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树华
有朋友居顺德均安,平生喜欢喝酒,更喜欢摄影,均安上至政府,下至民间活动,均有那朋友手扛相机在第一线的身影。也就是通过朋友那些色彩喜庆、充满民俗风情的相片,我第一次知道了均安的关帝巡游。
与神袛祭祀相关的民俗活动于我并不陌生,粤北故乡,亦常在年节时举办各类民俗活动。乡下民俗庆典,往往以祭祀为主,而每次祭祀,则必请师爷来主持。印象中,师爷唱腔洪亮悦耳,但却听不懂他在念啥。说唱中间的舞狮环节,是最吸引大人小孩的节目,百来平米的祠堂里,被全村老少挤个水泄不通,香雾缭绕,锣鼓、铙钹喧天,那些平日耕作的农人,此刻穿戴了不知哪里弄来的衣服道具,摇身一变仿佛戏班演员般正经专业。
可惜的是,这类民俗活动在近十余年中,渐渐式微,曾经色彩鲜艳的狮头,放在杂物房里布满蜘蛛丝并蒙上厚厚的尘土;舞狮手、锣鼓手等艺人慢慢老去凋零却后继乏人,集体性的民俗活动几近为零。
“最差的城市,最好的乡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贬损批评顺德,但这何尝不是对顺德乡村最真诚的溢美之辞?没有亲身体验均安的关帝巡游之前,我的想象仅限于,这应该就是一场规模较大的神袛祭祀活动而已。
这个一厢情愿的想象图景,在这个深秋的午后轰然倒塌。
南方的深秋,除早晚有些微寒意袭人外,艳阳高照的午后简直与初夏无二致。十二时许,均安仓门牌坊下早已人头涌动,沿街大小店铺,早已摆好供桌,上面放置烧猪、鸡鸭等荤素菜肴、糖果、酒水供品及宝塔元宝纸钱、蜡烛、高香等。
牌坊下,一队身着大红裙,手持三角小彩旗的妇女分外艳目,定睛细看,却是新妇旧妇混杂有之。牌坊对面一商店前,又有人手扛相机立于梯子之上,全副武装等待关帝起驾捕捉精彩画面。
十二时三十分左右,仓门牌坊内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紧接着是震天的锣鼓声。潮水般的人群此时密密匝匝聚拢牌坊,一群壮汉在前头分拨人群,后面是两位锣鼓手鸣锣开道;几米之后,一位手持“圣君司令”大绣旗的魁梧男子庄严跨步走来,头顶帽上,斜插一青翠黄皮树枝,仿佛古代将军盔上羽毛般漂亮。令旗后又有两面黄旗,上书“忠义仁勇关圣帝君”、“都督平浪晏公侯”,其后有手持“回避”牌、罗扇,肩挑香炉、手推锣鼓柜的等。这队人马过后,人潮头顶上浮出一金碧辉煌的銮舆,顿时,人潮中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喝彩声,原来是关帝圣驾通过牌坊!
那分列牌坊两侧的红裙新妇旧妇,此时齐刷刷跪倒在路旁迎接及目送关帝。在人潮的簇拥下,关帝乘舆“浮出”街面,轿夫们吆喝“荷荷”,将乘舆反复欢呼托举,好不热闹。这欢腾勃发的场景,大概只有龙舟赛事的会龙能与之相互媲美。
浩浩荡荡的人群像花花绿绿的潮水塞满了街道巷道,沿途店铺、房屋大门洞开,或摆小桌供品、香烛沿路祭拜,或出门跪拜迎接。许多店铺及市民的家门口,多放有矿泉水、凉茶、饮料、水果、甜品、点心、小吃等,随游人众,不时有人径自取来品饮,不少市民更盛情将自制甜品点心端与路人品尝。朋友介绍,这些都是市民自发制作、购买而免费给游行人员享用的。
顺德祠堂向来声名在外,关帝巡游民俗活动中,祠堂亦扮演重要角色,关帝圣驾自仓门起,经建安路后,座宫第一站便是三华垂裕堂。垂裕堂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已有300多年历史,垂裕堂曾一度作为富教小学校址。均安欧阳氏历代才人辈出,宗祠内族人书写的苍劲朴茂斗方大字对联,即可管窥其崇文重教之遗风。祠堂内,供桌上早满满摆上了三牲祭品及糖果,一米多长的高香缭绕其中。村民将关帝迎入祠堂后,人们纷纷进香祭拜、向关帝乘舆投送红包祈福。
这次关帝巡游,从仓门銮舆起驾始,途经建安路、三华垂裕堂、浩川祖祠、步行街、锦安路、百安路、启明坊等,最后回宫三华帝王古庙终,前后穿越十余条街巷,座宫四座祠堂,巡游人潮绵延数里之长,历三小时左右。
这大概是我平生所见参与人数最众,规模最宏大,民俗民风最原汁原味的一次活动。而这项活动,据说已绵绵传承160多年之久。关帝巡游起源于息难消灾的民间祈福,今日均安,秀丽江河依旧蜿蜒奔流滋养黎民众生,但洪灾却已然成为历史,关帝巡游的初衷,亦渐渐演绎为民俗文化的盛事。从关帝巡游人群中的年轻人数量看,这一民俗盛事一定会千秋万代传承下去。
去过台湾的人,往往盛赞台湾民风人文的淳朴敦厚,亲身体验过均安的关帝巡游,人们亦会盛赞此间深深浸透寻常巷陌人家的敦厚温润祥和。均安,有传承一个半世纪的民俗,有中国传统文化理想中的古朴民风,亦有今日城市及乡村慢慢远去,苦寻不得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