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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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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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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

文/赵兴荣

我的故乡在高黎贡山腹地,却有一个大气的名字——城河,似乎在有城池在此,但事实上这里层峦叠嶂,山连着山,岭接着岭,清溪蜿蜒深谷,深谷潜藏清溪,我曾经查过当地志书,根本没有一点城池的影子。山高藏风,树多涵泽,城河风和雨顺,云流屋前,山花常开,幽林鸣蝉,山间灵鸟歌唱,偶有猴群往返。我们村寨不大,十八户人家,清末道光年间祖上搬迁至此,我家又搬离寨子公里之外的山梁下,仅有户邻居。

二叔比我大两岁,我们是邻居,他的高祖父和我父亲的高祖父是亲弟兄。时间经不起计算,一回头我和二叔都是40出头的人了,可是回忆起年少时的模样和故事,历历在目,恍惚就发生在昨天一般。由于工作的原因离开了故土,我和二叔年见不上面。

孩提时代,我和二叔都是瘦瘦小小的,一年到头都在一起在山里追逐打闹,放牛、捡牛粪、捡柴、割草、打猪草、找菌子、找鸡枞、捉鱼……吹叶哨是二叔的特长,随手揪一片草叶放到嘴里,都能吹出悠扬动听的曲调来,他教过我许多次,我却笨拙如许,到现在也没有学会,许多年来耿耿于怀。时时想着回家的时候让他在给我吹叶哨,我也再学一学,许能学会,但是多少次都是匆匆来去,看来是不能实现吹响叶哨的梦想了。

放牛是我和二叔孩提时的重要家务。在农村,我们那个时候四五岁就要承担一些简单家务了,帮着大人扫地、择菜、擦桌子、洗碗甚至生火煮饭。我和二叔比较调皮,看到家里有繁杂一些的家务就逃跑,推给兄弟姊妹们去做了。在家里,我和二叔主要负责放牛。我们大山里养牛主要是为了满足犁田犁地,家家户户基本都是养水牛。水牛是大家畜,但是对我们这些小主人很温顺,虽然我们不会吹牧笛,没有图画里的牧童骑牛的意境那么唯美好看,但是岭之间孩童坐在牛背上吹叶哨却是很常的事。水牛是能和人产生感情的动物,我们有时调皮想要骑上牛背,水牛能静静地站着等我们爬上牛背坐稳再悠然慢行,这个时候水牛就如一个巨大的宠物

当然,小时候放牛,一则是完成家务,二则以家务之名,脱缰于山野之间。小伙伴们常常因为忙碌于寻找土蜂、雀巢,采摘铁松、野柿子、围塘捉鱼等娱乐和渔猎兼而有之的活动,牛儿散放于山谷深林,待天晚回家才发现牛儿早已不知所踪。此时年小的伙伴常急得不知所措而落泪,年龄稍长的则会拿出各种找牛的神奇办法。有时扯一把松针,凝神静气,手扶松针站于平地,轻轻一放,松针尖头所指方向即是牛去方向;有时到牛滚塘中取蚱螂(水生类似螳螂的昆虫,有粉红色的漂亮翼翅),将蚱螂放于手心,念曰:“蚱螂蚱螂,快快指出我的老牛在何方?你若不指出,我就撕破你的花衣裳。”蚱螂似乎真能听懂,前脚抬起一指方向,小伙伴立即把蚱螂放回水塘,顺着方向而去,就能找到远去的牛儿……

更多的时候是村里的邻居帮我们找到牛儿,因为牛儿已经把邻居家地里的庄稼吃得不成样子。这种情况回家就是对我们幼小心灵意志力的考验,免不了面对母亲的苛责和父亲那竹枝做的细刷子一顿好打 我们把这样的家庭暴力戏称“过年”、“棍子炒肉”。打骂之后,常常是一转身就忘记了黑暗时刻,几个小伙伴很快就会融入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天地之间。

二叔性情忠厚,也少不了被我们其他几个小伙伴捉弄欺负,他曾经被我们怂恿去捅树上的胡蜂。一天我们看到树上黑魆魆的一团,小伙伴们叽叽喳喳跑到树下,仔细一看认定是胡蜂,就动起了心思。由于担心把山林给烧了,我们就放弃了火攻之计,合计来合计去决定用捅掉胡蜂包壳的办法,现在说来觉得想笑,当时就没有考虑捅了胡蜂包后怎么收拾战利品带回家。我们把年龄最小的伙伴被派回家里拿来砍柴刀,砍了一棵细长的树干。一开始我和二叔准备让年龄更小的恩然和恩宽去捅胡蜂包,但是恩然和恩宽坚决不去,几经折腾,我和恩然恩宽推选二叔去,二叔个子矮,想用树干在树下捅胡蜂却无法企及高高的树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鼓励二叔爬上临近的树,然后在树下给他递上刚刚砍回来的树干,并嘱咐二叔待我们躲避好了再捅胡蜂。二叔顶不过我们的怂恿和欢呼,英雄般爬上了一棵高高的松树坐稳,我们给他递上树干后远远逃遁,大声呼喊告诉他我们已经躲避好了。我们忍耐着、激动着,远远望着二叔……遥见树儿晃了一晃,不知二叔以什么样的方式风也一样飘落树下奔向我们的藏身之地。二叔说他的嘴唇被胡蜂蛰了,下树的时候肚皮也划破了一个口子,说话之间,他的嘴皮因为蜂毒而肿胀高翘起来。

如今回家遇到二叔,喝酒的时候总要为捅胡蜂的事先罚我三杯,我也从来不拒绝,罚多少喝多少。二叔笑着罚,我笑着喝

可惜二叔读书不行,一年级反复读了年,终究退学。我上了初中后,和二叔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我大学的时候二叔结了婚,我大学毕业时他已经当了父亲。二叔至今不用手机,他说手机栓人,就如一根无形麻线,被所有人在远方拴着。因为儿时曾经高远的理想,我远行异乡工作谋生,如今一年也回不了故乡几次,二叔每每看到我停在老家外面的桑塔纳2000,就必然进家里来看我,虽然见面没有太多言语,也就是互相逗乐胡扯几句。我的困顿也不想和二叔去说,免得他说我吹牛不打草稿,他觉得我一直过得很好

去年夏天趁着疫情刚刚过去,我回了趟,去二叔家却寻他不到。离开的时候在花牛洼遇到他,空旷的山谷里他背着一只吉他,汗流满面,头发凌乱,他瘦了许多。我说你会弹吉他?他笑着说会呢。我知道他不会弹,就没有再说。从包里拿给他两包极品云烟,他嘻嘻的笑着说这个什么烟,我笑着说我的烟就是你的烟。

然后二叔就走了,我上车,久久凝视观后镜里的二叔,他依然如我瘦弱不堪,苍茫天地之间,孑然而行。一阵山风吹来,松涛阵阵,我仰靠在椅背上,燃一根云烟,年少在山间吹叶哨的二叔又浮现在眼前……

良久,发动了桑塔纳2000继续奔赴我的谋生之地、红尘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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