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和树

女孩要去别的城市上大学了，临上车之前她再次来到了这棵枇杷树下。经过多年努力的向阳生长，这棵枇杷树已经长到超过两层楼房的高度了。

女孩伸出纤纤手指抚摸着粗糙的树杆，树表皮层上凸起的小颗粒磨蹭着她的指腹。女孩微笑着缓缓继续手上的动作，带着丝丝安抚的意味。她努力地仰起小脑袋，想再次看看树梢上的风景。视线穿过片片树叶，在它的尽头感觉树梢已与云儿携手。调皮的风儿不停地拨动着树叶，叶儿们在风的挑逗下摇摆着舞姿争相着阻挡她的视线。太阳光在她的脸上、身上依旧画着自己喜欢的图案。女孩微笑着抬手挡了挡晃眼的阳光，思绪也飘回到了十几年前。

女孩六岁生日这天，也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里。自从妈妈匆匆忙忙走的那天，将她托付给王奶奶时，就告诉了她哪天是她的生日。并且妈妈还向女孩承诺过，等到她过生日这一天会带着爸爸一起回来。于是这些天她便每天在墙角画一根火柴棍，每天数无数遍手指头。只盼着时间能够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那样她就能够早一点见到她的爸爸妈妈了。她在心里思量，这次爸爸回家一定要让他多讲几个故事。一定要爸爸再抱着她举一次高高，还要绕着屋子多转上几圈……

这一天终于在女孩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到来了，可是她想见的人却没有如期归来。眼看着太阳公公慢慢地于地平线上溜走，爸爸和妈妈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女孩觉得妈妈这次肯定是要食言了。到天空将最后一丝亮光收回了家之后，希望的星光也从女孩眼中消失不见了。她想自己这个六岁的生日必然是要在王奶奶家里过了，但是真的好想好想爸爸妈妈呀。

到吃晚饭的时候，女孩纠结着要不要把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这件事告诉王奶奶。她时而捏着自己的衣角，时而在背后对着手指头，拧着眉头在心里反复地打着说与不说的草稿。正当女孩忐忑不安地拿不定主意时，王奶奶却笑眯眯地端来两个煮好的鸡蛋，并对女孩说道：“丫丫生日快乐！奶奶希望我们的小丫丫天天都快乐呢！”王奶奶的这句话让女孩憋了很久很久的泪水瞬间决了堤，她哽哽咽咽地向王奶奶道谢。

女孩刚吃完饭，便看到离开家已经大半个月的妈妈回来了。女孩眉眼间的失落瞬间消失了，她雀跃地扑向妈妈，一把抱住她高兴地大声嚷嚷着：“妈妈，妈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你说了今天会回来，那你们就一定会回来的。”

妈妈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回抱女孩，她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胸前的那个灰色布袋子。她怔愣地看着女孩，良久之后才轻轻地揉了揉女孩的发顶，便一言未发地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女孩觉得今天的妈妈很不对劲，看着妈妈惨白憔悴的脸上两个熊猫似的黑眼圈，女孩想询问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她只能不停地将视线偷偷地往门口处探寻，想象着下一秒爸爸也许就会跳出来。像以往似的将女孩抱起来满屋子里转圈圈，父女俩一起将笑声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看了很久很久，爸爸依旧没有出现，女孩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妈妈向她招了招手，轻轻地把女孩抱着坐到了她的腿上。女孩发现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的灰色布袋子，里面装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硬东西。女孩悄悄地伸手想打开布袋子，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妈妈这样宝贝，可是被妈妈阻止了。爱笑的妈妈此时脸上全然没有了笑的影子，也没有了以往归来时关怀的话语。妈妈用鼻尖顶了顶女孩的额头，女孩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在滑落。她疑惑地望着妈妈，想要询问起爸爸的归期。可是妈妈低低的咽呜声在耳边响起，女孩捧着妈妈的脸不知所措。她眼中的惶恐也让妈妈惊醒，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女孩看到妈妈在堂屋的墙上钉了两颗钉子。她不明白，好好的墙为什么要钉上两颗钉子，她觉得钉子被这样钉在墙上一点也不好看。正当她对妈妈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时，见到妈妈从昨天晚上那个灰色布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相框。妈妈慢慢地掀起盖在相框上的黑纱布，露出相框里面镶着的爸爸的照片。她看着妈妈将这个相框挂到了墙壁上，并用手小心地左右上下摆端正。妈妈停手又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然后再次上前摆弄两下。妈妈脸上严肃的表情，好像她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确定相框在墙上挂得安稳又端正之后，妈妈苍白的脸上有来一丝丝裂痕。那一丝丝裂痕转眼即逝，她用双手慢慢地抚摸着照片的每个角落，慢慢的抚摸着照片里爸爸脸的轮廓，重返平静的脸上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女孩看到这张照片时，心里莫名地涌出一种巨大的恐惧。虽然照片上的爸爸笑容依旧，但她却觉得爸爸离她是那么远那么远。她不想用手去碰这个相框，因为它给不了她爸爸的温暖。她紧紧地抓住了妈妈的衣服，妈妈扭头对她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后又继续抚摸照片。女孩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又紧了几分，她忍不住小声地问道：“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妈妈揉了揉女孩的发顶，叹息了一声之后牵着她来到了屋外。妈妈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天空，女孩也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艳阳将蓝天妆饰得很好看，白云也都被它赶回了家。风儿没有了白云的牵绊，肆无忌惮地拉着树叶儿陪它玩耍。树叶儿在空气里发出“沙沙沙……”的抗议声，风儿却吹得更欢了。妈妈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她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妈妈在刺眼的阳光下眯了眯眼睛，牵着女孩来到左边路口处的一棵大树下。

女孩记得以前有很多个夏夜，在爸爸回家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全家会在这个树底下乘凉聊天。女孩最喜欢的事就是可以坐在爸爸的腿上，听他讲各种救人的故事。那个时候她的心中总是涌出一股强大的骄傲，她觉得自己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伟大的人。她非常崇拜自己的爸爸，甚至将爸爸当成了自己的偶像。此时树底下的风景依旧，只不过没有了爸爸的陪伴。女孩失落地抬起头，视线所及的地方皆是记忆里的颜色。阳光把树叶儿切割成无数奇形怪状的样子，铺在并不平坦的地面上。风儿帮层层叠叠的叶影在地上、女孩和妈妈的身上，画着它们喜欢的图画。

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到仿佛世界已然失去了声音；安静到虫儿们也都进入了沉睡般；安静到女孩的手心出了很多的汗水。她不知道妈妈是怎么了，只觉得牵着她手的那只手不似以前那样温暖，偶尔还能感觉到手在微微的颤抖。她还记得以往每次妈妈出门后回来，哪怕是只和她分开半天，妈妈都会抱着她亲哄上好久。可是昨天晚上妈妈回到家，一直到睡觉都是紧紧抱着她带回家的那个布袋子，没有再抱她一下。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她总觉得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在消失飘走。很大的失落感好似要将女孩的心房抽空，使她慌乱得总想抓住一点什么来填充。

女孩抿了抿嘴角，偷偷地瞄了一眼妈妈。看到妈妈依旧惨白的脸上，紧紧拧着的眉头没有片刻舒展。看来那偷偷地穿过树叶，偷偷地落在她们身上的阳光，并没有温暖到妈妈。不过女孩可以肯定妈妈的心绪，正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远游。恐慌在女孩心中又膨胀了几分，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妈妈重回以前的模样。这样的妈妈让她很不安，望着依旧在神游的妈妈良久也不见其回神。女孩不由得再次抿了抿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提醒着唤道：“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回过神来，冲女孩扯出了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微笑在她脸上驻足的时间不过一闪，眨眼之间便已消失，短暂得女孩都在暗想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女孩想要用声音打破这种不安，她咬了咬嘴唇，再次问出那个没有问到答案的问题：“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呀？”

妈妈用微凉的手指抚了抚女孩的脸，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安抚的意味，说道：“爸爸现在很忙很忙，他需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也许好久好久都不能回来。不过爸爸要妈妈告诉丫丫，他说等到我们屋后的那棵枇杷树长高了，到那个时候他就会回来看丫丫了……”妈妈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泪水便已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了一朵朵小花。

女孩的眼眶也迅速红了，她用小手轻轻拭去妈妈的泪水，自己的眼泪挂在睫毛上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女孩低声问妈妈：“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在哪里？那爸爸这次执行的任务会有危险吗？

妈妈听了女孩的话，将脸趴在女孩小小的肩膀上，她摇着头说道：“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爸爸这次执行的任务没有危险，丫丫不要担心。”

女孩抱了抱妈妈，接着问道：“是爸爸上次回家时种下的那棵枇杷树吗？只要那棵树长大了，爸爸就能回来看丫丫了吗？”

妈妈一边点头，一边紧紧地抱着她。女孩一动都不敢动，她觉得妈妈从昨天晚上回来就很反常，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直到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脖子上，才知道妈妈又哭了。女孩一边用小手轻轻地拍着妈妈的后背安慰她，一边对妈妈说道：“妈妈不要哭，爸爸去执行任务，丫丫代替爸爸陪伴妈妈，永远都不离开妈妈。”

女孩的话让妈妈呜咽出声，妈妈把脸紧紧地贴在女孩的脖颈处连连点头。女孩一边拍着妈妈的后背，一边在心里猜测：这次妈妈去爸爸那里，他们两个是不是又吵架了？其实爸爸妈妈的感情很好，只是妈妈一直都希望爸爸能换一个工作。因为爸爸是个消防员，所以妈妈一直都很担心爸爸的安全。以前有很多次爸爸回家后，妈妈都不想他再去做这份危险的工作。他这次没有和妈妈回家，妈妈也肯定生气了吧，妈妈一生气就会和爸爸吵架。还记得爸爸上一次离家前一天的晚上，爸爸在收拾行李，妈妈哭着将他装好的行李又全部都扔了出来。妈妈生气的样子让女孩吓得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直掉眼泪，其实她也很不想让爸爸离开。爸爸把妈妈扔出去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地叠好装入行李袋子里。爸爸拍了拍妈妈的肩膀，柔声说道：“我明天早上七点之前就要归队，你带着孩子早点休息吧。”

妈妈一听就炸了，她用极端生气的语气质问爸爸：“归队，归队，你反正一天到晚只知道要归队。总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铁了心要去上这个班是不是？”

爸爸依旧拍着她的肩膀，依旧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可这是我的工作呀。”

“天天把脑袋撇在裤腰带上的工作也叫工作？你知不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到哪里出了事，我在家里都得提心吊胆地为你担心？”

爸爸无奈的声音：“每一份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不能因为有危险你就不让我去呀。若人人都这样，那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向谁求救呀？我的那些队友他们难道就没有亲人吗？还不都是远离亲人，义无反顾地在为人民服务吗？再说若没有大家的安全，又何来小家的安乐？”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想要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我想让我的孩子也能天天都有爸爸妈妈陪着，难道我的这个想法有错吗？”

爸爸朝妈妈眨眨眼睛，打趣着说道：“我知道你谦虚了，人民教师的觉悟一向都是相当高的。”

妈妈狠狠地瞥了爸爸一眼，咬牙说道：“你少来这一套，别以为给我戴个高帽子，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爸爸抿着嘴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说的这些话没有错。这么些年，他也觉得很对不起这俩母女。但是他也不能舍弃这份工作，不能当逃兵，更不能忘了当时在党旗下的宣誓。面对妻子的质问，他无言以对，只能用双手轻轻地拍着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哪怕你现在是在市区，可你一年又能回来几次？又有哪一次回来不是来去匆匆的？哪怕是好不容易在家里休个假，你还是得记挂着队里的工作。你就天天只记得工作工作，从来都没有为我和丫丫着想过。”

爸爸叹息一声，他眼中涌现出来的巨大的悲伤让妈妈无法再说下去。妈妈含着泪水重新帮爸爸整理好行李袋，哽哽咽咽地交待着：“不要老是熬夜，少抽一点烟，在外面没有人照顾，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更要注意安全……”

爸爸笑着揉了揉妈妈的头发，连连点着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每一次爸爸回来，都会拼命地抢着帮妈妈做各种家务活。女孩知道，爸爸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妈妈。爸爸在家的日子里，家里处处都充满了欢笑声。每次爸爸归队后，女孩和妈妈都要好久好久才能适应，没有爸爸在身边的日子。有很多次，妈妈抱着女孩坐在这棵大树下，一起想象着此时的爸爸正在做什么。说到爸爸的囧事，妈妈就会用额头抵着女孩的额头，通常都逗得女孩哈哈大笑。而妈妈往往都是笑着笑着便有泪水流出来，思念顿时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女孩来到了屋后的那棵枇杷树前，这是爸爸两个月前回家时种下的小树苗。还记得爸爸当时握着她的手笑着说：“爸爸在市区上班，不能常常回家陪伴丫丫和妈妈。以后就让小树天天陪丫丫玩，和丫丫一起成长可好？”望着只有她大拇指那般粗的树杆，女孩顿时觉得未来真的是在好远好远的地方，而成长也必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女孩还记得自己当时最关心的事，是这棵枇杷树能不能结果，以及它所结的果子能不能吃。爸爸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说：“这不认识你的人，听到你说这句话都知道你是一个小吃货了。”

女孩撅着嘴巴说：“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吗？”

爸爸哈哈大笑：“嗯，我也觉得我们家丫丫提出来的这个问题相当之严肃。那么我现在也要郑重的告诉我们的丫丫小同志，我们现在正在种植的这棵树叫做枇杷树，它会结出酸酸甜甜的金黄色枇杷果。现在的问题不是它结出来的果子好不好吃，而是它结出来的果子太好吃了。而我怕丫丫小同志吃了它结出来的枇杷果以后，都不想吃饭饭了哈哈哈……”

爸爸昔时的笑容犹在眼前，而小树苗经过了两个月的成长，也已经比那时长高了少许。但女孩觉得它生长的这个速度还是太慢了，因为此时的小树还没有女孩的肩膀高。零零星星的叶儿，皱巴巴地挂在小小的枝头上随风舞动。女孩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每一片树叶儿，轻轻地说道：“你要快点长大，求求你快快长大吧，因为等你长大了，我的爸爸就会回来了。”

女孩用小手指轻轻地勾住小树中间的那根细细的枝条儿，又轻轻地左右摇摆了几下。她对小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露出了一对小小的酒窝。她轻声说道：“我想现在和你定下一个约定，以后你要快快长大，我就每天都来看你，和你说话陪你玩耍可好？”

此后，女孩天天都来和小树玩。她还向妈妈要来一方红色的丝巾，那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红丝巾。女孩把红丝巾捧在手心中，上面仿佛还有爸爸的温度。她微笑着仔细地把红丝巾在小树的枝杆上绑了一个蝴蝶结。红红的蝴蝶结在微风中挥舞着两根长长的辫子。长辫子时而缠在树枝丫上，时而又拽着树叶儿与它一起舞蹈。它自编自演的舞蹈是那样潇洒，飘逸的舞姿让风儿也管不住自己的步伐，随着它的节奏翩翩舞动。衬得翠绿的树叶儿越发娇艳，看得女孩儿忘记了所有。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不够用了，红艳的蝴蝶结和翠绿的树叶儿争相着在她的视线里出现。此时的女孩儿觉得再也没有比这只蝴蝶结和绿叶儿在一起更搭配的颜色了。

女孩看着鲜艳的蝴蝶结高兴的想：等到小树儿长高了之后，那么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家了。她一边抚摸着蝴蝶结和绿叶儿，一边呢喃着和树儿说话：“你说，现在爸爸有没有在看着家的方向呢？但是我觉得现在爸爸不一定能够看得清楚，所以你要乖乖地快快长大，给爸爸竖起来一根标杆。让爸爸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家的方向，小树儿知道了吗？”

女孩蹲在地上，傍晚的阳光把她小小的身体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她伸出小手拔着小树周围的杂草，她想把这些杂草都拔光，就不会有草儿和小树抢营养了，这样小树儿才能生长得更快一些。女孩看了一眼快要西下的太阳公公，她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要把所有的杂草都拔干净，连最细小的毛毛草也不肯放过。直到妈妈做好了饭，来到她的身边时她都没有察觉。妈妈看到一手泥一脸土的女孩，微笑着帮她擦干净。妈妈眼中晶莹剔透的泪珠儿落在女孩的手上，和女孩手上的泥混和在了一起。

女孩真的每天都会来陪小树，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小树面前。妈妈应女孩的要求，不知道从哪里为女孩买来了一把小锄头。因为女孩觉得每天为小树浇水，而那些水会把泥土冲紧压在小树身上。女孩觉得小树被这么多的泥土压着肯定会喘不过气来。再说她还担心小树整天忙着和泥土作斗争，就没有时间长高了。所以女孩准备用小锄头时常帮小树松松土，让小树长得更快一些。女孩还要让小树方圆一米左右的地面上不出现一根野草。可总是有不甘心的野草在蠢蠢欲动，趁女孩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于地面上探头探脑。遇到这种情况，女孩都会第一时间把冒着尖脑袋的草儿去除掉。为了给小树儿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她觉得要把一切的破坏因子全部于萌芽里抹去。

很快就到了九月份，女孩成为了一名一年级的小学生。而小树在女孩精心的照养下，经过两个月的时间，小树的个头长高了不少。女孩望着已经和她差不多高的小树，如往常那般轻轻地抚摸着每一片树叶儿。她骄傲地对小树说道：“我现在是一名小学生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学校上学。我去读书的学校就是妈妈上班的地方，不过妈妈不是我的老师。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不能一天到晚都来和你玩了。但是我会每天都来看你，所以你不能偷懒哦，要认真的吸收大地的营养。为了奖励你，我会讲许多学校里有趣的事情给你听。我也会认识许多新朋友，但你始终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努力地学习各种知识，而你就要在家里乖乖地努力成长。你要早日让自己成长为一颗大树，这样爸爸就能早一点回来看我们了。”

女孩和小树说了许多许多话，她不知道小树有没有全部都听懂，有没有全部都记得。每天早晨她和妈妈去学校之前，一定要来和小树说了再见，她才会高高兴兴地背起她的小书包牵着妈妈的手去上学。下午放学回家，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小树。她会把学校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小树说一说。遇到让她感觉纠结的事情时，更是会来找小树倾诉。随着女孩在学校交到了新朋友，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依然会每天都和小树分享心情，每次都会用指腹细细的抚摸每片叶儿上的经脉。依旧要把每天都叮嘱小树的那句话再说一遍：“你要乖乖的快点长大，这样爸爸离我们就越来越近啦。”

秋天来了，有些树叶儿被秋风吹软了耳根，随着风儿投向大地妈妈的怀抱。女孩将日渐变黄的树叶儿置于掌心，心疼的泪水落在叶子上，滑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她反复地在枝丫上落叶离去的那个地方抚摸着，心疼小树又少了一个朋友的陪伴。妈妈笑着告诉她：“这是小树成长的必然过程，现在枯叶的离去，是为了减轻小树的负担。等到来年的春天，落叶脱离的地方就会长出新的叶子了。”女孩对妈妈的话深信不疑，她也相信小树一定会成长的越来越好，于是也更加用心的照顾小树。她把落叶收起来做成了标本，并且在上面注明了日期和自己当时的心情。她准备将所有的落叶做成一本标本集，等到爸爸回来的时候当做礼物送给他。

冬天来临之际，女孩看着在寒风中颤抖不已的小树感觉很是心疼。她想着去找点什么东西给小树儿穿上才好。王奶奶给女孩拿来一大块白色的海绵，女孩在王奶奶的帮助下，用绵软暖和的海绵做了小树的衣服。这样一来，无论寒风向小树发起多么猛烈的进攻，小树都无所畏惧地抬头挺胸。女孩觉得穿上了棉大衣的小树格外精神，仿佛连身高也增加了不少。她拉着妈妈的手，在小树旁边拍了好多张相片，小树枝丫上的红色蝴蝶结显得越发漂亮了。当天晚上女孩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小树变成了爸爸的样子。梦中的爸爸拉着妈妈和女孩拍照，还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期末考试，女孩成绩很优秀，她获得了三张奖状以及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的点名表扬。她回到家里都忘记把书包解下来，就兴冲冲地来到小树面前，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把三张奖状于小树面前依次展开，并为它作了详细的解说。最后还把老师表扬她的话，装成老师的样子在小树面前也说上一遍。说完之后，女孩双手托着下巴，眨眨眼睛萌萌地问道：“我是不是很棒很棒？那你要不要也鼓励一下我呢？”

小树在寒风里拼命地点着小脑袋，呆萌的样子逗得女孩哈哈大笑。她拨了拨那只一直在跳舞的蝴蝶儿，冲着小树眨眨眼睛说道：“从明天开始就是寒假了，所以我又可以陪你玩了，你开不开心呢？”

女孩沉思了一会又说道：“我明天画一幅画给你看吧，我想想画点什么给你看好呢？有了，我上了这么久的学了，你肯定也想看看我上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吧？嗯，那我就把我们的学校画给你看吧。”

决定了明天要做的事之后，女孩就准备回屋了。走了两步后突然又想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她连忙跑到小树面前，很严肃地说道：“老师说今天晚上会有狂风暴雨，你一定要紧紧地抓住大地妈妈的手，还要把棉衣穿好了。”

交代完这些又和小树说了再见后，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屋里面。第二天，女孩比妈妈还早起床。她兴冲冲地拿起画板和绘画工具就往屋后跑去，她怕小树等着急了。可是当她跑到后门口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吓得手上的绘画工具也掉到了地板上。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以至于眼睛里出现了幻觉。女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还用双手使劲地揉了揉。可是当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过去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如刚才看到的没有丝毫改变。女孩呆愣了一会儿之后，尖叫着奔向小树。此时的小树儿已经面目全非，四脚朝天地倒在树坑边上。弯弯曲曲的树根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了丝毫的泥土气息。身上的棉衣也不见了两只袖子，只剩下一个脏兮兮的肚兜儿还在树杆子上。而其本身就不多了的叶儿，又不知道被凶狠的狂风拐走了多少。女孩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她不敢触碰小树儿一分一毫。她想小树儿现在该多疼呀，该多伤心呀。

妈妈被女孩的尖叫声惊醒，她以为是女孩摔跤了，便快步跑了出来。当她看到坐在泥巴地里，正抱着小树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时，眼睛也迅速被泪水模糊。她快步跑过去抱起女孩，女孩依旧紧紧地抱着小树不松手。眼泪在她沾满了泥巴的脸上，淌出几条窄窄的痕条。女孩呜咽着问妈妈：“小树是不是死了？爸爸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爸爸生气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妈妈强忍着泪水帮女孩擦了擦脸，笑着安抚道：“小树没有死，是昨天晚上的风儿太调皮了，它用力的摇晃着小树。小树承受不起风儿这大力王的拉据战之后，就想着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现在风儿已经回家了，我们让小树也回家吧。”

女孩望着妈妈，她不是很明白妈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明明小树都已经躺在地上了，怎么会说小树没有死呢？妈妈轻轻地捏了捏女孩的脸说：“我们现在就把小树重新种下去，这次我们要把小树的家挖的更深更大些，让小树在里面住的更舒服一点。”

女孩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她双眼放光的望着自己的妈妈，高兴地问道：“这样小树就可以成长得更快了吗？”

妈妈微笑着点点头：“嗯，丫丫真聪明。”

妈妈拿来工具将树坑挖得更深更大了一些。她小心地把树儿放在坑里摆放好后，叫女孩将它扶正。妈妈再将旁边的泥土都覆盖回去，最后用铲子在上面压了压。然后妈妈端来一大盆水帮小树洗澡，仔细地擦干净每一片叶儿。红色的蝴蝶结也在水盆里游了几圈之后，再次回到了树枝上舞蹈。妈妈又拿来了一大张白色海绵，帮小树重新做了一件新衣服。女孩看到重新站起来的小树是那样光彩夺目，精神抖擞的样子里还透着一股傲娇，她高兴地拍着小手为妈妈点赞。

妈妈和女孩一起捡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她们把鹅卵石按大中小分开，最小的就铺在树根下，最大的铺在最外面。然后妈妈又以小树为中心，砌了一个直径为两米左右的大圆盘。这样一来，她们之前铺的鹅卵石就全部都被围在了大圆盘里。妈妈还从街上买来了白色水泥，妈妈往水泥里加入水，再将水泥浆倒入大圆盘里。妈妈告诉女孩：“这样铺上水泥浆之后，那些烦人的杂草就没有机会冒出来了。调皮的风儿再也别想轻易地就可以让小树累得躺下休息了。”

女孩终于将自己读书的那所学校画给小树看了。她望着比之前矮了一个头的小树，轻轻点着它的枝丫儿，轻轻抚摸着树叶儿说道：“你现在矮了一点没有关系，住得更深更宽之后，可以吸收更多的营养，成长得也就更快了。”

那年的大年三十，女孩偷偷地于家门口张望。以前在这一天不是爸爸回家就是妈妈带女孩去爸爸单位吃团年饭。今年会怎么团年呢？女孩很想问问妈妈：“爸爸不能回家，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去找爸爸？”

可是女孩感觉今天妈妈好忙，她看到妈妈不停地擦拭着墙上镶着爸爸照片的相框。女孩知道这是妈妈想爸爸了，她懂事地将那个问题留在了心中。只是在心里不停地自问：“爸爸会不会回家？”

晚上的团年饭很丰盛，妈妈将餐桌挪到了屋后面。冬夜的冷风肆无忌惮地喷着寒气，很快就将菜肴里的热源带走了。妈妈在桌子中间加了一口火锅，誓要与冷风抗衡到底。她望着女孩不解的眼神说道：“我们在这里陪小树儿一起团年。”

女孩点头笑了，也和妈妈一起动手做起了开餐的准备工作。和过去无数次爸爸回家，全家人一起团圆的时候那般，妈妈倒了满满一杯椰汁递给女孩，还有两杯红酒。妈妈双手端起高脚杯红酒和女孩干杯，三个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一串悦耳的清脆声响。玻璃杯上印着女孩和妈妈的笑脸，还有小树一直在摇摆却越来越挺拔的身影。

妈妈将一杯红酒倒在小树底下，泥土很快将这些红色的液体吞没。女孩望了望小树，又望了望妈妈，担心不已的问道：“小树喝了这杯酒会不会醉呢？”

妈妈端着她自己这杯红酒朝小树举了举，放在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女孩的话让她微微一笑，揉揉女孩的头发说道：“小树会把这杯酒送去给爸爸，所以小树是不会醉的。”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如装满了最耀眼的星子，她兴奋地说道：“那么小树肯定知道爸爸是在哪里了！”

妈妈肯定的点点头，又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是的，它知道。”

女孩高兴地跳起来，她跑进屋里倒了一大杯水出来。她把水倒在刚才妈妈倒红酒的地方，看着泥土慢慢地将水吸收后，她拍着小手说道：“以前爸爸喝了酒之后都会感觉口渴，现在我让小树儿把这杯水送去给爸爸，他就不会口渴了。”

妈妈笑着抱上女孩转起了圈圈，女孩觉得那天晚上藏起来的月儿笑了。在此后的很多年，家里凡是重要的日子，妈妈都会把餐桌搬到这里。每次妈妈都会托树儿为爸爸捎去一杯红酒，女孩托它捎去的始终是一杯泉水。妈妈也学会了将心事说给树儿听这个技能，与树儿说悄悄话成了女孩和妈妈共同的爱好。

后来，妈妈在后院边上围起了一米半左右高的院墙。她将树的右边翻成了一块菜地，每个季节里都有时兴小菜在地里守望。在树的左边搭了一个高高的竹架子，翠绿的葡萄藤儿爬上架子与树儿勾肩搭背。树儿终于脱离了孤单，生长得也越发好看了。女孩和妈妈都喜欢坐在葡萄架下数着星星，陪树儿聊天。王奶奶朝妈妈竖起大拇指，她夸妈妈越来越会过日子了。妈妈搂着女孩的肩膀说道：“因为我们在和树儿一起成长呀。”

树上的鸟窝里，传来几声鸟儿悦耳的吟唱，拉回了女孩的思绪。女孩的视线穿透树儿，仰起头看向一个遥远的地方。她知道，在那里时刻都有一双专注的目光在关注着她。她伸出小手指勾住树枝儿摇了摇，看着频频点头的树，女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