了敬畏之心那一刻才做数的吧！

当你们今天看到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拿到照了。一个小目标的抵达也同时宣告某阶段生活方式的告一段落。

行车之道，亦如人生之路。在短暂的学习期间，教练一路亦师亦友，教给学生的绝不仅仅是驾驶技术，更多的是谦逊，礼让，宽容和生命背负的责任担当。

为此，我也当郑重地跟我的教练说一声：谢谢您！

还有拿了照已经回归各自生活的学友们，感恩一路遇见，愿我们心怀舒畅，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