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秋后十日,我带着孩子于容桂最繁华的商业街振华路——凤祥路(从千禧广场起到凤祥南中国银行)作散步式观察统计:1.2公里左右的街道,似乎仍然光鲜,但光鲜里却藏着45家门面灰头土脸,店里垃圾杂物狼藉,店招、卷闸门上写着“旺铺招租”“旺铺转让”,已关门大吉的商店。
有人歇业,当然也有人开业。步行若干米,就是一家门前摆满花篮的服装店,红地毯衬映下的年轻女店员,拿着发出“啪啪”声音的道具在热情地招呼过往行人入店。而那些现已歇业的商店,它们开业时也曾经锣鼓齐鸣、彩狮劲舞,鲜花并排,花炮满地,灯光璀璨……也曾引得路人回头侧目,也曾收到亲朋的祝福及期待。
雨后秋夜的晚风醉人,蓊郁的街边绿植虫子微鸣,这是炎热常态珠三角少有的凉爽之夜。最适合人们散步和情侣压马路。这条1.2公里的商业街,却人比车少。看时间,刚好是晚上九点。乡下人这个时间大都上床睡觉了,但对于十一半才慢条斯理上床的城里人来说,晚上九点和早上九点,都是还早的同义词。往前走数十米,是容桂曾经风光一时的商业中心宏骏广场,骏马雕塑在夜灯下散发幽光,只是行人寂寥。
2002年冬,我初到容桂。那时容桂一共有两个汽车站,容奇汽车站位于宏骏广场的斜对面,桂洲汽车站位于今天的旧桂洲医院急诊部。从容桂汽车站出来,一眼瞥见斜对面的立有骏马奔腾雕塑的宏骏广场,众声鼎沸,人流如织,摩肩接踵,一派繁华都市的景象像浪潮一般冲到眼前。
走进广场商业大楼,一楼经营着鞋店、手机店、小吃店、饰品店等,三楼容桂书城以外,最多的是服装铺子,一小间一小间用铁方格架子隔着,每间大概十来平方米左右。铁方格上挂满的衣服形成三堵密不透风的衣墙。每家店几乎都有一个年轻而热情的女老板,她们热情待客而精明麻利,腰间系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手里则拿着一根两米长的衣服叉子,不厌其烦又手脚利落地顺着顾客的手指、眼神方向叉下衣服,然后交给顾客。
顾客常常挤满了并不宽敞的衣服铺子,女老板手忙脚乱而又从容地招呼客人。我一个同乡的亲戚,也在此处开了一间服装铺,每天早上九点营业,直到十点半才收工,中间寸步不离,连午饭、晚饭也是叫快餐在铺子里见缝插针吃。辛苦是辛苦的,但是生意兴隆赚钱的收获感,像冲锋的鼓点一样,让她天天像打了鸡血一般浑身是劲。据说,她只干了一年,就在容桂买了房子,还有不少存款。
如今听起来,这仿佛是在讲一个脱离现实的隔代遥远故事——仅仅二十年左右的时间,街还是那条街,楼还是那栋楼,人却不知道换了多少茬。
凤祥南路名列前几名的铺子,现在是服装店、鞋店、眼镜店、首饰店、奶茶店。经营了20年的店铺不多,民信甜品、大众眼镜、周大福等是其中的少数。临街服装店里到处写着打折的大幅广告纸,店员们大都拿着打折的广告牌站在街上揽客,大多数时候,店员们的努力都是独角戏,店里少有客人。每一次我经过那些铺面宽敞、客流冷清的服装店都在好奇,他们靠什么活下去?
去年我从陆丰回顺德,顺风车司机给我揭晓了这个秘密。准确地说,那个司机是一名小老板,十多年前,他与一个在服装厂当经理的朋友里应外合,先是利用这个经理的资源合伙开了一家自己的服装厂,经理“调剂”客户、供应链资源,他自己则负责厂里的管理,随后还开了一家服装店。那时候市场需求大,生意风生水起,每年都能分到上百万的利润。
不过好景不长。这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小老板说,他现在仍然开着一家一百多平米大的服装店,服装厂则早关门了。电商平台起来之后,对实体门店产生了巨大冲击,生意冷清,费用却没有减少。他们不得不采取线上线下一起经营的策略。“一般人看我们店里冷冷清清,其实我们很多人在库房打包,服务线上下单的顾客。”而线下门店,则充当着盈利溢价的阵地:一件原本几十块钱的衣服,挂在装修高档的大门店,标价200多元,顾客砍价的胆气则要小得多。
生意不好做是显而易见的。小老板把店里的生意交给妻子打理,自己因为闲得慌、闷得慌,于是出来跑顺风车。跑车赚多少不那么重要,关键是这工作每天能跟不同的乘客聊天,获得不同的信息和知识,日子过得充实。对于未来,他不敢多想。疫情、经济下行、贸易战、消费紧缩,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了,能把小日子安稳地过下去就很满足了……
我不确定凤祥南路的服装店,是否也采取线上线下两条腿走路的策略经营。1.2公里的商业街步行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平均每300米有10家商铺倒闭的萧条,让即便乐观的人也很难相信“明天会更好”。
从凤祥南路往南,前面是振华路,再往前是桂洲大道,天佑城、海骏达相距不过数百米。这里是容桂的商业中心和城区住宅聚集区。我没有继续往前统计还有多少家店铺的大门上写着“旺铺转让”。前面几米,一家店铺门口放着脚手架及一堆沙子,似乎在装修。近前看,“旺铺转让”的广告纸却还贴在门上。如若遇上店铺新老板,我一定要诚恳向他建议:“旺铺”可以留着,“转让”却务必要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