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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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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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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废墟与故乡

梁树华/文

 

前两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家里老屋隔壁的祠堂被钩机推了,两条木梁将老屋的砖墙各撬了一个大洞。父亲来电征询意见,问要不要修复。

我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话,许久没有言语。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冰冷、坚硬又有力的钩机,弯曲伸直它那臂钩轻而易举推到那些老屋,呼啦啦一声闷响弄得尘烟滚滚的情景来。

大约十年前,我们一家人搬离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屋。此后,老屋成了存放杂物的“闲屋”。搬家后的头一两年,父亲还经常去老屋存放杂物或找东西,但因为空间距离的不方便,慢慢地就少了。只有遇到大时大节,才回到老屋的门前,烧些香烛纸钱。

老屋是一幢泥砖和水磨青砖混合砌筑的砖瓦房子,共有两进,占地约100平方米。瓦屋顶的两翼砌有马头墙,马头墙的前脸部分还有灰塑花纹。老屋建造的具体年代已无从考据,但从一些关联建筑的历史及人物推断,当在150年以上。老屋隔壁是先祖述坚公建造的一座祠堂。这是一座按祠堂规制建造,但不供奉祖先神位主要用于会客的客厅,它的第一进地面镶有水磨青砖,据说客人进入时要先换鞋。述坚公精通堪舆术,在梅辽地区颇有声誉。据说,他曾为城里的县令看风水,县令因赞赏述坚公而为他题赠了一块名为“半仙堂”的匾,这块匾就挂在老屋隔壁的这座祠堂门楣上。我们的老屋大概和这座会客祠堂同时建造,述坚公生活于嘉庆咸丰时代,这房子百年以上是无疑的了。

老屋曾盛极一时。我读小学的时候,房前屋后左邻右舍均住满了人,砖瓦屋子和青石巷道虽然不再年轻,但因为有丰盈人气的浸润,却也满是俗世生活热闹豁朗的和谐。老屋隔壁的祠堂是乡人最好的去处。白天早饭、午饭时,大家都喜欢端着碗聚集到祠堂前吃“集体餐”;晚上人们则喜欢坐在祠堂门口那被打磨得光溜细腻的青石门槛上吹牛聊天。祠堂门前那两条斜筑的青石,则是孩子们永远也玩不腻的石板溜道。我右额上的一个疤痕,即是在溜石板时撞在鼓石上留下的。

老屋也是我们兄妹三人的出生地,逼仄昏暗的老屋,每一角落和缝隙都有散落着我们的成长记忆和生活点滴。母亲常常说,哥哥小时喜欢将小板凳翻过来当车子推,嘴里“嘟嘟嘟”满屋来回跑,仿佛屋子就是他的赛车场一般;我则喜欢将暖箱的木格栅取出来当锯子到处乱锯。妹妹比我们小很多,她最热衷的是在屋子前面的地上种植花草,春夏季节,指甲花、喇叭花、月季、栀子花等灿然怒放,清风拂面之时,淡淡的花香在老屋及附近的巷子里恣意飘散。

屋子一旦没有人居住便很容易残破,每一次暴风雨过后,父亲都会到老屋去查看一番,检查出有漏水的,父亲会请人添瓦检漏。但这种有限度的检查修葺,终究很难将老屋维护好。老屋旁边的祠堂因为无人维护,由漏水破败而坍塌,由于部分墙体相连,使得老屋的结构也遭到了破坏。

去年我回乡时,曾特意到老屋走了一圈。此时的村里,由于留在老屋居住的人们越来越少,房屋普遍出现坍塌,巷道要么因坍塌的砖瓦而堵塞,要么杂草丛生荒凉不已。我们老屋前的那条石板巷道,曾经是邻居出行的主路,此时也长满了荆棘杂草。我用生锈的钥匙打开老屋的木门,眼前的一切既感到生疏又有一股扑面而来的亲切感。客厅木板墙上的年画和对联依旧还在,沙发、酒柜、五角柜还稳稳妥妥地以十多年前我们生活时的位置和姿势静放着。打开五角柜的中门,里面还有当年的音乐唱片、信封、作业本、相片、圆珠笔等杂物,这些物品就好比是一个个记忆的拼图,让零碎不全、缺乏逻辑的往昔片段,又找到了线索而彼此无缝拼接。老屋尽管略显暗淡,但原地留守的家具和原封不动的生活物件,制造了我们一直未曾搬家的假象。

立在老屋的客厅里,我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凝固。在老屋将近二十年的生活史及眼前鲜活的场景,使我毫不费力地将过往的生活一一还原。最使我惊奇的是,墙上那张文革委员会颁发给祖父的荣誉证书,除了边缘有一些损坏之外,竟然没有半点泛黄变旧的样子。我读中学时在上面乱写的几个文字,字迹也同样清晰新亮。唯有墙面上粘贴的一张关之琳明星画,泄露了时代和年月变迁的秘密。

我理解晚饭时母亲和我谈论老屋现状的用心和感受。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在村里的微信群里看到了钩机拆除老房子的照片。照片中,除了村子中央的祠堂未被拆除外,周围的大部分残破的瓦房,均被钩机推到。有人发出“记忆无从找寻”的喟叹,也有人对此表达质疑,认为有历史的老屋老巷应当保护……

我们家的老屋因为总体结构较为完好,父亲没有同意拆除。可是隔壁祠堂仅剩的第一进被钩机推倒后,两条木梁将老屋的墙撬了两个大窟窿。父亲想请人修补,但狼藉的废墟场中一片烂砖烂瓦,人要进去都是难事。排水系统彻底掩埋摧毁,遇到下雨,老屋肯定会不同程度水浸。古时的人建房子既求漂亮又求经济,常常是青砖包泥砖,此类墙体一旦水浸,能坚持多久?

离开老家尽管已有十多年,但每一次梦回乡中,均无一例外身在老屋。老屋连同它周遭的青石巷道及其人事,似乎已固执地成为了“故乡”概念的全部内涵。我不知道老屋能在废墟堆中挺立多久,但我清楚,作为故乡重要载体的老屋,它正拖着残躯无力地走向暮年,走向历史。到那时,梦里的故乡老屋还会朗润如初吗?

 

                                                 2018.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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