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小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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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
她在镜子外站了十几年。每次经过
我都会朝里看了看。
更多的时候，我会把头
送到镜子里。于是，她在镜子里摸我的头
有时用电动剃刀，有时用梳发剪。
有那么一刻，我感觉我是
分离的——头在镜子里，而身子则落在镜子之外。
只是经过了那么默默的十几分钟，
我才找到了回归的感觉——
将头从镜子里拽了回来，整理好衣领，
又衣冠楚楚地
走在人行路上。
《》湖下
湖下面，全是一些纠缠的水草
像一间间的房舍
从鱼眼里射出来的光，走亲戚一般
游动于一扇门，到另一扇门
全世界的秘密都在这里！不全因为
海盗的缘故。珊瑚和珍珠
只是其中的一种；另一些藏在
幽深的宫殿里
鱼儿的会议并不复杂。它们只讨论
爱情问题，比如男女关系
往往凭籍嘴唇的翘动方式。而另一个问题是
最后占领哪一片领域
我划着船从湖面经过，许多星星
正扑向湖底
至于它们变成鱼儿的过程，我没有
时间，窥探得更具体。
《》黑暗不久就罩了下来
一个女孩骑着小小的自行车走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正在操场上追逐。他们顽皮的影子
引来一个老人的荆条。
他们都不知道：远处，群山正聚集起来
对金黄的太阳
进行一场谋杀——山的垭口正像一排
尖利的牙齿。黑暗开始笼罩在他们的头顶。这时，能够救赎他们的
只有灯火。但灯火迟迟没有点亮——谁来点亮？
而他们仍在操场上追逐：一个女孩追逐着
一个男孩，一个老人追逐着一个女孩，一场黑暗正从
老人的头顶罩下来——而他们皆未发觉。
《》古寺
千年古寺面前，矗立着几根石柱。每当尼姑经过，就会
掩起脸，隐忍着心跳。
石柱终于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苔痕，这些
眼光的残留。
当我来到时，只看见一只小鸟在上面啁啾，并且拉下了 几粒屎。
《》归 去
再过几年，我将回不去我的村庄
我所熟悉的人们
已在一夜之间飘然星散
他们同我一样
不带走一口井水，一块柱石
乃至一片屋樑，他们
飘散的速度，不象一朵云，乃象
一座山；他们也将在居所
修起防盗门，按遥控器的姿态
仿佛他们的祖母就是这般模样
他们也将象陌生人一样
记不住邻居的脸形；而那些在榕树下
磕故事的夜晚，早已随水声
漂向远方；我何时回去，才能
找到我留在草滩上的
那一只羊，它一定还在那里啃草
见到我的归来，并不惊惶
只微微地抬起头，却已泪眼汪汪
《》经过
晚上，没什么，到外面走走
一辆辆车从身边经过：它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
不远处，一堆人在跳广场舞，几乎就是
同一个旋律，他们在跳着
他们不知道有人从身边经过，我也不知道我的身边经过了谁
最后，碰到认识的两个人，一聊起来
小的孩子都已十四岁了，那年，他也是小孩子呀
看看，我们的身边都经过了什么？
抬头望向天空，云已渐渐散开，露出了
几点闪烁的星星
庞大的天幕，谁经过了，谁被经过了，它永远只是无语。
《》晴朗的力量
天终于晴朗起来。阳台上的衣衫蠢蠢欲动地
开始晾晒自己
突然一束阳光射进来，眼帘里
布满了金光。
我懒懒地起床，向阳光
一个 鞠躬。我发现，阳光原来是金色的。
难怪龙袍也是，皇帝
偷取了阳光的颜色。
地上仍是水洼，我蹑着脚行走。
阳光把水洼照成玻璃状，不小心，我会
从中看见自己。昨天，跳跃于桃枝的那一只小鸟
哪里去了？没有人告诉我。
整个天空 布满了金黄。可见晴朗的力量。
我向过往的人们，树木
点头问好。沐浴着同一片阳光，我相信
我的心里是温暖的，你的心里也是。
《》池塘
池塘里装满了蚊子的语言，一只蚊子搭着
另一只的肩膀飞走了
又来了另一只。照耀了一天的
日光，躲在水底下，温暖自己的手。任风从水面上掠过
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名字。谁丢下
一沓纸箔，此刻已鼓起唇，紧咬住悠垂下
水底的树影，一动不动。
《》一个人在楼下行走
一个人在楼下行走；她不知道，有一个人在楼上观察着她
她左手拎包，右手拎着食物
忽然奔跑了起来。天上没有雨
后面也没有追人
但她忽然奔跑了起来！一定有什么令她奔跑了起来
她跑得那么快，气喘咻咻——
“嘭”的一声，她把自己消灭在铁门里；只留下一整面天空
以及楼上观察她的人
在左右摇晃。
《》下雪的日子
已经好久没有到邮局去了
好久没有远方的来信
告诉我哪一天是下雪的日子
以及和我分了手的女孩，至今在忙些什么
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蟋蟀的声音
在墙角鸣响，使人想起
一张脸庞逃逸
情绪在冬天不会发芽
而邮局在拐弯处
转过街角有风指引，我是没有风衣的人
我的风衣已留给那个女孩
下雪的日子，一路上丢失了许多果皮
一只旧皮靴踽踽来去
《》小巷的消息
沿着小巷行走，那个
给我洗过发的姑娘，已不知
去了哪里，
她的手指真温柔！还有
楼上的那一间药铺，
给我卖过
阿莫西林，听说也于不久前关闭。
楼底下的店面，
我买回的米粉干
浸泡了许多年，就是恢复不了
原样。除此之外，
小巷里没有
更多的消息流传。一想起来我就
心痛：这些多多少少
同我关联的
人，她们消失之前，从不对我
吱一声。
《》街道的清晨
街道的清晨。有的门窗
落下来，有的门窗升起来。落下来的
门窗，就会闸住一些没有走失的身影
而升起来的门窗里，一些事物
被挂起，一些事物被放下，挂起
和放下，不依规则，只依握有
钥匙的手。一些人从云雾里赶来，提着
稻粒般的汗珠，比试着腰围和
长度，然后，又默默地返回阳光下。而
被撑起过的衣服，伫立于橱窗内
日复一日地怀念，撑起过她，然后又
悄然离去的，那个身体的
形状和温度。
《》尘
他站在高处。一些事物逼视着他
眯起了眼睛——
他发现，有什么微妙之极的东西，包裹着
阳光，在屋舍上空起舞
起初只是一小片，遽尔扩大，遽尔
弥漫了整个世界——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
广漠的空间只剩下一只鹰的盘旋
《》瞬间
他把她的瞬间抓在一张纸上
可她浑然不觉
他甚至把她的脸摁在下面
给她涂上各种色彩，让她的脸有了
更多的明暗对比
可她浑然不觉
他把她塞进一个纸箱里，让她承受
无数的废物的重压
可她浑然不觉
直到有一天，他面对着她，把她
翻了出来，才发现
这是让她年青的
唯一方式。
《》鳄鱼
镜子里的鳄鱼张开嘴，对着
草地上的鳄鱼
它想，哪里来的一个家伙这么丑陋
竟敢对我呲牙咧嘴
镜子里的鳄鱼想跳出来
狠狠地把草地上的鳄鱼咬上一口，像人类
对付其同类一样，但它反复
挣扎了几次，终于跳不出来，如同被
无形的锁链捆绑，镜子里的鳄鱼看见一只鳄鱼在外面打滚，欲
挣脱锁链，钻入镜子来，镜子里的
鳄鱼现在明白，努力是没有用的，除非
它能将镜子打破，将镜子
所隐藏的影像，一一释放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