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位

       等待毕业分配的日子，我闲得无聊，便经常到县图书馆去看书。我每次去的时候，总爱寻一个僻静的角落，然后找几本自己喜爱的书，静静地坐下来，一坐半天。我以为现时象我这样痴情地与书作伴的人大概是不多了。但不几天，我发现隔壁的位子，常就坐着一个瘦小的老人，似乎比我更执着于书本。他面前放着一叠书，对面的空位子上也放着一叠书。原先我以为，是看书的人暂时出去了。后来见经常如此，便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放着书籍的位子一直是空的呢？

       于是我开始注意这个老人。见他天天总是开馆时间即来,直至闭馆了才回去。他看的都是一些艰深的书，书看了一会儿以后，他总要停下来，望着对面的空位子凝神沉思，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进入一种无可名状的境界，直到许久才回过神来，又继续看下去。每天他都要这样停下来凝思好几回，以致实际上他看不了几页书。

       有几次，我想找他攀谈，了解他的身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实在不忍心打破他那般空寂神明的境界。

       询问图书馆的人，都说对他的身世不甚了解，只是这些年他天天来，每次总在他的对面的空位子上放上书籍，后来见多了也就不以为怪了。

       于是我便有意追寻一下这个神秘的老人，以及他面前的空位的秘密。

       那一日，我早早地起了床，赶到图书馆，就在老人常坐的位子斜对面坐了下来，我想等老人到来时随便和他谈谈，或者等闭馆时跟踪在他的身后......

       然而，我等了三天，竟再也不见老人的身影。

       第四天，我耐着性子，仍等待在图书馆里，每一个轻微的走动声，每一个低沉的咳嗽声，我都以为是老人来了。然而，我的等待是毫无结果的。我仿佛预感到什么，便向图书馆的人打听老人的住处，以便去探访个究竟。起先回答说不知道，后来才想起图书证上有他的门牌号码：“翠微路23号”。

        从图书馆出来，天已经有些朦朦胧胧的黑了。路上行人很少，寒风把树木刮得只剩下干裸的枝干。我想起老人每天这个时候沿着这条路踽踽回去的情景，心里便滋起一股酸涩的味道。不知道老人作何想。翠微路边有一个大莲池，青石栏杆生满斑驳的苔藓，四周柳枝垂拂，夏日间一定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池荷伸出粉红的花苞，花苞上蜂蝶飞绕。可惜如今已经衰败了。从池边拐进一条小巷，又向前走很远的一段路，差不多到城郊时，我停了下来，借着黯淡的灯光，我看到门首上的牌子正写着“翠微路23号”的字样。我断定这就是老人的住处。我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又敲了敲门，里面只发出空洞的回音。我心里不禁害怕起来，这是否是老人的房子？这时候老人又会去那里呢？

       我仔细观察起这座房子，这是一幢临街的单厢房屋，虽与右首毗邻，但已用砖墙隔开；临街的一面，是用木板叠起的店面，但看得出这房子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店铺了。从乌黑的门窗和屋檐上的野草可以看出，它已经历过一定的沧桑。

       见我在门前徘徊，从斜对面亮着灯光的店铺里走出一个人，问道：“你找谁呢？”我呐呐着，我不知道老人的名字，怎么告诉他我找谁呢？我只好跟他说，我要找一个老人，瘦小的个子，天天到图书馆里看书，这几天忽然不见了，他就住在这“翠微路23号”，“哦，是他啊！”来人忽然笑了笑，然后语气一转：“他不在了。”

        “什么，他不在了？去哪里了呢？”

        “他三天前已经去世了！”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那个天天去图书馆看书，对面的空位子上经常放着一叠书籍的老人；那个一会儿看书，一会儿又陷入悠远的沉思中的老人，他竟然去世了么？那个关于他以及空位子的也许是动人心魄的故事，也都永远逝去了么？

        我无力地倚在墙上，只觉得整个天空都在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