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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纯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19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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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开花

 

   我说我看到竹子上有麦穗穗花呢,外婆不信。外婆瞪着眼呵斥,小娃娃家家的竟胡说!

   我说是真的,我在后院跟隔壁的狗蛋玩躲猫猫的时候,一仰头就看到了,竹子上真的有麦穗穗花呢!外婆信了,外婆阴沉着脸不吱声,我就知道外婆信了。

   外婆拿着大瓷碗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就踱到后院去看。后院坎子下的一坡竹林,叶稍之间零零星星缀着一穗一穗婆娑的花,那些花影影焯焯,随风起舞。可是,竹叶却少了以前葱郁的生机,打着卷,显出干枯的迹象。

   外婆看了半晌不说话,也不理我。外公也去看了,看了回来就说,那一坡竹子可惜了。

  我不懂,反正我一看到开花就欢喜,就像看到春天漫山的野桃花、房前屋后的梨花杏花,那些花瓣捻在指尖比我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要柔软,颜色也漂亮极了。妈妈在的时候,总是会摘上两朵放到我的掌心,问我好看不好看。我会跟妈妈说,好看好看!

我不懂为什么外公外婆不喜欢竹子开花,提起竹子开花这事儿他们的表情就像吃东西被噎住了。我拿这个问题去问隔壁的狗蛋-----我五岁,他八岁,他每天放学之后找我玩耍,他最喜欢假扮我的老师。狗蛋问过他妈妈然后再告诉我说,竹子一开花,满坡竹子就会死,弄不好还会死人呐,大人说竹子开花不吉利。“听到了没?竹子要死了,说不定还会死人,你以后不敢说了。你再说‘竹子开花’你外婆就会打你!”狗蛋很神奇很威风的警告我,我就真不敢说了。

  外婆不喜欢我。如果我再说,我相信我会挨打的。

  妈妈和爸爸去很远的地方挣钱去了,有时候过年回来,有时候过年也不回来。因为他们好久好久都不寄钱回来,外婆就不喜欢我了。她一直骂我是吃白食的,就像骂她猪圈里的猪一样骂我。有时候外公外婆都下地干活去,让我坐在门墩上看家。我一个人看着天,看着麻雀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时候,我就想爸爸妈妈,他们也会像麻雀妈妈给小麻雀找食一样的疼我吗?他们会不会像我想他们那样想我?我想他们的时候,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然后就会梦到自己迷路,找不到家了。爸爸妈妈会不会因为想我迷路了,找不着家了?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外婆在打着呼噜,我就爬在窗子边看月亮、看星星。它们那么高那么亮,它们一定看得见我爸爸妈妈在哪;如果我长大了的话,它们会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吗?我天天看着它们,跟它们在心里讲话,如果它们听见了,一定会带我去的吧?安静地夜晚,我美滋滋的想着。我的话都跟月亮星星说了,白天就越发的不想跟大人们讲话了。

  大人讲话常常骗人。比如外公,他答应满五岁就送我到山脚下的小学去报名上学前班,结果今年狗蛋报名的时候,外公就忘了这回事。比如外婆说,我只要乖乖看门不乱跑,下次上街就给我买馍吃,但是每次上街都没给我买。比如姑姑上次来看我临走的时候说还会再来看我,我每天望得太阳都没了,也看不到姑姑。再比如爸爸妈妈,他们偶尔打电话打到村口商店,他们总是跟我说只要我乖他们就很快回来,可是他们总也不回来。现在,我知道这就叫骗人,狗蛋说骗人是为了不挨打,可我不知道大人为啥要骗人,谁敢打大人呢?

   我不爱讲话,外公说我越来越傻了,他张口闭口都叫我“傻子娃娃”。外婆也一脸嫌弃地说:“自打那园竹子开花,他就不好好说话了,怕是中邪呐!没用的东西!”

就只有狗蛋还和我玩,我们背过大人的面,在竹林里玩“过家家”、“碰腿腿”。狗蛋说,老师刚刚教了一首竹子开花的歌,老师说竹子开花熊猫咪咪就没竹叶吃了,熊猫咪咪很可怜。我缠着狗蛋教我,狗蛋就把他会的两句教给我了。“竹子开花啰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星星呀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我们两个唱着笑着跳着,把一根根竹子摇的哗啦啦响,发黄的竹叶飘飘扬扬落得我们满头满脸满衣衫。

   但是白天狗蛋要上学。

这天早晨,狗蛋走得很早。

我坐在门墩上吃早饭。外公外婆要去很远的坡地除草,外公说我傻了吧唧的不说话怕我看不住家,外婆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就像看雨天蹦到门坎上的癞蛤蟆。然后,她一声不响毫不犹豫的用一把大铁锁把门锁上了。

  于是,我只能继续坐在门墩上。尽管这个院子房前屋后就剩下我一个了,但我不害怕。猪圈里的猪不停的哼哼,一大群鸡在院子边转来转去。

  院子里晒着麦子,外婆走的时候叮嘱我过一阵了用脚丫子翻翻。我的任务就是坐在门墩上守着太阳,守着麦子。

  太阳从对面山上一点一点的移过来,那光亮漫过山腰,渐渐移到到院子边香椿和泡桐树的枝丫上,那些树叶立即就有了影子,影子在地面上左摇右摆地跳舞。我好像忽然又有了伙伴,这实在是让我顿时感到特别高兴的事。我在院子边和影子一起摇晃,我想用脚踩住他们让它们别动,它们总能神奇地躲到我的左边,或者右边。 

我喜欢太阳,虽然我仰望它的时候会刺得睁不开眼,但我真的喜欢阳光的味道。妈妈去年回来的时候,把我盖的被子拿到太阳底下晒,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太阳的味道,暖暖的香甜的味道----妈妈抱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味道吧?我站在太阳下砸吧着嘴,努力的回忆和辨别,我总是把水果糖的味道同我吃过的乳汁的味道混淆在一起。

   麦子晒得发烫。我脱掉鞋,光着脚丫子在麦子里贴着地面来回的走,麦子滑溜溜地从我脚背上穿过在我身后变成一行一行。过上一阵子,我再换个方向这样走一遍,院子里的麦子又变成了另一种图案。有时候,有麻雀或者其他我不认识的鸟跳到麦子上来,我不想赶它们,外婆没在,我想让它们吃个够,反正它们那么小,吃几粒就饱了,飞走之前还看着我喳喳的叫,好像在跟我说,走啦!走啦!我很羡慕它们----外公老说我肚子大吃的多,他一瞪我我就不敢再吃了,我怕他到电话里告诉我妈妈说我不乖不听话。可我总觉得饿。比如现在,我就很饿,太阳越大我越觉得渴,觉得饿。

  我到后院里去看竹子。竹子花没了,竹子死了-----叶子变的枯黄,连竹稍都在阳光下萎缩了。我很沮丧的看着它们,不知它们什么时候还能再变成绿绿的呢?

  猪圈里的猪扯着嗓子喊,还不时的用嘴使劲的拱着猪栏。它们真是又烦人又很笨呐,那样嘶叫着不是更饿的快么?但是我真怕它们跑出来,它们跑出来祸害菜园子,外婆回来会打我的。外婆怎么还不回来?我听到肚子叫了,肚子叫了我就想哭,我哭什么呢?

  我看到外婆的后窗台上放着一个饮料瓶。这样的饮料瓶我认识,以前妈妈回来的时候给我带过一瓶,妈妈说那叫可乐。可乐喝完了瓶子就成透明的了。我一踮脚尖,就将窗台上的瓶子拿了下来,在手里摇摇,眯眼一看,居然里面还有很少很浅一丁点饮料!我兴奋得蹦了起来。

盖子真紧。我用了全身的劲儿才将瓶盖拧下来,原来是里面垫着一层纸。

  我一仰头,将瓶子倒立在嘴上,这样,瓶子里一滴都不会剩下。我一定是渴极了,直到瓶子最后一滴滚进我的喉咙,我才觉得不甜,那是苦苦的很怪很浓的味道。那种味道满嘴都是,令我很不舒服。我坐回门墩上,懒懒的靠着墙,等外婆外公回来。

  肚子响得更厉害了,不但响我还感觉到肚子一阵一阵的收紧,像一只手在肚子里抓呢,抓一下我就痛的哭喊一声。越抓越厉害,我喊的也没有力气了,只有哭。我害怕了,我怕我会跟竹子一样死了。因为害怕我感到全身发冷,冷的直打哆嗦。我想我的哭声没人听到,实际上我真的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我滚到地上,我的肚皮就贴着院子晒热的地面,这样好像能稍微好点,甚至不是很痛了。我感觉到太阳直直地照着我的背,也就不那么冷了。我看到自己嘴角有洗衣粉泡沫一样的东西流出来,打湿了我半天脸贴着的地面。几只蚂蚁爬过来,钻进泡沫里停在了我的嘴边,它们该不会爬到我嘴里去吧?!但是,我不想动了,真的不想动了。

  又闻到了太阳的味道。

啊,我觉得就跟躺进了妈妈怀里一样的,那味道真好!“竹子开花啰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我突然很想把狗蛋教的歌大声唱出来。    

可我真的,连张嘴的气力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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