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懂事起,质弟就当着村里的支书。
也许当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吧,十几年来他就这么当着。
质弟没有老婆,有两个儿子。老婆是饥饿时期跑掉了,还是死了,也不清楚,反正是他后来也没有续娶,就这么着日子过了下来。
大儿子有出息,当了兵,后来又在部队提了干;那年头,在部队一个小小的排长,回来就风光得要死,而且他大儿子人也长得帅,要块头有块头,要相貌有相貌,回家一次探亲就搞定了县城里的一位女老师,人也长得漂亮,不久就结了婚,不久就有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走在村里,让人羡慕的要死。
质弟当支书正是文革时期,因此斗争“四类”分子是免不了的。一段时期,动不动就把“四类”分子扭到台上批斗一番,特别是一个当过保长的反革命分子被揪到台上时,经常受到两个表现积极的年轻人的毒打,有时嘴角打出了血,有时被打得趴下,也没有人给予可怜。遇到节假日,“四类”分子还要集聚起来在村里扫地,那时候,村里没有什么保洁员,除了村民自觉之外,保洁的任务基本是“四类”分子在承担着。遇到放电影,也是轮流安排“四类”分子到七八公里以外的公社去挑担子,“四类”分子支部里有一个治保委员专门管着。
后来,“农业学大寨”,公社里要修一条沿溪流一直通到邻村的二十几公里的公路,质弟作为村支书自然要发动群众投工投劳,按照公社分给的路段进行挖山铺路。这些事群众倒没什么说的。但怪就怪在当公路从村里通过时,质弟没有去争取,而让公路从后门山经过,不但劈开了后门山的一大角,让村里的风水遭到破坏,而且一下雨,洪水就直往村里流,影响甚大,因此骂声四起。质弟自然也是听到了。
我在中学念书时,学校布置暑假回家要帮助村里出墙报,我和另一个同学在一户农民的家里找到了质弟,经他同意,我们在村里的一面墙上出了一期墙报,刊头还是我画的。墙报出来了,在村里反响很好,村里好多年没有这样出过墙报了,质弟也很高兴,直夸我们。
在文革中,质弟直做到公社党委委员兼村支书,这在当时是很难得的;另一个来自基层的公社党委委员是另一个村的支书,这个村是全省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
后来形势变化,国家给“四类”分子摘了帽,对文革进行全面否定,质弟的村支书自然也当不成了。下了台,人也变得灰溜溜的了。
更可恨的是他的大儿子,有一次回家探亲,带了一个女的回到家里,他儿子的老婆气不过,喝了农药,结果人也没救回来,娘家来人闹了一通,结果不了了之。他儿子也被从部队转业了,安排在县里的一个轻工部门。我大学毕业回到县里时,还有见到他,不怎么上班,整天酗酒,人也变得很憔悴。听说不久就没了。
偶尔回到村里,还有看见质弟,笼着袖子,站在街边,没有人理睬他,一副落魄的样子,看见我,会叫一声说“回来了?”“是啊,回来了。”我答一声,没有更多的话。我心里想,国家形势变化的结果,更多的落在了基层干部的头上,是有点不公平的,但又如何呢?听说他小儿子一直未婚,不知是否受到了他哥及他爹的影响?
前不久回村,村里亲戚告诉我,质弟没了,他小儿子也没了。我听了心里有点难受,这一家子,就剩下一个小孙女了,如果正常成长,如今该有四十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