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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小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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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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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关遐思

                                             一

 

 

秋日上午的一抹阳光投射在黄色的关墙上,慢慢地移动,使关墙显得越发的斑驳。风尘似已刮过,天地间此刻格外宁静。六百多年来,这泥筑的关墙居然挡住了时光的侵袭,依然巍峨,我不知道是建筑水平的高超,还是时光的缓慢。

当初选这一块地盘筑起关城,主要出于防御的考虑。明朝初年,防御的对象是退向关外的元朝残遗势力,他们的金戈铁马虽然已不似初起时的飙风剑影,但仍是明朝金銮殿上的心腹之患。所以有了这从秦朝以来第二次规模巨大的筑城行动。这次行动东起于山海关,西即止于这一块名叫嘉峪关的土地。嘉峪关地处与汉唐时期著名关城玉门关相距不远的位置,此时这座关城已经倾圯,因此选择在这祁连山麓与黑山之间的峡谷筑城,实乃明智之举。

筑城任务是一个叫冯胜的明朝开国将领亲自策划,由当地官员前仆后继负责完成的。嘉峪关一带举目皆是戈壁和沙漠,其材料从何而来?据说从祁连山运来,包括石块,包括砖头,包括泥土。祁连山距嘉峪关几百公里,如此巨大的运输量在没有机械动力的年代,需要雇佣的劳动力数量可想而知。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几百里荒滩上尘烟滚滚人叫马嘶的情景,是如何的动人心魄。

占地面积33500平方米的关城,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甚至一年之间完成,据说直至关楼的建成,历经了123年;直至明墙、暗壁、深沟、外堡等等防御体系的完成,花了整整168年。从而形成了西长东短,周长737米,高10米的城墙规模。有一个传说见证了这座关城的建筑趣事。一个叫易开占的建筑师善于估算建筑用材,他所筹备的材料刚好够筑城所需,而负责施工的工匠则不信他这一套,在材料中偷偷加入了一块砖头,结果筑城完成时恰恰就多出了一块砖。佩服之余,工匠们就把这块砖放在了瞭望台的基沿上,一方面算自己认错,一方面也显示当时建筑水平的高超。

如今在这瞭望台的基沿上仍可见到这一块砖头,在荒漠凛冽的狂风中,居然几百年纹丝不动,让这一传说找到了有力的物证。

 

                                                 二

 

在关城内行走,我时时想起戍守关城的士兵到底哪里去了?他们莫非同我捉迷藏,全躲到地下去,等我走了以后才悄悄地出来,依旧出操的出操,喂马的喂马,巡城的巡城;业余时间则走棋的走棋,争吵的争吵,读家书的读家书,黯然神伤的黯然神伤。我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或母亲,或妻子,对他们有着止不住的思念。我这一次行来,由于匆忙忘了给他们带上一封家书,以及临行密密缝的衣裳,即使碰不上他们,挂到关城中间蓬勃生长的柳树上,等他们什么时候有空了来取走,也不失我的一份心意。可见我的粗心。

据说明代的戍卒一年一换,当然这是指和平时日。如果碰上战事吃紧,延展戍期那是常有的事。于是牵挂的灯火便在江南或江北的某一座小屋里亮到天明。能等来一封报平安的家信,那是她们一辈子的慰籍。更多的时候,她们等来的是朝廷的一纸冰冷的恤书,那时她们的泪水只能洒向远方的空漠,但仍浇灌不了干燥的土地。没有人会怜悯她们,因为左邻右舍见过太多这样的眼泪。

戍兵的任务当然是巡城。夜里在城墙上敲着板子,大声的报着平安。见到敌人十个以下而来,举起一蓬火,十个以上二十以下举起两蓬火......这些都有明确的规定。最可怕的当然是从城下摸上城墙的敌人,自己来不及反应,已觉得脖子一阵冰凉,头脑里忽然闪过与母亲和妻子告别的景象,以快进的方式,然后是一阵盲点,永远的。经常的可能是关下颦鼓声声,篝火通明,云梯林立,金石的撞击声,在大漠中听来分外刺耳。城下是不怕死的一个一个的涌上来,城上是石头、油火疯狂般的炸去。个别混上城来的,也试之以锋利的剑刃。当然,有时也整个关城失守,那么他们就永远活在一盏油火的怀念里。

唐王翰有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活脱脱道出了他们的境遇。

 

                                                  三

 

嘉峪关城高十多米,有东西瓮城两个,关楼三座。所谓瓮城取瓮中抓鳖之意,即将敌人从城门放进来后,将前后两重门关闭,从城上以乱箭灭之。到底瓮城起过多少作用,几次胜利是因为瓮城的缘故,没有记载。但人在瓮城中,看见头顶上的天确实窄了许多,两边的墙壁悬崖一般的高不可攀,令人心怵。要是我当时也在攻进城而被困在瓮城的队伍中,那我只有或投降,或坐以待毙,挣扎是无谓的。但一物降一物,古人自然有破瓮城的秘诀,不然,古代的城墙再坚固,也挡不住敌人凌厉的锋芒,改朝换代总是势所难免,自然有比城墙更坚固的东西。

站在城墙之上,往西边看,是漠漠的戈壁,有几匹马放纵于戈壁滩上,一副悠闲的样子。浓重的云层从西边压来,我仿佛置身于被浓浓蛋白裹压着的蛋黄上。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悲悯,从心底油然而生。我是谁?我为何会站在这里?我与这漠漠的黄尘有何关系?似乎也是一个迷。

向东边看,一些戈壁已被耕作为绿洲,柳树垂青,棉花绽蕾,宛如江南景象。一座关城隔开了两重天。想世间的事有时就差那么一步,或是绿荫浪漫,或是荒无人烟,就差那么一重门。

关楼挺立,依旧巍然,不知这是不是经历了六百多年的关楼。当年站在关楼之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呢?我只在游击将军府里找到了他的蜡塑,当然没有一点气息,也没有留下名字。可以理解,来来往往的将军多了,他们的名字不如从土里发掘出来的一把剑更耐磨。

 

                                                     四

 

清朝谪臣林则徐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心生许多感慨。当然,他的感慨与我不同,虽然我是他一百多年之后的福建老乡,对他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的担当精神心生敬畏,但我没有经历过虎门销烟,也不曾当任钦差大臣,我的心境自然与他不同。无限悲怆的林则徐写下的《出嘉峪关感赋四首》,我是写不出的。其第一首和第四首分别为:“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谁道崤函千古险,回看只见一丸泥。”“一骑才过即闭关,中原回首泪痕潸。弃繻人去谁能识,投笔功成老亦还。夺得胭脂颜色淡,唱残杨柳鬓毛斑。我来别有征途感,不为衰龄盼赐环。”我还须细细品味,才能得其要旨,或许还须品味一生。

曾在我的老家担任过闽浙总督的左宗棠将军,多少同我有点关系。这一路行来,撑持着荒漠绿色的柳树被命名为左公柳,飘拂的柳丝虽然有点凝重,象一位老将军的垂髯,与我的老家被命名为左海的湖边柳丝相比,少了些轻盈,但我知道这两者有着隔不断的因缘。自然,左将军抬棺西去收复西域故地的决心,我也是难以体会的。但我能体会,如果祖国的版图缺少了这一块腹地和屏障,那么一只雄鸡是很难发出欢快的啼鸣的。所谓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可能永远是个梦。

嘉峪关的关门比我幸运,见证了这一悲壮的一幕。也许一个国家的存在,就是由无数的这种悲壮的活剧组成。要是我能把这关门变成CD盘,向我重新演绎这一段历史,那么我将会流下伤情的泪水。左将军从东海边一个翻滚着蔚蓝色海水的地方向沙漠走去,又从沙漠走回,歇下马来。可他想不到,他在一条叫做马江的岸边置造的船坞以及开设的学校,却影响了一个国家的近代史。所以,我到嘉峪关来,多少也带来了东海对于沙漠的问候。

 

                                                       五

 

 

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包括这2008年9月23日上午的阳光。我相信,600多年前那个上午的阳光也是如此灿烂。那是一个有一些人拉着麻绳,在这空旷的土地划下线条打下木桩的上午。至于我的老乡裹着疲惫的身心,走出这个关门的那个上午,是不是阳光照耀着他有些倾斜的肩膀,我没办法了解。但我知道他是在这附近停歇了几天,备足了粮草,才凄然上路的,刚走出关门,也许是一阵风大门訇然关闭,让我的老乡心中怅惘了好一阵子。

但不会过去的,是这有如泰山一般耸立的关城。它将硬生生的戳在一个民族的血管里。即使它有一天也如我们的肉体一般的倒下,骨骼化为剥离的古城遗址,只要一个民族的热血在沸腾,每一滴血的细胞里都将有一个嘉峪关——“天下第一雄关”的存在。对此,我是充满信心的。

从嘉峪关向东望去,一条巨龙舞动于莽莽荒原之间,头枕着万顷波涛,尾搅起漫漫风沙。我知道,那

就是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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