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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小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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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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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点(组诗)



南方的山



南方是植物们的怀抱。在南方,山总是贡献出自己的

肌肤

让植物们,不管有名的,无名的,一团团地往上攀爬


有些攀到了山的头顶,有些攀到了山的胸肌。但山也

不嗔不怒

一任植物们在头顶招摇


一遇暴雨,山,总是把植物们的根须紧紧地

攥在怀里,而任鲜血恣意地横流


表面看去,山很光鲜,有人甚至以“锦绣”称之;但

没有人知道

山,是把所有的嶙峋包藏在心里


山,有时候也流泪,但它心里流出的泪,是甜的


——要向山学习的东西太多。而我学习了半辈子,至

今仍

学不到一点皮毛



湖    中



湖中的江山,有时是虚幻的。看见千军万马

从湖中走过

但仔细一看,空空如也

湖中的宫殿也是虚幻的。深入湖底,你才知道

从前光彩熠熠的

只不过是一些残垣断瓦

倒是湖中的一抹水草是真实的:它一会儿摇出你的

身影,一会儿摇出我的身影

但令人困惑的是,分不清哪儿是右,哪儿是左




黑暗不久就罩了下来



一个女孩骑着小小的自行车走了。一个男孩,和一个

女孩

正在操场上追逐。他们顽皮的影子

引来一个老人的荆条

他们都不知道:远处,群山正聚集起来

对金黄的太阳

进行一场谋杀——山的垭口正像一排

尖利的牙齿。黑暗开始笼罩在他们的头顶。这时,能

够救赎他们的

只有灯火。但灯火迟迟没有点亮——谁来点亮?

而他们仍在操场上追逐:一个女孩追逐着

一个男孩,一个老人追逐着一个女孩,一场黑暗正从

老人的头顶罩下来——而他们皆未发觉



从此他就看着一滴水


从此他就定居在孤眉峰下,一个水罐的旁边

仿佛一只猴子抓住食物紧紧不放,他就抓住了孤眉峰

下的一滴水


他看着水从悬崖上滴下来,滴入铺满苔藓的土层

又在土层里渗出,汩汩地在乱石间蜿蜒,其路径几乎

与他的心路相似


每天每天他做着这一切,不知世间已发生了多少战争,

多少变故

有的成了王,有的成了灰,而他只看着一滴水从悬崖

上滴下来慢慢渗入土层


再次化为水从土层里汩汩而出


河口边,一支细小的芦苇


透过镜头,他看到河口边的一支芦苇,被一只鹭鸶的

细脚,一再压低,当低到水面的时候


芦苇突然弹起来——而这时鹭鸶已飞走

紧接而来的,是一整块天空


它们浓重地压下来——为了水面的完整

芦苇只好不断地挺直自己


而这时鹭鸶已飞走,芦苇只好以细小的枝干

支撑起倾斜的天空——


在镜头外,他以为是置身事外,但背后

已汗水泠泠



山,在夜里,就把自己

藏起来,也藏起毛茸茸的草,以及

变色的蜥蜴。萤火虫点着灯,沿溪边一遍遍地寻找,

它就是

一动不动;当你寻得紧了

它就从黑黝黝的深处,回你一声狗吠


院落黄昏


我蜷卧于你的脚下。看你们

悠闲地纺着

黄昏的光。似乎要把一年,一日

全都纺进,这织轮里


其实,真正有力量的,是这看不见的

根,它紧扣着地底下的

泉水,生出了多少颜色,包括这

枯干的,稻秸的屋顶,覆盖了多少生命的啼声


在我的假寐中,周遭正在位移,树干正在

扭曲着生长,黄昏也以一种

从来没有过的色泽,潜入地底。但只要

我的鼾声是轻微的


世界就将以

纯粹的韵律,迈入无声的转换中


时光的味道


颓败的山顶上的

一字形教室,闪亮于竹林间的

远处的小溪

几只蝴蝶从教室中飞出

扑棱着翅膀,消失于异国他乡

——他回到了三十五年前

他以为阳光下可以捉住几个影子,结果——

空空如也

他倚着教室的门,以为上面

会飞下扫帚来——结果同样令人失望

除了满身的尘埃

他不知道,还沾染了什么?


站在一片旧房子的废墟前。他想象不出

这是他居住过的房子

一个哑巴和

一个单亲家庭。日子下传来的尖叫。贴着门框的

闪烁的眼

楼上不断摞高的稻草

推开门,温热的饭菜——熄灭了的一把火

在变为废墟前

它们都经历了什么?夕阳从

一面墙壁移向另一面墙壁,井水从一只桶

倒向另一只桶

——它们似乎暗示什么,似乎

什么也不暗示


瞬    间


他把她的瞬间抓在一张纸上

可她浑然不觉

他甚至把她的脸摁在下面

给她涂上各种色彩,让她的脸有了

更多的明暗对比

可她浑然不觉

他把她塞进一个纸箱里,让她承受

无数的废物的重压

可她浑然不觉

直到有一天,他面对着她,把她

翻了出来,才发现

这是让她年轻的

唯一方式


它却被风举在空中


忽然想看一看深林里的鸟巢,是不是还有

鸟,或鸟的一根羽毛


当众鸟都飞走了,它却被风举在空中

而不坠下来


或许它知道,比起大地,它的日子是充实的


上午的小巷


阳光洒在地上

这是世纪的最后一个冬日

小巷的影子歪歪斜斜

不知被多少匆匆而来的过客穿过

沟里的草菌已然长成一朵灿烂的花

曾经有人坐在门前说故事

如今踩着鸟鸣声走远

泼在外面的水引来苍蝇绕飞

这个冬日尽管漫长

对于皮肤却无临风的感觉

沿着墙根有时光慢慢爬行

直至人们的血管里形成块垒


空 房 子


这座房子怎么空着

这座房子的主人哪里去了

这座房子摆满许多椅子

椅子上没有一个人

也没有一个影子,从体温测不出

谁刚刚在这里住过

这座房子堆满了层层灰土

灰土上的脚印一一被时间抹平

风将门打开又关上

锁已经锈蚀,难以锁住一院葱茏

这座房子不会空落很久

已经有脚步声在远处悄悄响起

愈来愈近


古    寺


千年古寺面前,矗立着几根石柱。每当尼姑经过,就会

掩起脸,隐忍着心跳

石柱终于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苔痕,这些

眼光的残留

当我来到时,只看见一只小鸟在上面啁啾,并且拉下了

几粒屎


归    去


再过几年,我将回不去我的村庄

我所熟悉的人们

已在一夜之间飘然星散

他们同我一样

不带走一口井水,一块柱石

乃至一片屋梁,他们

飘散的速度,不像一朵云,乃像

一座山;他们也将在居所

修起防盗门,按遥控器的姿态

仿佛他们的祖母就是这般模样

他们也将像陌生人一样

记不住邻居的脸形;而那些在榕树下

嗑故事的夜晚,早已随水声

漂向远方;我何时回去,才能

找到我留在草滩上的

那一只羊,它一定还在那里啃草

见到我的归来,并不惊惶

只微微地抬起头,却已泪眼汪汪


清明时节


每年清明,总要到白云山上走走

那里有一块

父亲亲自选定的墓地。两侧青山,面前是

巍巍的波澜。躺在这里

可看见日月经过,可放眼云卷云舒

自是一个好所在。难怪父亲

一躺就是十几年

一年没来,就见白云山上的树木

煞是葳蕤,墓两旁的白茅草也长得

老高老高了

只是墓前的一坪桃花,前年是

五株,去年剩下三株

今年连一株也枯干了——不知出于何故

两旁的茅草里,先是跑出一只小蛇

后是飞出一只蝴蝶,蹁跹的翅膀

与祝英台绝对相似——

可惜与父亲无缘。父亲躺在土里,默默地

呼吸着土气,也已十几年

好在这白云山上的树木,开花的开花

抽蕾的抽蕾,几乎一年一个模样

像无数的儿女陪伴在父亲身边,数着

寂寞的日子,连同

我们的心跳


  瞭    望


天空由灰色转为黑釉色的时候

星星开始显现


显现的星星不是星星,而是一群

蜜蜂,它们正纷乱着向我飞来


但当我闭上眼睛,等待了许久

身边仍听不到嗡嗡声


原来,星星仍在远处闪烁,它们

与我的距离,仍有十万八千里


想人世多么空旷,目标多么遥远

即使我日夜兼程,仍走不到与星星距离的三分之一


但我仍执着于瞭望,为有心中的目标

与星星一样,在远处闪闪烁烁,而喜悦


在 山 中


在山中,我们走了很远,直到

一只鸟斜下来

穿过我们的谈话声,消失在

远处的树荫中

流水声低于我们的谈话声

在脚下潺流了很久

我们以为会碰到一只竹笋,但是,没有

我们碰到的只是一座寺庙,声声的木鱼

敲打着黄昏

我们看到,天空慢慢弯曲下来

被蝙蝠的翅膀

越织越小,偌大的一座城池

瞬间,被绮霞的余光

一点一点抽回


黄昏时刻,像我们这样走在路上的

人,已经很少

风吹着落叶,为的是让新分蘖的芽孢

进一步地生长

我们寻找着

竹林间的笋,一部分已被挖空,被挖空的

头部,聚满了苍蝇

有两三只,脱离了人们的注意,隐然在

草丛中,悄然拔节

苍凉的皮,有着将军盔甲的味道

这是四月,蝉还没有开始成虫,山间

充满了寂静,有的只是人们的脚步声

伴随着流水声

踏响一个季节的节奏


装    点


即使困顿在鱼缸里,也悠游得十分自在

这几条鱼

有时浮上水面吐几口气泡,有时又

潜入水底。潜入水底时

一动不动,像几片树叶;当你用手

抵着鱼缸,快接近她们的身体时,她们

又忽然翕动起来,快速地在水底穿梭,仿佛真有

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其实,对于她们

白天和黑夜是一样的,当灯光揿亮,她们的身体

发出金黄、橙黄、赭黄和黑色的色彩

真把一个鱼缸装点得,与龙宫十分相似


经    过


晚上,没什么,到外面走走

一辆辆车从身边经过:它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

不远处,一堆人在跳广场舞,几乎就是

同一个旋律,他们在跳着

他们不知道有人从身边经过,我也不知道我的身边经过

了谁

最后,碰到认识的两个人,一聊起来

小的孩子都已十四岁了,那年,他也是小孩子呀

看看,我们的身边都经过了什么?

抬头望向天空,云已渐渐散开,露出了

几点闪烁的星星

庞大的天幕,谁经过了,谁被经过了,它永远只是无语


农民工的妞儿


她缩在墙的一角,面前是一方瓷片

她在认真地做着作业

清秀的脸庞,有着城里人的味道

做了一会儿,她就停下来

凝神注视着父母——他们在墙的另一角

努力地抹着水泥

有时伴着机器的切割声

——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困惑或痛苦的表情

对这一切她似乎习以为然——

又过了一会儿,她干脆停下作业,跑到

母亲的身边,她母亲也停下手里的作业,陪着她

玩耍起来,小小的收音机里也响起了音乐声

——她母亲说,打小就带她

到工地上,她已经习惯了

今年十三岁,念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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