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在雪山上盘旋
鹰在雪山上盘旋,雪山
在它的脚下疾走
连同疾走的还有一只兔子
从几千米外,鹰盯着兔子,兔子在它眼中
越盯越大,越盯越大,以致于
占据了它的整个眼球,鹰伸出脚爪
把兔子整个拎了起来,仿佛拎起了
整个地球,天空随着鹰的翅膀向无限处延伸
随之鹰消失在无限处
小巷的消息
沿着小巷行走,那个
给我洗过发的姑娘,已不知
去了哪里,
她的手指真温柔!还有
楼上的那一间药铺,
给我卖过
阿莫西林,听说也于不久前关闭。
楼底下的店面,
我买回的米粉干
浸泡了许多年,就是恢复不了
原样。除此之外,
小巷里没有
更多的消息流传。一想起来我就
心痛:这些多多少少
同我关联的
人,她们消失之前,从不对我
吱一声。
街道的清晨
街道的清晨。有的门窗
落下来,有的门窗升起来。落下来的
门窗,就会闸住一些没有走失的身影
而升起来的门窗里,一些事物
被挂起,一些事物被放下,挂起
和放下,不依规则,只依握有
钥匙的手。一些人从云雾里赶来,提着
稻粒般的汗珠,比试着腰围和
长度,然后,又默默地返回阳光下。而
被撑起过的衣服,伫立于橱窗内
日复一日地怀念,撑起过她,然后又
悄然离去的,那个身体的
形状和温度。
邻居
我睡在某个家庭的身体下面,她们在
夜里走动的声音
不会惊醒我。她们有她们的空间,
我有我的。
我也睡在某个家庭的身体上面,她不会
因为我的重量
而艰于呼吸:水泥板隔开了
彼此。我们至多在梦境里往来,但第二天
都不会告诉彼此。
上午八点钟,下午五点半,我们
基本错开。
但有时,我们会在
空中相遇,通过排气管道,我遣我的,
她遣她的香,在室外,抱成一团
分不清你我。
野牛
在非洲,一只狮子是孤独的
几只狮子也不行
当它面对一群野牛时,狮子的办法
是没有的,而野牛张着犀角
就可以对狮子,特别是小狮子
发起冲击。当然,有时候,落单的野牛
也会成为几只狮子的饕餮大餐。
在非洲草原,弱肉强食已成为规则。
好在人类社会,还不完全如此,对
弱小者的关爱,还没有完全消失
每每看着大片,就对一只落单的野牛担心
黄昏下,落日如血,而野牛
则如落日。
遥控
屋子里没有声音。只有女主播的声音
在空旷中
絮絮叨叨地回响,仿佛我的屋内人。
她不认识我,我认识她。她的下巴有一个小痣
让我想起另一个下巴有痣的伟人。
她笑起来很甜。在一天的某一个时刻
她占领了我的屋子,我的屋子
充满了她的声音。当然,这只是一种
恍惚的感觉。其实,她远在
三千公里以外,以我看不见的方式
对我实施了遥控。
镜子里
她在镜子外站了十几年。每次经过
我都会朝里看了看。
更多的时候,我会把头
送到镜子里。于是,她在镜子里摸我的头
有时用电动剃刀,有时用梳发剪。
有那么一刻,我感觉我是
分离的——头在镜子里,而身子则落在镜子之外。
只是经过了那么默默的十几分钟,
我才找到了回归的感觉——
将头从镜子里拽了回来,整理好衣领,
又衣冠楚楚地
走在人行路上。
农民工的妞儿
她缩在墙的一角,面前是一方瓷片
她在认真地做着作业
清秀的脸庞,有着城里人的味道
做了一会儿,她就停下来
凝神注视着父母——他们在墙的另一角
努力地抹着水泥
有时伴着机器的切割声
——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困惑或痛苦的表情
对这一切她似乎习以为然——
又过了一会儿,她干脆停下作业,跑到
母亲的身边,她母亲也停下手里的作业,陪着她
玩耍起来,小小的收音机里也响起了音乐声
——她母亲说,打小就带她
到工地上,她已经习惯了
今年13岁,念五年级。
阳台上的花草
阳台上的花草,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我知道,阳光比我更熟悉它们
熟悉它们的,还有那几只蜜蜂
或者来来去去的那只我没有看见过的小鸟
我上班时它肯定频频地光临,它们之间
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懂。有时雨点
也常常垂临,那是上帝派来的
神秘使者,为着采集万物生长的信息
当我握着龙舌兰的脊背细细抚摸,我听见
她的底部在止不住地颤抖;对于海棠
我的手指就有些羞涩。暮色来临时,我会把
清水和灯光一起灌进陶盆
等待着翌日清晨它们的亲情话语
最后的观众
电影已经散场。最后一个走出院子
的人,走下台阶
隐入黑暗中。他记不清
自己的座位号码:几排,几号
被哪一只编派的手?他也记不清
屏幕上蒙太奇的面孔,牵扯起
几多台下的真情。他竖起衣领,隐入黑暗中,感觉从未
有过的自由。在渐渐变凉的夜风中
不知谁是最后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