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就住在一个小小院落里,那是一个可称之为雅致的院落。小小的一间独立式的厢房,从精致的青石拱顶的门庭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靠着正面的照墙是一个小小的鱼池,鱼池两边是繁花馥郁的花架,花架上蔓长的是绽放或含苞的玫瑰,鱼池上方用浅浅的白石灰装饰的是一副对联:“皓月半池鱼戏水,繁花满架鸟鸣春。”字体舒缓中藴含遒劲。鸟,自然没有见到,它飞来的时候,我不在这里。
门已经打开了,不用敲门,姑婆从里面迎了出来,嗬,近两年没见,似也没见老多少,笑吟吟的。嘴巴似乎有点空豁,眼角似乎有点下垂,脸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些色斑,如老松树的瘢痕,走路紧贴着地面,似乎抬不起脚,也还算健步。坐下来,闲聊,问她多大年纪了,她说:“八十七了。”呵呵,八十七了,还耳聪目明,思维敏捷,也确实难得。
小时候,就经常到姑婆家玩。春节过后,家里人就安排我们姐弟等,挑着邻里刚舂出来的糍粑,翻山越岭,去姑婆家探亲,一住三五天,有时碰上连绵下雨,也有住上十来天的。这些日子,表叔表姐除了带我们上附近的古镇玩,或到旁边的溪边玩,其余时间就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消遣着我们乐融融的时光。
水池里以前养着一些鲤鱼,不大,但颜色很艳丽,在有些荇藻交错的水中游来游去,给人看来似乎水下开放了花朵;有时水中会出现一些白色的云朵,那么鱼,就在云朵之上游来游去,而观鱼的人就在鱼之上,在云朵之上,这时感觉似乎自己也到了天上似的,那种空灵感麻酥酥的渗透浑身,使你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了。
姑婆就静静的在这院子里走动,走动了几十年。不知看见了多少只小鸟在这里鸣春了,鸟儿一只飞来,又一只飞去,下一只飞来的,或许不是上一只了,鸟儿一代一代的代谢着,如玫瑰花的或开或闭。姑婆就在这院子里,或行,或坐,有时手拿一把蒲扇,静静的摇着一个晨昏一个晨昏的更替。
其实,姑婆心里有时也有一只鸟儿飞过,或一朵花的萎落,只是它们很寂静,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想想吧,娘家因为闹革命,父亲和哥哥相续牺牲,而她作为童养媳的年龄被嫁到远离家乡的山村里,当初的那一份决绝和不舍,又谁能体会?姑婆小小的衣襟里也曾储满了泪水。自然,年青时姑婆坐在这院落里,心里不会没有一点波澜。
如今,这样的院落似乎更适合姑婆,她与院落一起随着时间更移。院落的砖瓦上长出了瓦楞草,水池里由于水的缘故,鲤鱼也不知游向何处了,玫瑰花也换成了龟背竹,预示着主人趣味的转移;从天井里泻下来的日光,携带着山野清新的空气,给院落里的人一一奉上亲切的问候。日光映得姑婆的影子有些倾斜。剥着花生,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墙上的日光随之有了些恍惚的色彩。
“皓月半池鱼戏水”的景致,这次是看不到了,下次再来吧。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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