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影子
我的影子,有时候在我的左边,有时候
在我的右边,随着阳光位置的移动而移动
而西山不,它的影子是固定的
每次进山,西山以它长长的影子,先是
覆盖我的跑鞋的鞋面,然后是
我的膝盖,然后是,我的面部的轮廓
那些毛竹,樟树,以及被砍去的松树
都躲到西山的影子里了
躲进的,还有那一只毛茸茸的松鼠,它是活跃的一分子
不用说,我的影子与西山的影子交叠在了
一起,我的影子托举起了山的影子
而太阳在山顶旋转,它带来了黑夜,使它成为山的一部分
交臂而过
每次到了山腰的半山亭,就见一个
穿着橙色T恤的女子
在用手,转动着落日
而在即将上山的学校边,一个有点驼背的
瘦高的老人,他在归拢着
纸皮箱,还有一些废弃的流水
岔道边,不见了往日呆滞的妇女,而代之以
一个更老的老头,他的竹篮里摆着的
除了几根黄瓜,还有一些旧时光
除此之外,就是上上下下的一些人,我叫不出
他们的名字,他们也叫不出我的
他们沉默地穿过我的生命通道,直至走远
过程
一条河流在日夜流淌。它从源头取来了
水滴,它从终端取来了
云气。它从中间,取来了钓竿
水滴在不断变化。它经过了岩石的
摔打,它经过了别的事物的
挤压,当它在芦苇丛里流淌时,面目是全非的
总有一天,水滴会壮大。它举起了船头
举起了水轮机的旋转。当江豚寻求它的庇护时
它用身体覆盖了它们
一条河流总会到达目标的。尽管经过了多少枯竭
多少弯曲。当它到达目标时,显得
很平静,是一道水到达另一道水的平静
再次的奔腾开始。通过天空,水滴还原为
水滴,再次的摔打,再次的挤压
再次的面目全非,见证了它不甘屈服的过程
门
他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出现一个长达十几米的
黑洞,黑洞里有蔚蓝的天空
还有一座,貌似宫殿的庙宇
宫殿前放置的两只脚垫,引领着你
去膜拜。在他一闪念之间,他
止住了脚。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十几年
他从来没见过此门打开,他以为
里面是虚幻的。此刻,里面真的住着人吗?
一条石砌小路向前迤逦,小路的尽头
是云朵,有东西在里面翻滚
他止住了向里面探究的欲望,一转身
继续向前攀去。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这之后,你知道,一切如常,秋天的露珠
湿了他的脚趾
山间挑夫
他们在浓雾中来去。他们把木头扁担挑得
咯咯的响。扁担上一头搁着
桐油,一头搁着茶叶
海在遥远处呼唤他们。海会向他们呈献出
黄瓜鱼,龙头鱼,咸带鱼......盐,以及,从海外
漂来的,煤油的影子。煤油会让一个小山村
燃烧起来,黑暗被剥蚀,哦,那时不叫煤油
叫洋油。山路随着扁担的起伏而起伏
有时候,他们会碰到一个亭子,歇下担子,去
小池边,啜一口水;更多的时候,他们得
连续二三个小时,不停地踩着石阶,颤抖着脚
一步一步地在浓雾中抬高着担子,直到担子高过山巅
他们心里的号子才减弱了下来
路遇劫贼,那是另一番状况了
在闽东,自寿山至莒州至建瓯,二百多公里的山路上
踯躅着这一帮人。当我试图走进他们时
浓雾已将他们淹没
山居
两扇低矮的柴门敞开着,一只狗
出出进进,院子的天井里
一只斑斓的母鸡,正领着一群小鸡在散步
小鸡毛茸茸的。天上没有老鹰盘旋,一切显得平和的样子
这是在公路边看到的一家农舍的景象。主人早早就
出门收稻子去了,他歪戴斗笠
身着粗布衫的样子,与当年的我,是一个模样
或者,我看到的,就是当年的我?
偌大的乡村,人都已流失了,除了种一些果树
稻子已很少了,但村庄还在,村庄里的农舍
还在,还修缮一新的敞开门,迎接着白云的进出
有时是记忆中的人影的返回
我是期盼着真实的回到农舍里,用竹笕里的
清水泡茶,敬明月,也敬清风
还有敬一千年前的仙人,你们留下的不朽的诗篇
灿烂了这个萧索的清晨
天空
天空是赤裸的,它毫无牵挂
有时它牵挂一朵云,但不久就飞走了
有时它牵挂一只鸟,啁啾了一会儿,不久也就消失了
倒是它牵挂的一些树木,它们
低伏于天空的低处,对天空构不成存在的意义
倒是在天空下,疾走的一些动物,它们的
存在或消失,牵动了天空的心
已经消失或濒临消失的,比如恐龙,巨齿虎,豹,狮子
大熊猫等等,还有那些还在草丛里行走的
大头蚁,它们的消失,也只在一悬念之间
天空还会牵挂一些雨,一些雷电
一些逝去又返回的人,他们的出生和成长
当天空无所牵挂时,有时又会发大脾气
天昏地暗的时刻,人们在颤抖中
接受了天空的审视
天空固然不空,它的空只是一种假象
在无数人走过的队伍后面,一阵烟在天空深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