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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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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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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冲刺时

 

浓眉

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 曹雪芹《红楼梦》十三回

县委书记升职了,继任者很有教育情结,不几天,一份关于高考的奖励政策出台。文件说,学生考上清华北大,政府奖励学校每生一百万;考上985重点大学的,每生一万;考上211重点大学的,每生五千;考上其他重点大学的,每生一千。文件四月底下发,立即在全县各“高完中”引起了强烈反响。

四中、六中是城区学校,走读生多,他们立即召开高三年级家长会,家校达成一致意见,学校学习九中,把晚自习延到十一点;家长加强上下学护送、管理。

九中听说后,震动不小。时间不能再延长,学生的基本睡眠必须保证;住读生居多不能让家长参与管理,只能再挖学生潜能。九中高三年级决定在青年节开一个“拼命三十天”誓师动员会。开会前各班做好相关准备,战旗一面,彩旗五面,大标语一幅,奋战口号三条,所有同学都能背诵班级的高考新目标。

新目标数据为原有目标的一点五倍,“清北”班班主任冯刚一说,办公室立即开了锅。

“放卫星呀?”语文备课组组长沈良新说。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理想要威武雄壮丰满嘛!”另一普通班班主任黄瓜笑嘻嘻地回应。他教化学的,经常拿化合讲调和讲配合讲组合,等等等等。

“脑子进水啦。”

“头脑发热了。”

……

年级组长周平立即给副校长刘英来打电话:“刘校,不知是你们办公会的哪位把信息泄露出去了,办公室闹哄哄的一团糟。班主任会还是提前开吧?”

“长舌头人真有。”刘英来停了一下,“计划赶不上变化,那马上开会。你多找几个人分头通知班主任,叫他们把课调一下。”

十分钟后,年级办公室坐满了班主任。

“大家已从一些渠道知道了学校下达的高考目标增多的信息,但听得不完整,所以大家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这是能理解的事。”刘英来见班主任们听得很认真,就直接入题,“下面听周平介绍相关背景、增多数据、增多奖金等具体问题。”

周平介绍完背景后强调说:“原来设定的目标及相应的奖金一点不变,这样我们大家的心应该放下来。目标增为原来的一点二倍时,奖金是原来的一点五倍;目标增为原来的一点五倍时,奖金为原来的三倍。至于县政府的新高考奖,学校将另行出台激励性政策,我相信也会是给力的。现在,学校为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就看我们大家的雄心壮志啦。”

“一点二的目标还是有可能的。”不知谁一下冒出了这句话。

“鼠目寸光,就往一点五奔。”甄质蕴一边掐灭烟一边说。掐灭烟是他说话前的习惯,人们称他“半支烟”。

“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喊口号就能解决问题的吗?”冯刚想到政策对他带的班很不利,嘲讽的话脱口而出。

“年级会做两个目标层的奖金方案的。”刘英来说,“大家还是想想怎么个分法,把年级总目标分解到各班。先说句不好听的话,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说方案,要多想想相互都能接受的方法。”

于是,大家争相发言,好不热闹,有的说按文理分班成绩分任务,有的说按高一入学成绩分任务。很快,文理科阵营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随你们怎么分,分个跳一跳能摘桃子的数字我就蹦几下,争取把桃子摘下来;如果分个月亮,我就天天望一下算了,那是怎么折腾也够不着的事。对于奖金,能多则多,没有就罢了。”黄瓜悠闲随意,慢腾腾地说了这一长串。

“我可不是你哈,任务分多了,弄得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都完不成,我是要提刀上门要奖金的。我这人不怕吃苦,就怕没有钱;我这人不怕事,敢为公道拼命。”金思科说话从来不含糊,心里怎样想就怎样说。与这点相应的是较真,人称“死磕到底”。

“要不就结合一下实际,在‘一模’ ‘二模’数据的基础上来点增幅。”

“你这话真损人的。人家前两年搞好了,倒成了加任务的基础,这不是惩罚搞好的吗?‘鞭打快牛’啊。”“半支烟”带的班发展得好,他要捍卫自己的利益。

“你们毕竟还可以鞭打一下,我是全班都重本了,怎么个一点五倍法?清华北大任务也要来个一点五倍,那是什么牛啊?打肿牛背也不行啦。”冯刚的痛点被触及,牢骚满腹。

讨论不断,观点冲撞,相互间的火药味也重了,不时还有伤人的‘枪棒’。

“真理越辩越清,方法越论越明,为了工作,为了年级的最大利益,大家心情平和一点,不要伤了私人情感。”周平连忙插话,“大家的分歧,大概也就是任务分解到文理科人数是参考什么成绩更平衡一点的问题;再就是分给各班的任务是按学生成绩名次数出来还是按名次段百分比算出来哪一种更合理的问题;考不考虑入口的基础和发展现状的问题;有不有增长空间和增长难易程度的问题等等,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可方方面面要人人满意又做不到。”

周平见大家听得认真,又接着说:“好几位老师提到选两三种分解方法,采用投票的方式,以少数服从多数确定,这不妥。这类似打群架,人多的打赢了就是对的。多数人的利益是利益,少数人的利益也是利益,不能因保护多数人的利益就可以损害少数人的利益。”

他停了一下,见大家没有异议,又说:“不少人提到采用抓阄的方式确定分解方法,不知这是开玩笑,还是真认为这招能解决困局。听天由命,服从运气,这无奈之举虽是谁也不好说什么,但这更不像我们学校这种单位的做法,传出去也是笑话。我曾想,入口成绩、分班成绩、现状成绩各占一定比例,可这比例的确定也需要我们大家能体谅,才能达成共识。”

“应该承认,这次任务分解比上次难。上次的总任务少些,分解到各班,大家都感到完成任务不是很困难,所以能接受。这次不管是一点二倍还是一点五倍,困难都是很大的。大家争论很激烈,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正因为如此,分解由年级组来完成就很困难了。”刘英来似乎很少这样说话,“各位班主任的意见,包括周平的意见,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思路,我会把这些带到学校行政会去,由全体行政拿出一个方案。就这样吧,大家就不要多想啦,把精力集中到年级的利益和光荣中去。散会。”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刘英来召集全部班主任宣布新的目标任务,人还没有到齐,他便接到电话,周平在二楼走道上被‘死磕到底’与冯刚合伙打了一顿,好在二楼办公室里的人很快出来拉开了他们,周平明显的外伤是嘴角出血,送到医务室处理去了。刘英来连忙来到二楼,把‘死磕到底’和冯刚叫到了三楼会议室。

“行凶打人,我叫保卫科把你们送到派出所……”

“对,我赞同。”刘英来的话未完,校长秦建说着这话进了办公室,“先说清楚原因。”

“他分给我班的任务我完不成。”“死磕到底”立即回答。

“我班没有重本可增加了,清北不能增加了,就来个高分段人数增加一点二倍、一点五倍,有这样类推的吗?”冯刚知道不能说,但“死磕到底”把话挑明了,也只好明说。

“你们怎么知道的?”

“死磕到底”一愣,不言了。

“他昨天谈话的意思就可猜出一二。”冯刚极力补漏洞。

“那你再猜个八九出来。”刘英来眼睛直视着冯刚。

“说实话,是谁把办公会的信息透给了你?”秦建有点生气。

“死磕到底”和冯刚都不说话。

“我们今天开会准备给大家说清楚决策的几个要点和各班的新任务,可还没有开会,你们就断定是周平定的,学校领导有这么草率吗?昨天我讲了的,班主任的建议,周平的建议,我都带到办公会上,吸收了周平的一些建议,怎么就是周平针对你班的做法?”刘英来准备把事情模糊化,高三后阶段的稳定很重要,特别是冯刚班上,要出清北,那是闪失不得的。

“那刘校长组织开会,打架的跟我来,他们两个知道情况了,用不着再听。”秦建带着冯刚和金思科到校长办公室去了。

刘英来把分解原因、分解方法和各班的具体任务一说完,各种问题接踵而至。

有说入口成绩占比大了的,有说亏了发展得好的班级,有说文科占了便宜。

“冯刚他闹什么呀?学校总是护着他们‘清北班’,以往每次奖金都比我们普通班高几倍,这次同样是利益的大赢家。大家等着看,他班高考哪怕考得一塌糊涂,奖金也会比我们任何一个普通班高许多。”黄瓜把平常积蓄的不平之气发泄了出来。

“会叫的狗有屎吃,会哭的小孩有奶吃,你也学那不要脸的搞法噻。”

“你们在这里尽情的发泄吧,出了这会议室就不要说怪话啦。”刘英来说完就出去了。

“学会就有用?不信,你试试----没有屎吃的,没有奶喝的。”

“关键是你要成为领导的人,教得上‘清北班’,这样,你的叫呀、闹啊才有更多领导思考其意义。”向有发说话,一贯是针针见血,语气语调刀一般;他教物理,外号叫“使惯的是刀”。

“对对对,因为你可以影响‘清北’的数量了。”

“狗屁。生源、运气决定‘清北’的数量,你还真以为是他们的能力呀、奉献呀。” “半支烟”掐断烟后说,“再说,年级能教‘清北班’的人马可以组织十套,领导就是用这不平衡的艺术,刺激人们玩命工作……”

“不对不对,领导是用不公平的手段,显示他的权力,让人们去巴结呀、讨好呀……”

“透辟,说到实质了。”

“深刻。”

“不管怎样,‘清北’是刘英来的尊严、秦建的心肝,他们能不护犊子?”向有发又是一刀。

“这犊子也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直接向秦建说了透露信息的领导。”“死磕到底”推开会议室的门就嚷开了。

“你没有腿软?这可是向校长邀功的绝佳机会呀!”黄瓜嬉皮笑脸的说。

“我是那号人?我叫什么呀?‘死磕到底’。”

“哈哈哈!”一阵笑声。

“怎么处理你俩?”

“周平够大度的,反对秦建把我俩送派出所,连打架扣奖金的事也求学校免了,最后我和冯刚给他道个歉就算把事情解决了。”

“高人高人,领导风范。你们就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呕心沥血、无怨无悔的卖命吧。”

“还有这么多怪话呀?不说啦,回年级办公室去。”刘英来走进会议室,说完这句话就出门了。

“走吧,这是领导们的楼层,不是我们说话的地方;还是回教室骂学生懒惰吧。”黄瓜嚷了一句,转眼看到了笑个不停的张小小,问:“笑什么呀?开会不说一句话,不奉献点智慧,可惜了组长平常对你的表扬。”

“这是你们这些德高望重的功臣大咖们表演的地方,我等小字辈只配偷着乐,笑一笑啦。”张小小说完,大家一阵哄笑,鱼贯而出。

十点钟,一天中精力最旺盛的时光,天上的太阳也昂扬着,把无限的热力撒向大地,校园里的树木、花草散发出金子般的光亮。大家虽有不快,但看着明媚的天空,想到可能完成任务,心中还是暖烘烘的,他们渴望着机遇,也向往着挑战,现在,机会与挑战同在,一种热力向全身周布……

五月四日,学校大会议厅金碧辉煌、大气庄严,主题会标“冲刺三十天”红底黄字横式悬拉主席台上空,全校各年级组、各科室、高一高二各班的助威大标语黄底白字竖式悬挂两侧,高三年级各班的竖式大标语红底黄字悬挂后墙。初一年级“少委会”五十名队员手持鲜花气球站立在会厅两侧前端,初二年级“少委会”五十名队员组成鼓乐队站立在会厅两侧后端,高一年级学生分会一百名同学组成合唱团站立在会厅后面观众席位的前几排,高二年级学生分会一百名同学组成助威队站立在会厅后面观众席位的后几排,初三年级五百名优秀学生组成观摩团站立在会厅两侧观众席位上。

上午七点五十分,当高三年级的同学们和老师们从前后两侧四个入口举着红旗、彩旗按班为单位有序进场时,会议厅《超越梦想》的音乐响起,一时鼓乐齐鸣、华灯齐亮,助威团的豪迈口号、观摩团的祝福话语与合唱团的雄壮歌声,交替震撼着高三学子的心,气球带着鲜花飘动、红旗带动彩旗挥舞,会场气氛热烈宏伟。

“五月红,红五月,湖城九中的‘五四’青年节迎来了她不同寻常的新篇章。”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话音响起,她停顿一下后正准备往下说,另一个声音响起---

“那就是学校给高三年级全体同学下达新的高考目标任务并进行隆重的五月誓师大会。”

主持人怔了一下,没想到秦建校长拿起话筒站起来接话了。主持人知道自己只能见机行事了。

“‘五四’青年节,从产生开始,她就是一个接受使命的节日。我们九中青年今年的使命是什么?高三年级全体青年起立——”

会场所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秦建接着说:“你们将创造湖城九中高考的神话,你们将改写湖城九中教育教学成果的历史,你们将成为湖城九中由此发展壮大辉煌的一座丰碑;观摩团的同学将见证你们的奇迹并由此坚定填报九中的决心。”

“爱我九中,爱我九中!”“爱我九中,爱我九中!”助威团立即发出了整齐洪亮的吼声。

秦校长继续说:“我们的新任务是,清华北大8人,985大学250人,211大学300人,重点本科1000人。”

会场静静的。

“听得真用心。”秦建稍稍停了一下,继续说,“会场庄严肃穆,这是接受任务的一种承诺。但我也知道,完成这个任务很艰难。三年前我们学校的高考结果是3个清北、127个985、151个211、606个重本,前年是4个清北、153个985、173个211、698个重本,去年5个清北、181个985、201个211、799个重本,本届进入高三,我们把今年目标定为6个清北、200个985、260个211、900百个重本,为什么这样定目标?九中的高考成绩,年年新高呀。现在‘一模’‘二模’的成绩,模模高攀,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给自己一个新目标呢?”

秦校长有意让同学们想一下,接着又说:“有同学微笑了,他找到了给自己加任务的理由。我再给大家一个理由,古之人有犯其至难而图其至远者。这话是宋代大文豪苏轼说的,他举例说商君之变秦法也,惹万人之怒,排举国之说,这是犯至难;苏秦之为从也,合天下之异以为同,联六姓之疏以为亲,这是犯至难。最后怎样,秦国强大、六国平安,图到了至远。”

秦建见同学们眼中流光溢彩,提高声音说:“我们今天的备考虽不可与商鞅、苏秦之治国抗暴的伟业相比,但面对挑战的胆识壮志是相通的。事实上,只有向至高至难的地方冲击,才能够达到至臻至美的境界;只有向至高至难的地方发起挑战,才能够达到最远的目标。我们的新目标,确实至难,但是我们必须去“犯”;我们的新愿景,的确至远,但是我们必须去“图”。这是我们应有的胸怀、眼界,也是我们应有的信念、力量,还是我们应有的气魄、豪情。”

秦校长放下话筒,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周平快速来到了助威团,他比划了几下,当掌声结束时,“犯其至难,图其至远”的口号从助威团发了出来,接着观摩团、合唱团、鲜花队、鼓乐队的同学全加入进去:

“犯其至难,图其至远!”

“犯其至难,图其至远!”

“犯其至难,图其至远!”

会议厅里久久回响这整齐豪迈的声音。

回音不在,主持人灵机一动,把议程拉入正轨:“‘犯其至难,图其至远’,年级组长,你这归结引领,是表明接受使命了吗?”

“我的回答是,我们全体老师、全体同学,一同向宏伟的目标进军!”周平已回到主席台旁。

“中央电视台有两档节目,叫‘挑战不可能’‘做出彩中国人’,这说的就是我们。”周平继续说,“梦想在握靠坚定,解缆起航要豪壮。向着宏伟目标挺进,自然有千沟万壑要跨越,自然要平常日子有突破。

“那么现在,有请亲爱的同学们,在30天里——创设每一条沟壑的突破方略,点燃每一个日子的跨越激情。送大家三句话。

“第一句话:面对困境,狭路相逢勇者胜。大家齐声高呼一遍。”

全年级齐呼:面对困境,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二句话:面对压力,勇者相逢智者胜。”

全年级齐呼:面对压力,勇者相逢智者胜。

“第三句话:面对竞争,智者相逢仁者胜。”

全年级齐呼:面对竞争,智者相逢仁者胜。

周平继续说:“仁者就是奉献学习经验、分享解题智慧的大胸怀者,就是帮助别人提高、激励自己进步的大爱者。亲爱的同学们,时不我待,请出击!顽强的斗士们,胜利在望,请挺进!将军亮剑,士兵突击;犯其至难,图其至远,我们的目标一定要实现!年级好运、学校好运,我们的目标一定能实现!”

“我们的目标一定能实现!请问一班的目标?”年级管理主任刘英来立即拿起话筒。

一班的红旗一挥,全班齐刷刷地站起来了:“我们一班重本人数40个,985大学10个,211大学15人。”

一班旗手继续说:“全年级的清华北大,请8班回答。”

“8班的全体起立。”八班的旗手,立即接上话,“作为文科清北班,我们的回答是——”

八班的全体同学一齐高呼:“清华北大4人,全班30人个个上985、211。”

“八班豪气冲天,我们二十五班不能吗?理科清北班的兄弟姐妹们,我们怎么回答?”二十五班旗手挥舞旗子,大声提问。

“我们只读985,不读211,清华北大,5个。”二十五班的声音豪壮冲天。

班级宣誓一浪接一浪,高潮一个接一个。

“我们的集体,个个都是好样的,我们的同学,人人都是最棒的。唐晓芙向我们走来,她是我们湖城‘二模’成绩文科第一名,我校‘五朵金花’寝室第一花,她将给我们分享搏击三十天的想法。”主持人在班级宣誓完后,开启誓师大会优秀学生讲话议程。

“搏击三十天,人人有招,但招招不可复制。”唐晓芙看了二十五班一下,接着说,“我改一下发言内容,也许大家更感兴趣。”领导们一起转向唐晓芙,同学们也吃惊不小。

“刚才有个班鄙视我们八班,我们说人人上985、211,他们说只读985,不读211,我们说清华北大4人,他们说清华北大5个。我心中在流血,我脸上火辣辣地在燃烧。八班的有志气有骨气的站起来。”八班的同学又一次齐刷刷地站起来。

“八班好样的。”秦建见此高兴了,他拿起话筒,要表扬要刺激,“你们要用实绩回击凌辱你们的对手。”

“全班同学,整齐地吼出下面这句话: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唐晓芙激愤地说,眼睛里闪着凌厉的光。

“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只有一部分人念出来了。

“声音不够洪亮。”秦建对着八班鼓励似的说。

刘校长、周平不断地给八班班主任使眼色。

“再来一遍: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唐晓芙有点急。

“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声音整齐了许多。

班主任领起:“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

“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声音洪亮了。

“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其他班的声音加入进来。

“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更多的声音加进来。

“我们用高考分数砸烂那些狂妄人的脸。”初一初二初三、高一高二的同学也加入进来。

二十五班不平静了,同学比划着,费力地商量着……

在呐喊声一时停不下来的情况中,潘阳走上了主席台,抓起话筒:“疯了吗?一个人疯了,一个班疯了,许多班疯了!我们二十五班有错吗?为个人前途奋斗一个华丽的起点有错吗?为学校开创奇迹、谱写辉煌、构造神话有错吗?”

“没有错,也没有疯。”秦建拿起话筒高声地说,“都是为了尊严,都是为了使命,都是为了更好的爱九中。不管文科理科,不管清北班普通班,我们都用分数来书写九中六月的辉煌。最后我提议,我们今天所有到场的人,一起高呼周平组长归纳四句十六字短语:将军亮剑,士兵突击;犯其至难,图其至远。有请周平组长领呼。”

“将军亮剑,士兵突击;犯其至难,图其至远。”周平领起。

“将军亮剑,士兵突击;犯其至难,图其至远。”

“将军亮剑,士兵突击;犯其至难,图其至远。”

“将军亮剑,士兵突击;犯其至难,图其至远。”

“誓师大会到此结束,请高三各班按序退场。”主持人说完,《飞得更高》的歌声响起。

初一的鲜花气球飞起来;

初二的鼓号器乐响起来;

初三、高一、高二的祝福语在会议厅回荡。

蓝天高远,大地壮阔,五月的风,带着浑厚的力量,一阵又一阵地劲吹。

晚自习下课回寝室洗漱,必须在十分钟之内完成,唐晓芙总是这样严格地要求自己。现在她在床上架好简易书桌,翻开书,一看时间,正好,心中涌起了一股实现预期的喜悦。她完成了五分钟的一天学习小结,胡艳红还在洗漱;她完成了十分钟当日各科重点巩固小目标,谭琴才上床。

“肖小揽还没回来?”谭琴对唐晓芙把寝室的节奏带得跟战场一样很不满,上床拿出书后又找出了一个不想看书的话题。

大家没有应答,看书的依旧看书,做作业的依旧做作业,好象没有听见,又似乎不必回答。

“你们冷血呀?”谭琴嘟起嘴巴,眼睛恨恨地扫视大家。

“她不是说有几天没‘吃小灶’了吗?可能找老师去了吧。”王嘉没抬头,一边看书,一边回答。

“我爸爸要是当官的就好啦。”胡艳红低沉叹息的话语中满是羡慕。

大家又不说话了,见谭琴也拿出书本了,胡艳红无趣地闭上嘴,动笔继续做作业。

过了半个钟头,寝室门咿呀一声开了。

肖小榄一进寝室就倒在床上,扔开书包就开叫:“哎呀,我可怎么办啦?呜呜——”

“怎么啦?”王嘉放下书,眼中流露出不安之色。

“几个老师把我的辅导时间延长了,我去哪找时间呀?我不读这个书啦!呜呜呜——”

“不‘开小灶’,成天惶惶不安;‘开了小灶’,又大叫受不了。大小姐,学校该怎么侍侯你呢?”王嘉看着肖小榄扮鬼脸。

“撒娇吧。”谭琴说。

“我要是有这待遇,幸福死啦……”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闹了,我们抓紧时间干正事吧。”唐晓芙打断胡艳红的话,“小揽只是说说,倒倒垃圾,心里不痛快宣泄一下就好了,是不是?”

“谢谢晓芙姐。”肖小揽坐了起来,“我是把你们当成懂我的人才这样的,我在爸爸妈妈面前从来不敢这样。现在,我不倒垃圾了,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吧。”

“小揽,周组长真要把你‘特别’去清华呀?”胡艳红忍不住,又打趣道。

“你不要心里酸酸的,虽没有给你派几个辅导老师,也还是给你安排了一个帮扶老师的嘛;哪像我呀,妈妈不疼,姥姥不爱,自生自灭。”王嘉把感慨说得嘻嘻哈哈的,她是想安慰胡艳红。

九中为了增加考上重点大学的人数,对重点线边缘的学生实行追踪管理,就单独安排老师关心这些学生的生活、学习、心理。这个不公开的做法,与特别辅导课、清华北大顶尖生辅导课一样,曾在学生中引起强烈的反响。

听完王嘉的话,谭琴心中自是悲凉又起,说道:“王嘉,我俩同病同病。”

“怎么不说相怜呢?”胡艳红心里也不爽了,问语幽幽的,直刺谭琴。

“说相怜,我是高攀呀,我只能是自怜。”谭琴说得很伤感。

“不懂不懂,你说得太玄妙啦。”王嘉怪腔怪调的,大笑起来。

谭琴要吐出不快,也拖着腔调回答道:“学校嘛,是围绕能考上清华北大、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转的。学校不关心你,是你能稳考重点大学,只是他们还没有看出你是清华北大的料。我嘛,离考上重点还有三座大山那么远,就是六科老师整天围着我转也是瞎掰,怎么能希望有辅导帮扶之类呀。所以,跟你王嘉无人关心一样,算是同病,但实际上又是不同等级,怎么能相怜呢,我只能是自怜。”

“自怜什么呀?你只要稍稍努力努力,学校会关心你的。”唐晓芙想阻止这浪费时间的对话。

“关心我?”谭琴表情惊异,没有领会到唐晓芙闭嘴学习的委婉劝告,滑稽地说,“我想了想,只能是瞄准一个清华北大苗子,天天早上到‘清华班’门前给他送鸡蛋,晚自习下课在他教室门口叫哥哥哥哥我爱你,看能不能引起老师和校长的关心。”

“哈哈哈!”寝室里发出难得的笑声。

“不要闹啦!”楼层管理老师严厉的制止声传来。

她们赶快闭住嘴,相互做鬼脸、吐舌头,接着拿起书本看书,或翻开练习本做作业,寝室里静寂无声。

十一点五十八,灯被寝室管理员统一关闭,大家躺下睡觉。

肖小榄今天的计划被打乱,还有两个小时作业未完成。以往躺下到睡着有几分钟时间,肖小榄按照唐晓芙介绍的做法是用来规划第二天的学习的,今天自然是无法规划了,她决定拧开电筒,用被子遮住光线把作业完成。

“肖小榄,想挨骂啊?还学理科,被子挡得住光?管理老师一个电话,明天班主任‘妈妈’帮你分析危害,你哭鼻子吧!分班时叫你跟我一起读文科你不干,现在做不完的理科作业尝到苦头了吧?你和胡艳红,唉,就偷偷摸摸的天天夜战吧,我可要睡觉喏。”

“谭琴,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王嘉模仿老师,像模像样,“文科作业少,但需要花时间‘悟’呀,哪来那么多觉睡?”

大家又一阵‘嗤嗤’地乐,没敢放声大笑。

“嘉嘉,我是在‘悟’呀,可还没‘悟’上几分钟就‘悟’进梦乡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谭琴很是委屈,说得可怜巴巴的。

“你学肖小榄吧,用电筒,她做作业你看书,先把该记的记住后再来‘悟’。”

“晓芙姐,你也出出招吧。”胡艳红见王嘉给谭琴出了招,就想唐晓芙也应该有好办法。

“你们停一会吧,让管理老师睡了再说,免得她又向班主任打报告。”

“好的好的。”她们轻轻地回应后寝室就沉静了下来,肖小榄也关了电筒。

三点钟,唐晓芙起来,先拧开了自己能伸缩光亮范围的小台灯,室内有了一团柔柔的光,然后把四位室友一一轻轻拍醒,她回到自己床上坐正,大家惊异地望着她。

“管理老师一般是一点后就不再巡查了。现在,没有人干涉我们的。理科作业多,这个时候是做作业的最佳时刻,它比白天的效率高,如果一个小时还做不完,剩下的就随便写写快速完事交差,反正老师们也是检查一下,只是肖小榄的辅导课作业马虎不得,艳艳帮扶老师的作业应付不得,他们认真,免得遭批评。”唐晓芙看了大家一眼,继续说,“嘉嘉不是说琴妹妹需要看书记忆吗,我觉得这个时候也很好。大家要有个准备,后面的作业会越来越多的。你们注意到了吗?进入高三院的宣传语换了,内容是‘只有经历地狱般的磨练,才能炼就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炼起厚茧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想想,作业会少吗?”

“有些作业干脆不做,那些会了的同类题看一下就算了,老师们想巩固巩固,我们哪有复习复习的时间呀。”王嘉睡眼惺忪的。

“不做,老师容易发现,那怎么办?”肖小榄有点担心。

“怎么办?挨惩罚吧。”谭琴接得快,“我听说,你们物理老师是叫科代表用棍打手板;外语是罚做十倍作业;数学是罚站着上两天的课;语文是罚写作文;生物是罚跑操场……”

“你们文科不罚吧?”胡艳红打断了话。

“也学来了。”谭琴叹口气,“要不我怎么知道你们遭处罚呢?文综学理综,语数外照搬,我已经科科惩罚了个遍。只是王嘉、晓芙她们这些优秀学生还没遭这个罪。”

“好了好了不说了,这么多作业,我们遭处罚也是早迟的事。”唐晓芙回答说。

“那还是晓芙姐的方法,做一些,应付一些。抄答案或随便写个答案,总之,做完了题,交了作业,老师这一关就过了。”王嘉揉了一下眼睛,目光明亮起来:“晓芙姐,你是不是早就半夜起来做作业啦?”

“上学期,老师们赶进度,我就开始了。”唐晓芙有点小得意。

“难怪晓芙姐成绩好。”肖小揽由衷地赞美。

“晓芙姐好刻苦哟。”胡艳红投以敬佩的目光。

“晓芙姐,你怎么就没有瞌睡呢?”谭琴看着唐晓芙,似乎要看出秘诀来。

“要不我们都这样做,晚上十二点睡,半夜三点起来干一个小时后又睡,”王嘉接着说,“早晨提前十分钟,中午只睡二十分钟。”

“好的好的。谢谢晓芙和嘉嘉的好办法。”肖小榄和胡艳红立即同意。

“这样我的觉就睡不够了。”谭琴打了个哈欠。

“琴妹妹,你以往睡多了,现在少睡点,说不定你还可以到中央音乐学院去睡。”

“嘉嘉,我能行?”

“你的小提琴九级十级的都过了,只要跟我们一起吃苦,分数一上去,不就没问题了吗?音乐这么高雅的艺术都玩得转,还怕一个二本分数达不到?”唐晓芙鼓励着。

“好的,努力努力努力。”肖小榄的眼里也有了决绝的光。

“我也一定要考上重点,免得我奶奶说我妈生了个不中用的妹儿,她只喜欢我二妈生的传宗接代的香火。”胡艳红说着说着,眼里便有了燃烧的火焰。

“晓芙姐,你的动力呢?”王嘉接着问。

“我嘛,想考上北大,拿学校五万块钱的奖学金。”

“你不缺钱呀?”肖小榄觉得晓芙不是盯着钱的俗人。

“‘一模’时,你们班的潘阳考了全县理科第一名,学校奖两万,我考全县文科第二名,就只奖二千,这是什么奖励政策呀?潘阳还说‘二模’他依然是两万元的得主;我说俗气,他说,拿到两万元后再说俗气,你们说我该怎样回击,当然是拿第一名。现在‘二模’是拿到了,但我还想拿高考的五万。”唐晓芙停了一下,想了想继续说,“我正想用什么刺激一下,想不到今晚说到这事了。逼上梁山,我豁出去了。当然你们知道就行了,我还不想高三院的人都知道呢。”

“行行行,我们都有实现自己愿望的强大动力。”王嘉的梦想似乎瞬间被激活了,“赶快做事。”

她一说完,大家看书的看书,作业的作业。

四点正,唐晓芙第一个关灯入睡,接着寝室一一灭灯。

六点二十分,王嘉喊了一声:“起床。”大家一阵忙乱。

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了高三院的入口。学校的光荣榜,有意做在高三学生吃饭、进寝室的这个必经路口,时时激励和警醒着学生们。她们看着光荣榜上的名字,个个握紧拳头。光荣榜下端有一行文字: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剑指名校,功成清北。唐晓芙读出声来,读完便说:“进入高三到现在,各班早上的宣誓词也变了几次,我们把班上最妙的那句说出来,怎么样?”

“赞同。”胡艳红立即响应。

“那我们沿校园路晨跑两圈,一边跑,一边诵读。”大家一致拥护王嘉的提议,接着她们依次跑起来,誓词也先后响了起来: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书山题海归眼底,纲目张举融心头!”

“十载卧薪争鳌首,六月涅槃胜鲲鹏!”

“百炼钢化绕指柔,辨正御气游无穷!”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她们跑着、喊着,喊着、跑着,加入晨跑的同学渐多,红黄橙绿,各色服装不规则地流动,校园路上呈现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转眼间“三模”成绩出来了。

“奖金方案贴出来时,老师们都反对,你们答应再研究,怎么原封不动,还真要兑现啦?”听说周平草算出了“三模”奖金,冯刚质问周平。

“不关周平的事。”刘英来一到办公室,见人围攻周平,忙提高声音接上话。

“刘校,你不会说这方案和不修改是你的主意吧?”黄瓜笑嘻嘻地说。

“不会吧?刘校你五十多岁的人啦,要上位似乎年龄把你卡住了,你难道还要做这么极端功利一搏业绩的方案?周平,三十岁,有这想法我们理解,但也不需要这样的激励机制。说个好听的话,校兴我荣、校衰我耻,我们大家会舍身亡命干工作的,你需要的成绩我们都会帮你干出来。”甄质蕴是教政治的,满嘴术语和时新词汇,他看了看大家,掐灭了手中的烟,冷幽幽地说。

“说得好,校兴我荣、校衰我耻。正是避免大锅少粮小碗无米,才有这个类似于头悬利剑的奖金方案。这方案真是我做的。”刘英来停了一下,环视着大家,继续说,“大家也看清楚了,我上位升官是无望的,做这方案就为我及我们年级的脸面,学校有彩带我们有红花嘛。实话实说,周平也认为这方案太极端了,以前的‘一模’、‘二模’方案就是他起草的,大家可以看出他的想法,但他是年级组长,一群他的上司认定了的事,他能反吗?大家不要跟他过不去。”

“对,跟他过不去,就是跟年级的光荣过不去,跟学校的发展过不去。”接到张喻老师的电话,秦建立刻来到高三年级办公室,他眼盯着大家,继续说,“方案不许变动是我决定的,归零条款是我先规定的。大家有意见,请到我办公室谈,不能在这里影响工作,还有几分钟就要下课,学生们看到更不好。”

“也可以让学生知道,他们没考好,老师们受罚,这不更有激励作用吗?” “半支烟”慢悠悠地说。

“我也要给学生下任务了,谁该考进前十名而没有考上,请家长交钱,补上我的损失。”冯刚紧接着说。

“对对对,这次我们班上那几个自以为是的帅哥靓女是该处罚一下了,把我们几个老师的损失补回来,否则他们永远不知天高地厚。”张小小走进办公室就笑嘻嘻地跟上一句,旁边的黄瓜用力咳嗽几声,她才发现办公室的气氛不对,赶快小心翼翼地坐在办公桌前。

“谁还想这样做,我赔着你进教室,听你讲,你不好意思说钱的多少,我帮你说。”秦建接上话。

办公室里一下静下来,石英钟的哒哒哒声非常清晰。

“没有人去呀?我就知道大家说说而已,最多就是发泄发泄;为师的那份素质、情怀,大家是会坚守的。另外出个通知,考差班级和学科老师,写一份考试失利的分析总结,明天上午八点前交到周平处,周平告知涉及的人,到时我找你要总结看;年级组出一份‘一模’‘二模’‘三模’成绩公示,各班完成的目标任务数据、各位老师的成绩数据按差值正副排名,张贴在学校校门旁,要醒目。高考成绩出来,我们再张一榜。”

秦建说完话就走了,给办公室留下一个长长的静默。

过了一会,办公室里响起了“瞎搞!”“胡来!”“蛮干!”的声音。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考差班级的老师参加了年级管委会召开的‘三模’失利分析会。

刘英来说:“秦校长看了大家的总结,他认为班级考试失利的病症在管理偏软,学生的学习热情未点燃,这不仅是班主任,任课教师也如此。希望大家在这方面谈不足及改进措施。”

冯刚接上说:“我不赞同管理偏软、考试失利的说法。我们班是一群优秀学生构成的集体,硬性的目标施压,只会适得其反。我是教生物的,就把他们看成是一粒粒不同的优秀种子,他们需要的土壤、水分、阳光是不同的,开花的时间也是不同的,有的如石榴,五月开花;有的如荷花,六月绽放;有的是秋菊,九月凌霜;有的是红梅,腊月斗雪。我们要有一份静待花开的耐心。那种次次要朵朵花开的要求显然是不符合客观实际的。如果不给其孕育的时日,而强行规定其快长,甚至老师们干起两千多年前那位宋国农夫的把戏--拔苗助长,那才会出现真正的悲剧。”

“学习需要的是顽强的意志、坚韧的毅力,激情燃烧是好,但燃烧过后呢?恐怕还是理想、热爱等因素才是我们教育学生的着力点。”沈良新说。

“这些学生学习自觉性强,学习方法也各有特色。”

“强制一律、硬性求同,显然不如因势利导。”

老师们七嘴八舌地说。

……

“我说两句。开会前,秦校长要我对大家说,不要为失败找借口,失败也没有理由。”周平见会议定的调子要逆转,连忙插话,“冯老师说得好,学生们是一粒粒优秀的种子。再具体点说,学生就是一粒要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这粒种子在雨露阳光中发芽成苗,松土、浇水、施肥、修枝、除虫后,它就会茁壮成长,怎么能说不需要硬性的管理呢?静待花开,从另一个角度讲,就是偷懒,就是不作为。学生的自觉性是有限的,需要硬性的外力施压,学生反感,需要我们做工作;激情燃烧后,我们再次点燃激情,意志也好、毅力也罢,就是我们为师的一点一点地激励铸炼成的。当学生们在我们严厉的鞭策中尝到了刻苦追求带来的丰硕成绩的甜头时,热爱呀、理想呀,自然而然地就有了。我们每一次考试看数据,其实就是过程提醒。称我们现在为大数据时代,这本身说明看数据的意义所在,看数据,不是机械的一一对应,也不是据此去做拔苗助长的事。大数据指导我们分析成绩,然后反思,找出改进措施,本质上有别于拔苗。”

“高目标达成、‘添加剂’速成,就是助长;我们静待花开,不是消极无为,是求其各方面自然生成的境界。我们教育的美好境界为什么缺失了,就是时时刻刻把功利放在第一位。”冯刚不能接受周平的观点。

“德谟克利特说,节制有度和文化教养才会迎来美好。”沈良新继续跟进,“‘生时何必多睡,死后自然长眠’这些非人性的标语是点燃激情还是裂变人性?”

“好了好了,我们今天不搞辩论,境界也好、文化也罢,高考,实打实,不需要这些噱头,老百姓要的是功利。你是用文化、信仰去鼓捣学生的学习热情还是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去煽动学生考清北的闯劲,就看啷个奏效。不管大家承认不承认,失败没有理由,失败有原因。”刘英来打断了老师们的话,也示意周平不再说,“会前,秦校长和我商量了的,如果大家的认识不到位,学校就要派巡视管理员。现在看来,我们说不到一块,特别是班主任,一个说红烧,一个说清炖,那么,周平就到你们班掌锅勺了,秦校长说这叫进驻班上,希望各位理解,大家记住,向管理要成绩,向管理要质量。现在散会。”

刘英来和周平走后,老师们坐着不动,无言。

一点四十分,语文组的老师来开同样的会,除沈良新外,其余老师慢慢离开。

一点四十五分,刘英来、周平回到年级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会议开始。

沈良新既是‘清北班’的语文教师,也是语文备课组长,刚才的班级会上他原本告诫自己不要说话,可后来还是说了。他不想继续班级会议的话题谈管理的软硬、谈学生是内驱力重要还是外驱力出分数,他得谈教师的理念追求,谈教学的中心重心。

可他刚讲完语文组教学上重能力重思考、习题上不求多而求精的整体策略时,刘校长就打断了他的话,要求会议交流讨论的重点是谈问题。会场沉默着,大家都不开口。过了一会,张喻老师发言,她谈了整个语文组的教训:一是看书、整合思维的作业因其他科作业多而没有落到实处,语文科也应该加硬性动作强逼学生,如果科科都‘追’上,学生的潜力也就挖掘出来了;二是少而精的作业没有收到应有的功效,学生并没有按照老师的要求认真思考后做题,而是在其他科大量的、反复的作业的重压下快速完事,造成学生没切实掌握知识,语文科也应该顺应题海战术,让学生在多次重复训练中记下知识。

……

大家谈完,周平说:“大家的总结,年级管委会看后请教了教务处,也听取了秦校长的意见,大家一致认为,你们的策略不符合快速踩点、多次反复的高三教学节奏,不符合重在基础才能赢得普遍得分的考试实际。就目前学生学习特点而言,学生不愿动脑筋、喜欢快速应对作业,那大家就夯实训练,重复多次,让学生在脑海中留下印迹。事实上,学生只有跳进题海、反复多练,才能巩固知识,正所谓大运动量才能有成绩。再就是,要严格按照去年高考的题目选择练习题,要充分认识以练代讲、以练代学的高考实用价值……”

“我不认为你们的做法是真正的为师者作为。”沈良新听不下去,打断了周平的话。

“沈老师,我们不讲纯粹的,客观实际要求我们从俗。”刘英来打断沈良新的话说,“我是俗人,就说点低俗的话,学生的高考,我们不敢实验,也不能实验。语文组不能由你这样带着走太高端的路,你停止组长工作,张喻当组长。”

“谢谢谢谢,你解放了我。你们这套反教育行为,我真不能配合;教育被你们简化成了一条升学直线,所有的过程只为那个结果而存在:最多的分。可是,不是能力的得分,即使考上清华北大又有什么用呢?”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张喻,继续说:“语文科的同仁,我讲一下前两年网上疯传的‘剧场效应’。一个剧场,大家都在看戏,每个人在自己的座位上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演员的演出。忽然,有一个较矮的观众站起来看戏,周围的人劝他坐下,他置若罔闻,求助剧场管理者,管理者却认为不碍事。于是,周围的人为了看到演出,也被迫站起来看戏。最后全场的观众都从坐着看戏变成了站着看戏。先站起来看戏的人在短时间内看得更清楚了,等到大家都站起来了,所有人看的效果和原来一样。只是所有人都变成了站着看戏更累了。比原来付出的更多,得到了和原来一样的效果,不可悲吗?更悲剧的是,虽然大家都更累了,但不会有任何人选择坐下来看戏,因为坐下来,啥都看不到。相反,还会诱发人站在椅子上看戏,最后自然是一种空前的奇观出现了,所有的椅子不是用来坐的,而是用来站的。结果,破坏秩序的人没有得到持久的收益,而遵守秩序的人则是受害者。语文科构成的剧场如此,我们学校各学科构成的剧场也是如此,全省各学校构成的剧场更是如此。大家好自为之吧。”

说完,沈良新就离开了会议室。

周平急忙追了出去。

“沈老师很生动地讲了‘剧场效应’绑架下的教育现状,但他的破解方式恰恰不合实际。大家想想,全省的教师都站在椅子上了,我们不站上去而坐下来行吗?”刘英来停下喝了一口水,似乎是让大家思考一下,然后继续说:“希望我们语文科的几位老师,都站在椅子上,在张喻的带领下,拿起船桨,合伙用力,重基础、选准高考类型题,从快从多训练。请记住,题海战术就是大数据时代大数据归结出的最霸道的战术。另外,明天开始,学校将请几位语文老师听大家的课,检查大家落实今天会议精神的情况;天天见面,同组一家亲,他们就不定时、不打招呼啦,推门就进教室。就说这些,散会。”刘英来说完,大家便一一走出了会议室。

中午,阳光并不明媚,天空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看不清的云雾;地上热气上冲,路两旁的花草耷拉着脑袋,一棵棵树也缺乏元气,没精打采的。

植物园,在高三院旁边,园子不大,植物不少,置有小桥流水亭台等等。

沈良新坐在长椅上,默默沉思。

周平走了过来,也坐下,静静不语。

过了一阵,周平说:“想说点什么吗?”

“有交流的可能?再说,就不只是不当组长的事情了,恐怕是我没有课上了。”沈良新摇摇头,眼望着天空。

“我这样可憎可鄙?坐在这里,我是来搞阴谋的?”周平的声音很轻,声调平和。

“谢谢你。”沈良新叹了口气,说,“是我该加入这流行的风潮啦。”

“说说心里想说的话。”周平望着沈良新,说得很缓,“好多事我在做,其实心里也不情愿。”

“说什么呢?我原想做一个安静的老师,不顾一波波浪潮涌来,静心读书、静心思考、静心教学,不愿牺牲学生的学习本真而一味争升学分数,不愿参加所谓高考成绩突出贡献的荣誉评选,乐于当‘普通教师’,在教学中坚守一份职业良知。可是,学校逼上来了,以分数论英雄,认为快出高分数、多出高分数就是办学的目标,高中教育的目的就是优异的考分。基础教育是这样吗?这些本是常识,然而,歪经念成了大行其道的时潮。于是为了这个目标,学生成了做作业的机器。‘商女不知亡国恨,一天到晚写作业;春风桃李一杯酒,无奈低头写作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写作业;垂死病中惊坐起,今天还没写作业;人生自古谁无死,来生继续写作业’。学生们描述得多形象啊?可作业的效果怎样?天知道。似乎是让学生成为做作业的机器是不够的,于是,学生又成了考试的机器。除了期中考试,期末考试,现在又增加了月考、周考,还有一模、二模、三模,甚至为了‘一模’出彩,又发明了一个‘零模’,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要有‘负一模’、‘负二模’?不搞得学生神智不清不作数,不搞得老师精疲力尽不罢休。一次一次的考后分析,找来学生、家长沟通,追根求源找学生名次升退原因,这样的考试,找得出真正的原因吗?只不过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罢了。有人说‘不考试怎么知道学生水平’,可这样过多过滥的考试你知道学生的真实水平吗?毒害范进、造就孔乙己的科举制度,也不过三年一考,我们却恨不得一天三考。你啥时候看人家蒸个馒头,一分钟掀开锅盖看八遍十遍的?再说,哪有高分就是人才的道理,古人早就讲了技进乎德的箴言,可我们呢?平常的教育教学没有问题意识,缺乏批判思维,学生的学习没有眼前的社会生活,心里脑中没有明天的责任使命,成天就分分分的,我真不知道站在课堂上,面对一个个生命个体,真敢忍心去做、真能违心去做?”似乎是找到了倾倒垃圾的地方,沈良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后面,语速越来越快,说完,他得到了一种痛快的释放。

“确实,目前的中学教育,似乎仅仅是教会学生对付考试以升入高一级学校,老师不重视为灵魂工程师的一面,学生、家长、社会都睁大眼睛看重分数或只看分数。 ”周平停了一下,接着说,“可谁又能扭转这种风气?”

“没有谁,所以我们才一方面违背科学常识拔苗助长地搞高效课堂,另一方面又恨不得一天抢用二十四小时加班加点补课。竞技体育的“三从一大”,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大运动量训练,全盘照搬到高考的备考中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说实在的,我是做着做着就做下去了。”

“我理解。我们读高中时,三年的试卷考试,都不如现在的学生一个月的多;现在三年的思想教育,还不如那时的老师一个月的多。用考试代替读书,用分数灌注灵魂,这就是眼前的教育。 ”周平停了一会,似乎自言自语般地说,“风裹着我们,但我们得找方法走啊。”

“明白。我这人修行未到家,想的是安静,却又看不得碍眼的事,忍不住就说,有人送我一顶‘愤青’的帽子;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劝自己不思不想,顺应时潮,可顺着顺着又不顺了,拿起板斧,要大战身边的乱象怪象,幻想自己是一个针砭时弊、振聋发聩的人……哎,其实是个胆大莽撞的不识时务者,今天的干仗,真是鲁莽到家了。”

“活得真实,活得本我。如果都这样,大家会觉得工作很轻松的。你不要有别的想法。”

“敢有别的想法?这也值得夸奖?”

“也许我活得可鄙,心里想的与行动上做的,好多时候不一致,有时候静下来想,自己真是人格分裂。可执行对自己的批判是一回事,接后的行动又是一回事。好多时候,我按着心里想的去做,可受到干预,顶着顶着,顶不住就放弃了,我曾从好的方面说这是变通,是切实,是勇于舍弃,可事实上在别人看来,就是猾头,是庸俗,是胆小怕事。哎,跟风拥潮,小小教师的卑微人生。”

“小小教师,卑微生命。”沈良新站起来,“这话味道无穷,味道无穷。”

说完,沈良新挥挥手,走了。

周平看着沈良新走出了植物园,心中多了份不安,风潮汹涌,谁能守得住心中那份残留?渐渐荒芜的是那年那月的梦,翻动飞舞的是眼前欲望的风。不一会,他也站起身,久久地看着满园的植物。人工培育的各种观赏植物依时律动,花繁叶茂,而那些自然的梅兰竹菊虽聚在这里,却静待时令,不是桃李杏梨竞相开放。

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太阳照在运动场暗红的跑道上泛着刺眼的光。八个男生、四个女生跑八圈了,但离张小小十五圈要求还有七圈,这对眼前的他们而言,简直是上刀山、下火海的艰难历程。

张小小站在起跑点上,看到两个男生要停下来,她快速跑过去,跟在学生身旁一边带跑、一边喊:“不要停!不要停!你俩平常不是很骄傲吗?怎么3000米就把你俩的傲劲打杀光了?不是自吹任何考试都会上重点线吗?怎么这次差2分、差3分呢?十五圈对你俩来说少了,再加两圈、三圈,差1分加1圈,我陪你俩跑。快,快,快,男子汉,别丢了气概。”两个男生又抬起头来,眼里复燃起了向前冲锋的倔犟之光。

其他的同学看到张老师领跑来了,累得不行的脚步似乎打了一剂快跑的强心针,他们咬着牙,昂起头,任汗水流淌,艰难地迈着疲软的步子。

跑道长长,阳光晶亮,热气蒸腾,胡艳红气喘吁吁,热汗汹涌,她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一晃……张小小似乎感到身后一个影子停下,她忙转身跑了过去,将蹲着的胡艳红扶起来,大声呵斥道:“胡艳红,你平常就差一股狠劲。快,站起来,站起来!”

胡艳红有气无力,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张小小低沉而有力地说:“为什么你奶奶喜欢二妈家的弟弟?为什么你奶奶不喜欢你?就因为你眼里没有弟弟眼里那股倔强的光。”

胡艳红挣扎着站了起来,张小小继续说:“你考试总是差一口气,上不了层次,如果你早拿出豪放豪迈豪情来,这次上重点就不会差1分了。现在站好了,跟着我跑起来,一二三,加油!”胡艳红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蓄满水的堤堰突然打开了闸门,怒水滔滔。胡艳红哭着哭着,一跺脚,踉踉跄跄追赶张小小去了。

两圈后,张小小站在起点处不跑了,她又把跑前训话的“小蜜蜂”用起来,对跑着的同学说:“大家听明白,你们考差了,我怎么跟着跑圈?我不能受惩罚,受惩罚的只能是你们。”

又一圈过来,张小小叫停训话:“谁叫你们分到我班上呀?落到我手里你就只能叫倒霉。不服?不服可以,那你就去问人生。我还不服呢,我怎么就遇上你们这群不争气的宝贝?遇上怎么办?向命运叫板,我们都是有尊严的人,我们用脑写尊严,用心写尊严,用行动写尊严。现在我们是用脚写尊严,加油,跑起来。”

又一圈过来了,落在后面的拉得很远。张小小命令已到的同学原地跑,等着后面的同学,当后面的同学到了,她又集合训话:“落后的同学有不有羞耻感?你们让前面的同学原地等你们多受罪,你们怎么不发点力,让差距变小点?这次考试也如此,你们考差了,我们全班也就考差了,考得好的同学跟着我们遭羞辱,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再跑,这圈不许哪个拉后腿,听到了吗?”同学们大声回答后又开始跑。

这一次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到了,张小小又叫停训话:“你们跟我玩起小九九来哈。前面的同学慢悠悠的,好让后面的同学不掉队,自己也在这个起跑点少跑一会,还装着气喘不已的,耍小聪明,耍小把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不是耍小聪明小把戏的地方。”

张小小盯着几个同学看了一会后又说:“前面的不把距离拉出来,后面同学的潜力就召唤不出来,这点道理你们不懂?你们说,后面的几个同学玩命追赶了吗?难怪你们在学习上没有拼死拼命的劲头。领头的怕苦,追赶的怕累,这是我教的学生吗?今后人家问你们,你们不要说是我的学生,我也不认你们这些没有出息的学生。现在面向跑道,一、二,跑。”十二个同学咬着牙,又跑了起来。

一会,张小小沿着跑道追了上去,嘴里不停地骂着同学们装熊。前面的同学更快了,后面的同学拼了命似的向前扑。三百米处,张小小追上后面的同学,再过五十米,她超过了所有的同学。

她带了两圈后,集合队伍又训话:“今天的十五圈完成了,但还有两个同学的两圈三圈要跑,我说完了他们再跑。为什么最后两圈你们跑得快些呀?因为有我追赶,还因为我的责骂。竞跑如此,学习也如此,大家如果时时想到有个追赶者,有个责骂者,你就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这追赶者、责骂者也可叫做假想敌。跑圈前我批评胡艳红不如5班她二妈家弟弟,她就应该把弟弟当成假想敌,逼自己拼命,不要去说人家成绩是作弊的。”

跑步前,胡艳红说有同学考试时把试题用手机拍照后传出去,请大学生做好答案后传回来,做题费每学科五百元,她弟弟的成绩就是找这个同学买来的,还说特优生们也作弊,想得到学校的三万块奖金等等。想到这里,张小小觉得应多讲几句,“关于作弊的事。我和大家一样,是刚才听到的,我们暂且不说这些传言的真假,也不说这些不值得说的没出息的做法,大家在这里听了就在这里丢了,说出去是打学校的脸,也是打我们大家的脸。我要说的是,你拿这些为自己辩护开脱,就是没出息的表现,你应该把他当成真实分数的假想敌,考出分数来打败他。你管人家的分数是怎样来的,你要比人家考分高才是本事。说个不该说的话,你也去作弊呀,作弊不被抓住就是你的本事。这是我的师傅黄瓜老师调侃他的学生的话,当然,我不是怂恿你去作弊哈。你们是我的学生,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哪怕是今后只能做一个捡垃圾的,你也要想到有一个抢垃圾的人,你要比他境界高。永远记住今天的跑圈……”

周平听到这里就被校长的电话叫走了。原本他是听到有人说张小小在惩罚学生,怕出意外而来到体育场边的。张小小年轻,如果用力过猛,是容易与学生对抗的。他来时,张小小正扶着大哭的胡艳红在跑,他很想跑过去叫张小小停下来,可他又觉得会造成张小小在学生面前下不了台;也许张小小不听,自己会很被动,那整个场面就尴尬了。他告诫自己等一等,想一个万全的方法。后来他发现张小小很有智慧,跑一圈叫停训话,再跑一圈再停训话,这既保证了学生能承受不受伤害,又保证了她处罚一言九鼎不落空。

尽管如此,周平的心还是不安,张小小后面的那些话,似乎没有问题,但学生接受的是那正确的一面吗?

这大热的天气,这澎湃的人心,周平想,这是要出事的,可紧接着他又告诫自己,也许该换个角度看问题。他的眼光从体育场转向树木青藤。五月的天空,太阳明艳,校园的青藤,正沿着教学楼墙壁节节攀爬。看着满墙的翠绿,周平仿佛看到了老师和学生们构织的梦想的诗。

周平来到校长室,校长责问他成绩公示为何没张贴出来,奖金为什么还未兑现?周平回答说,也许缓一下更好,太急了容易出事。

“及时张贴、及时兑现才出生产力,你不懂吗?你顾虑什么呀?谁要闹事我给你撑起。”

“我担心不公平不真实的成绩产生副作用。”周平直说。

“哪有绝对公平真实的成绩?前怕狼后怕虎的,那还干什么事?你应该是做好了吧,马上去张贴兑现。”秦建做了个快去行动的手势。

“不听我讲点具体的?”周平站着不动。

“不听。你不硬逼上去,老师的劲头从哪里来?”秦建看着周平,示意他做事去。

周平来到年级办公室,把广告公司做的成绩张贴榜从大立柜里拿出来,叫来两个年轻老师:“你们看看数据,看有无错误,我马上要张贴出去了。”

周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你不是说不张贴了吗?”

“我能说话算数?”周平苦笑地说。

“真实性、公平性就不要啦?”几个班主任一下围了过来。

“高悬利剑,践踏尊严。” 沈良新忍不住了,“他们要的是亮你丑,刺激你去玩命冲锋;要的是人人都有被亮丑的危机感,逼你去拼命备考。公平性算什么?真实性又算什么?”

“不真不实,简直没有个底线!我找他们去。”金思科说完就起身往办公楼去了。

“一定要‘死磕到底’哈。我们几个就在这里‘组合’个办法。”黄瓜笑嘻嘻地说。

“什么方法,不准周平拿这榜出办公室。” 几个女教师笑嘻嘻地说。

“周平敢张贴我们就敢撕毁。”冯刚说。

“那不如就在这里撕毁?” 向有发从办公桌里摸出一把刀,甩给黄瓜后就去上课了。

“真是 ‘使惯的是刀’”周平见此笑了起来,“说说笑笑可以,你们不要乱来哈。我去看看金老师,刘校长下课了你们叫他赶到校长室去。”

见周平走了,黄瓜挤眉弄眼地说:“来来来,马上动手。”

办公室的人除了 “半支烟”坐着慢慢吸烟外,全都围了过去。

甄质蕴不慌不忙地掐了烟,站起来说:“周平看‘死磕到底’去了,我们还在这做啥? ”

“对对对,我们都走,谁也不知道成绩榜是怎么破烂了的。”黄瓜接上说。

“哪来那么多说法,你们走,我留下。你们给校长说,沈良新在办公室撕毁成绩榜。”

“何必何必呢?”张喻劝沈良新,“大家都不说,无头公案嘛。”

沈良新摇摇头,催大家快走。

说的说,走的走,办公室只剩下沈良新和几位女教师。张喻忙跑到刘校长上课的教室说情况,刘英来给学生交待两句后就往校长室跑去。

刘英来到时,周平正一一地在给老师们让座递茶水,秦建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们先喝喝水,我和刘校长沟通沟通,然后再跟大家交流。”

两位校长刚离开,金思科来了。

“我们以为你在这里,就找你来了,你这是……?”周平急忙问。

“我去木工房了,校长这办公桌需要修理一下。”他说得很平静。

大家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一斧子砍在了办公桌上,接着,他一斧子一斧子连砍几下。周平先是愣了,接着忙去夺斧头。

“周平,不关你的事哈,旁边凉快凉快去。”金思科还在说,大家一看总觉得有点不对,一齐拉着他,缴了他的斧头,要他说是怎么回事。金思科一看大家围住了他,斧头也被藏起来了,便抓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地牛饮完。

“说实话,我是来找校长弄明情况的,原以为是你周平没跟校长讲清这次考试的那些乱七遭八的事,那我就要收拾你周平了。没想到校长说他根本没让周平说情况,坚决要求周平贴榜发钱。”金思科停了一下,继续说,“那我就跟他说情况。大家知道,他的歪逻辑多呀,我呢,教地理的,经纬乾坤,只讲理。他说齐天我不赞同,我说齐地他也不认可。我想,这不是办法……”

“所以,你去年级搬来了这么多救兵?”秦校长走进来接上一句。

“我可没有想叫一群人来打你哈,想的是把你的办公桌劈了,它没有帮助你办公正之事。”

秦建一看,办公桌已伤痕累累,一个抽屉破成两块,他本能地退了一步,要是刘英来没来,自己没到隔壁办公室去,这斧头会砍向自己的脑袋吗?想到这,他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身上一阵发麻。刘英来跟过来,一看,也愣愣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家是自发来的,没有人邀约。”周平讪讪地说。

“对对对,我们是自发的,维护权益嘛。”黄瓜立即接上话,“‘死磕到底’是第一批;周平是怕你俩干仗,跟随来的,算第二批;我们这些是第三批,是来表达心愿的。”

“‘死磕到底’说得对,办公桌‘公’字居中,不办公正之事,不劈放着何用?” “半支烟”掐着烟,慢条斯理地说。

“你们不是劈办公桌吧?”秦建回过神来,冷静施语,“是要劈我嘛。哈哈哈!”他大笑不止。

“大家长本事了是不是?上房揭瓦,好像不是我们这个年龄干的嘛?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好像也不是我们这个职业干的嘛?”刘英来眼睛在不停地扫描着屋里的人,故意张牙舞爪地,接着说:“你们的刀、刀、刀,刀藏在哪里了呀?”

以往大家会笑,今天大家稳得住。

周平举起茶杯,猛喝一口,“扑哧”一声,满嘴茶叶喷了出来,大家也没有笑。

周平呛咳,咳得似乎要闭气,他连咳数声后说:“大家都开玩笑,都说笑话,现在该散场了。我们都回高三院去,该备课的备课,该改作业的改作业,有的还要上下一节课,是不是?”

“不是!”“死磕到底”一下顶上了,“备什么课呀?上什么课呀?改什么作业呀?我们已经被劈了。”

“对———对———对———” “半支烟”似乎在思考,一个音拖很长的调,“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们这教书的就活在脸皮上,这成绩一公示,我们的脸皮全都剥了嘛,校长这不是劈了我们吗?”

“甄质蕴说的有点道理哈,到底是教政治的。”刘校长接上话,有意识跟着慢节奏说:“但这成绩公示也不全然是打脸劈人的事哈,还有彩妆贴金的呢,譬如黄瓜,是不是?”

“我不要我不要。”黄瓜连连声明,“下回说不定就是打我的脸啦。关键是这次彩妆或打脸,数字都不真。”

“哪有一次考试的数字是绝对真实的,整体上有合理性就行。”刘英来回答道。

“听听,校长都一个样。” “死磕到底”眼睛两旁的青筋都冒出来了,“秦校长说作弊每个学校都有,每个班级都有,小概率,大体平衡;阅卷时间紧,老师们阅卷快,难免出错,但几率均等等等等等。什么个小概率、大体、几率,你们讲宏观,我们受害的说微观。一个两个作弊上重点了,影响的就是我少了一个两个重点;几率均等相当,可落到我的某个学生身上,就可能是上重点、有效分、贡献率都出问题了,奖金归零了,怎么个平衡法?你们真要这样做,我就不仅仅是劈桌子的事情。”

“真劈人?” 黄瓜笑了一句,有几个没有绷住,笑了起来。

“笑个鬼。” “死磕到底”急了,“我把见不得人的事报告教委,捅到网上。”

“对对对,传网上更具意义,数学、政史地、理化生,满分题给零分,零分题给满分,语文英语作文,优秀的敲低分,跑题的敲高分。老师们为什么胡乱阅卷,就是抵制你们的唯分数论。你们不是看重分数吗?好,给你这样的分数你们看去把。这样的成绩统计,我们让学生、让家长都来评说一下。”

“有图就有真像,我电脑里保存有阅卷系统的截图,英语作文阅卷有平均5秒钟一份的,语文作文阅卷有平均10秒钟一份的。” “半支烟”掐了烟,继续说,“大家想想,这作文,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才看得完呀?语文作文是800字呀?我们让社会各界人士都来讨论一下?”

说完,几位老师起身走了。其他老师齐声附和,“好好好”地也跟着走了。

看着老师们离开,秦建说:“这说明公示成绩确实是个好办法。”

“真不怕他们犯横呀?”刘英来有一份担忧。

“不能他们一闹我们就妥协了吧?要不,我们还干什么工作呀?”秦建反问道。

第二天全校大会,会前,刘校长分别找了相关老师谈话。秦建在会上说:“成绩公示是今后各年级任何一次考试后的常规动作,它是我们做好工作的动力源泉。这次高三的成绩由于公示榜被毁坏了,我就在这里一一念出来。”

大会念成绩,出乎大家的意料。姓名、平均分、正负值、名次,整整念了半个小时,会场死寂无声。然后他讲‘三模’的奖金,说了学校会帮助年级把钱打到每个老师的卡上,免得年级发放时差错呀矛盾呀等等。接着就念奖金到人的具体数字,有的上万,有的归零,从没这样大的差距,大家听得目瞪口呆。

最后,他讲了学校对高三年级部分老师毁坏成绩公示榜和办公桌的处罚决定。“一个集体自有它铁的准则,刚性的方案不容人找个理由就废毁,撒野、动粗、玩凶悍,不能在我们理性的校园里大行其道……”整个会场只有这声音凸写着翻江倒海的静谧。

会议结束了,一些老师坐在位子上久久不动身,一种威压在心中怎么也驱散不开。周平来到高三年级未走的几位老师身旁,笑着叫大家到学校食堂吃饭,大家还以苦笑,接着慢慢地起身,沉重地走出会场。

来到室外,只见太阳行至中天,发出晶亮灿烂的光芒,直视,缕缕刺目;一阵风过,天空似乎阴了一下,但大地仍然是万金闪烁。风、天空、太阳……整个学校悄无声息。

闹钟响起,“使惯的是刀”条件反射般的穿衣下床,一看时间,早晨五点半,这比平常要早半个小时。进入高三后,一周时间里,他就只有星期四晚上十一点回城里的家,其余时间住在学校,以减少半个小时的车程劳累奔波。原本的计划是周末回家,让家有一份团聚的温馨。但妻子单位抽人送医下乡,她就多了星期四晚值夜班的工作,让女儿一个人在家,他和妻子实在不放心,于是,周末的回家变成了星期四晚上回家,团聚的温馨也就没有了。

“班上六十八个学生考大学很重要,但自己的女儿也不能没有人照顾呀。”妻子的话虽然温和,但他的心还是像被刀子重重地刺了一下。想想自己一门心思在所带的班上,他心中有深深的愧疚。 孩子的吃喝拉撒,上学接送,生病照料……全是妻子一人担起,现在只一个晚上回家陪孩子,自己有什么叫苦的呢?

妻子回来了,他走过去给妻子一个紧紧拥抱,接着又来到女儿床边,给还在睡梦中的女儿一个额吻,然后拿着教材备课本就要出门。妻子一愣,不解的问道:“这么早就走?”

“学校给我们的‘紧箍咒’又小了一圈,你就多担待多担待哈。” “使惯的是刀”这时用的不是刀,是柔情。

“又拿学校说事,好像你早出晚归全是学校逼出来的。”妻子有点不快,“其实,你们这一群人呀,什么‘半只烟’、什么‘死磕到底’……全是工作第一,学生胜过儿女,学校胜过老婆,可面上啊,成天说是领导把你们怎样怎样啦,这样糊弄家里人有意思吗?”

“看你把我们说的……好好好,我们不对,我们不对。那……我走了。” “使惯的是刀”笑着,欲言又止,就要走。

“不行,我早就想问你了,今天说了才能走。”妻子生气了。

“使惯的是刀”一看,自己的嬉皮笑脸混不过去,妻子早已心知肚明,还是多说两句:“说我不爱家里人嘛,好像不对,但泡在学校的时间确实有点多。时间都用在班上了,说自己是为了教育事业嘛,领导是喜欢听,也乐意树立个什么什么的典型,甚至还会把一丁点事无限夸大,在学校把你表扬得无地自容,这其实也不全然是事实。家里差的是钱,班上考好了多挣点钱,这也是我的想法,领导当然是想我们带的班考得好,不时地逼我们,所以就给你突出点真实,我说起来也自在。”

“那你也不能在领导面前扮成了一个大利小利都争个不休的人呀?我们在背后默默付出就为这?”

“不赞成领导的有些做法是真的,争争利那是反对的一种方式。” “使惯的是刀”说着说着一愣,心里涌起一份莫名的感动,“学校的事你好像全知道?”

“我们这些教师家属就是贱。走走走,我合该受累。”

“使惯的是刀”抱拳致谢,笑笑地退着出门,脸上写满亏欠。

六点半,他来到学校的寝室,有两个学生需要叫醒。这是两个男生,父母双双在外打工,就托他多照看点。当然不是所有委托多照看的“留守学生”都能住他的寝室,要不,家长们都想特殊照顾,还免交学校的住宿费,他的寝室是住不下的。这两个学生原本住学生宿舍,可他俩被管理老师锁在宿舍院,误了好几次课,“使惯的是刀”才无奈叫他俩住自己寝室的。学校的宿舍管理,其实还是非常细致的,早上,每层楼的管理老师会一间寝室一间寝室地逐一叫醒每个学生,十分钟后再锁宿舍院大门。可他俩深夜打游戏,早上睡不醒,管理老师叫醒他俩走后,他俩又倒头睡‘回笼觉’,这就被锁上了。后来,这两个学生的手机被收了,早上还是醒不来,所以,向有发才想到与自己住一起。其实他使惯的并不都是刀。

六点四十,向有发走进教室,微笑着见一个个学生到来。

张小小在门外叫他,向有发走了出去。

“又没来得及吃早饭,帮我叫碗牛肉面哈。”她说完扮了个不好意思的笑脸后就回到了她的班上。张小小这一说,向有发才想到自己也没吃早饭,早上给妻子解说“糊弄”,把时间耽误了,急急忙忙地开车赶路,到校刚好是预计的时间,也就把吃饭这茬忘了。

张小小是第一届带高三,心劲很高,事事求极致,备课常常到深夜一两点钟,早上要闹钟响几次才起得了床,吃早饭自然就来不及了。她又是教英语的,班主任的早蹲教室后就是英语早读,接着就是两个班各一节课,早饭只好等到第二节课后才吃。黄瓜、“半只烟”等经常教训她,这样搞是会胃病缠身的。自然,不上一二节课的理化生老师就义务帮她买早餐,好让她上完课一下来就吃得上饭,免得她大呼小叫饿得受不了。

批改完三个班的作业,“使惯的是刀”急忙去买牛肉面,刚回到办公室,二节课下了。

“张喻,你那语文作业布置那么多干啥?” “死磕到底”对刚下课回办公室的张喻嚷道。

“不多嘛,三十分钟的作业。”张喻反击道,“数理化生哪科不是一个小时的作业。”

“以往不是隔天才有二十分钟作业嘛,怎么你一当组长,所有班的语文作业就疯涨了呢?” “半只烟”也加入了进来。

“使惯的是刀”知道,几个班主任要合伙斗张喻了,他觉得应该让周平或刘英来出面开导一下张喻,可他还未行动,这几位就行动了。

“语文要那么多作业干嘛?一周不做题说不定还涨分,天天做说不定还降分。数理化,练就有分的,怎么能随便比?要有大局意识。”黄瓜想语文科改变做法。

“怎么啦?打群架呀?”沈良新大吼一声,“语文作业该不该天天有?该不该‘大运动量’你们去问管委会呀,在这里胡说八道算哪路好汉?”

“沈‘愤青’,刘英来把你改造过来啦?那你去叫他来呀,说我把语文组的试卷撕了,看他把我怎样?” “死磕到底”说完就往放语文试卷的桌子走去。

上课的预备铃声急促响起,张喻一下哭了起来,快步去护卷子, “死磕到底”一惊,看着其他老师上课去了,也忙拿着教材往教室跑去。

一个班一节课,连上三节课,下课后又是遇上学生解疑难,向有发回到办公室已是十二点二十了,正准备去学校食堂吃饭,张小小打来电话:“向老师,放下饭碗,到仙人居来。我在去的路上,他们先到了,你快点哈。”

“两三个学生缠住我说那该死的电场,哪有饭碗嘛。” “使惯的是刀”有点疲惫,“啥事?我就不来了,给我带点吃的,我想在办公室眯一会。”

“怎么啦?累跨了,离六月六号还有这么多天哟。”张小小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没那么严重。昨晚回家晚了,惊醒了女儿,非得讲故事,最后两点钟才睡觉。”

“事情是这样,四节课的时候,甄老师、金老师、黄老师三个一起去给张喻道歉,张喻黑着脸不说话,沈老师说,请吃饭才行,张喻‘扑哧’一声笑了,后来就说定中午到境界最高的仙人居宽广胸怀。到了仙人居,他们又说要我和你参加。”

“估计是‘联动’一下各科减作业量吧?”

“昨天不是遭刘校否定了吗?”

“否定之否定嘛。” “使惯的是刀”觉得一定是这事。

“我还以为要我俩去正确认识语文学科的重要性呢。你去不去呀?要不,我也不去了。”

“怎么能不去呢?你先去,叫他们拿出 ‘像样的菜’,我随后到,多准备一套碗筷哈。”

“我听懂了,菜品要高,你还要‘联动’一个班主任来。”张小小说完就收了电话。

仙人居就在学校对面,是一个讲情调、重品位的休闲馆,可以吃饭,可以点歌,可以品茶,可以饮咖啡,可以看书画……环境安静,接待对象主要是教师。

周平出现时,大家先是一惊,接着热烈鼓掌。

“今天的活动,我邀请周组长参加。” “使惯的是刀”在周平后面却先说,“沈老师,把‘菜品’报出来吧?”

沈良新稍一愣,意味深长地说:“行。”

听话听音,周平猜到有‘讲究’,说道:“报什么菜品呀?吃完不就知道了?”

大家齐声说“好好好”,“吃饭吃饭”。

“到仙人居,得感受一下仙人的境界,我点首歌,陈鸿宇的《一如年少模样》。” 向有发一边说一边去点歌。

乐曲响起,大家笑笑地说“使惯的是刀”怎么喜欢起民谣了呢?似乎都熟悉,大家很快进入了曲词意境中。

昨日担当,昨日敢想,昨日转眼就跌撞,

夏时梦长,秋是昼短,清冽途上不远望,

……

困饱两餐,诗写云上,早春一去又如常,

刻骨于雪 ,失落于风,长情意在夜雨香,

故事易写,年岁难唱,最是此刻不枉,

一如善忘,一如年少时模样。

经几场圆滑换锋芒,

一如流淌,一如年少时模样,

想避世更要在世上,多少凉薄世态可动荡,

还有孤独要顽抗,多少遗憾自负存念想,

唯有时间不可挡。

……

词意明了,寓指清晰,大家都明白“使惯的是刀”要说减作业量的事了,沈良新先站起来说:“周组长的胃口是诗歌,不喜欢直白的歌谣。我换首有味道的,词是海子的诗,周云蓬演唱。”

沈良新换歌曲去了,大家说好好好,我们欣赏一下含蓄的。

……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我的泪水全无

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 高悬在草原

映照千年的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我的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

单曲循环,大家埋头吃饭,似乎沉浸在一种意绪中,悄无声息。

“这唱的啥子鬼哟?”黄瓜率先打破沉静,“什么木头、马尾?什么远方的远?越听越受不了,抓灵魂呀?”

“木头不说话,马尾不回头,众神死亡,憋屈。” “死磕到底”起身关了音乐。

“神死了,没有人做神了;木头也好,马尾也好,他们都一样明白,明白自己生活在一个无力改变的环境里。”沈良新淡淡地说,“所以琴声呜咽,所以泪水全无,所以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有味道哈。初闻不知曲中意,众说已成曲中人,说不定,远方的远……还在。” “半只烟”说得很慢,接着向着周平问,“组长,你说是不是这味道?”

昨天谈减作业的事,刘英来抢先表态,周平不好再说什么;刚才沈良新不让向有法说减控作业的事,周平知道他们还在谋划这事;现在甄质蕴又要自己谈木头马尾的味道,显然是要自己默认这减作业的事。周平想到这里便说:“歌曲壮阔、苍凉,意绪孤寂、悲怆,还有灵魂泣血……我也不懂木头和马尾,也许合起来就是马尾琴罢。一个守常,一个调适;一个律动,一个新生……海子是只身打马过草原,我们是很多人,总有一种琴声,会让我们泪流满面的。”

“那众神死亡,十个海子复活?” 张喻大学时研读过海子,她马上跟一句。

“我感受到远方的风缥缈而来啦!”张小小要抒情。

“两个小孩无头无脑,瞎说。不懂不懂。” “使惯的是刀”给张喻、张小小一个鬼脸,又问周平,“组长,她们说的是你的意思吗?”

“你们说的,不懂不懂。”周平放下碗筷起身,“我要回学校了,顺便说一句,往后刘校长重点盯‘清北班’,我就查你们几个班,大家不要让我说不是哈。”

说完,周平哼起“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走了,仙人居又响起了“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走吧,还听什么木头马尾?” “使惯的是刀”说,“赶快回去删减要付印的练习题。”

“对对对,试卷两点钟就开印了。” 黄瓜一看时间,还差十分钟了,他连忙给文印室师傅打电话,叫他不忙印卷子。

他们一行人,都往文印室赶去。想好就做,统一行动,他们决定把练习题量切实减下来。

这一头扎进去,权衡比较,上网另选题目,两节课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向有发定稿后拍拍“半只烟”的背说:“快,公共自习时间要到了。”

公共自习课是交班主任看管的,晚饭前一节,晚睡前一节,各一个小时,这之间的三节学科自习课,分给各学科老师看管。

“这删题真是花时间。看来只好学科自习时再斟酌斟酌啦。”

“你不是说今晚与夫人有外事活动吗?” “使惯的是刀”说,“别‘半只烟’啦,删题割爱,得果断,要快,免得嫂夫人找到学校来。”

“也是,我中午安排的谈心任务还没有完成呢,再‘半只烟’……唉,提醒及时。”

“哦,我也还有这事,中午这饭吃的……” “使惯的是刀”恍然大悟,跟了句,“对,提醒及时。”

“半只烟”快刀斩乱麻,三下两下就交了文档,然后和几个班主任一道往教室跑。

来到教室,班主任们开始了个别学生的谈心工作。越临近高考,班主任们的心越细密。知识漏洞不少,学生没有信心了;‘高原现象’出现,学生不会做题了;高考时日不多,学生心理越来越焦虑了……他们每天都要给自己安排一些要做的思想工作,午休时间、公共自习课时间、晚饭后的时间,都是做这的。

“使惯的是刀”把兴奋点不在考试时间段上的谭琴叫出教室,问她下午三点到五点是否坚持做数学卷或英语卷,谭琴怯生生地说不敢,怕上课的老师责罚。

“你必须这样做,否则,看到数学、英语题,你兴奋不起来。” “使惯的是刀”既是殷切的希望,又是不容变通的命令。谭琴分科前在向有发班上,她选读文科分到金思科的班上,金思科认为谭琴考上重点是不可能的,谭琴学音乐后他就更少关心啦,但年级有个政策,他这个前班主任如果关照,最终又使她达到重点分数线,那么前班主任班上就多算两个重点人数。向有发一直暗中关注谭琴,两个月前他与谭琴妈妈一道,通过医生用药把谭琴的经期由上旬三至八号成功地调到了中旬十二至十八号,避免了高考六七号时处于例假的精神低迷期;‘三模’后,他要求谭琴把下午打瞌睡的陋习改掉,便设定了做题的方法,但他又不能直接干预艺体班老师们的教学,就只好希望谭琴坚信他的做法偷偷实践了。高考考试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半、下午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不但是不能睡意朦胧,而且应该是一月、一天中周期性精神兴奋点上。作为人,一个月中,总有那么几天做事不利索,也总有那么几天,干什么都顺;一天之中,总有一段时间,事事昏头昏脑的,也总有一些时间,事事得心应手。怎样才能把她的亢奋点调整到这个时间段上,“使惯的是刀”真是想了些招,最终他决定采用对应学科做题法,天天召唤一次神经兴奋。高考下午是考数学、英语,那么就让谭琴天天下午做数学或英语卷子,再说这两科又是她的弱科,加强一下更是应该。

做好了谭琴的思想工作,“使惯的是刀”一下想到明天就是五月七号,高考在下月这天上午考综合科,他决定明天与化学生物老师一起联合考试,原计划的上课改在今天晚上的学科自习时间完成。于是,他放下刚计划好的谈心工作,赶快调整晚上的辅导内容,谈心的事挪到最后一节的公共自习去。以往,最后的公共自习时间是用来备课的,今天,又只好占用睡觉时间了。

“使惯的是刀”想好辅导内容后,就去给其他两位老师沟通,让他们早点重新安排上课或辅导的内容。

走出教室,正准备上楼, “半只烟”夫人急冲冲跑来:“甄质蕴这个不要命的,电话也不接。向老师,看见他了吗?”

“嫂子,你莫急,他在教室,估计电话静音状态。”向有发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累得不行,就说,“你就在这,我去叫他。”

“使惯的是刀”一口气从一楼跑到三楼,叫出甄质蕴说:“快去忙你的事吧,嫂子在我教室门口等你。这几分钟我帮你看教室,下去叫张小小兼顾一下我的教室。”

“她没嚷什么吧?”

“就说你不要命啦。”

“别听她胡说,等会儿我给你打电话。”“半只烟”说完就往一楼走。

看着“半只烟”走得快,似乎又怕妻子嚷出什么,向有发觉得甄质蕴有什么重要的事,好像不是他讲的与妻子一起有什么外事活动。

三节学科自习上完了,“半只烟”的电话没有打过来;又一节公共自习课结束了,“半只烟”的电话还没有来了,向有发耳畔老回响着“甄质蕴这个不要命的”这句话,联想甄质蕴这学期老换课休息一会,是不是他身体出了问题?看着学生们一一走出教室,教学楼的灯一一熄灭,他摸出电话,正要拨甄质蕴,甄质蕴的电话却打过来了。

“两口子回去没有打架吧?害得我老想你打不打得赢?” “使惯的是刀”先笑着说。

“我不停地认错还打什么架?想等你离开教室了好细细给你说,现在没睡吧?”

“你这么早睡过?是不是嫂子把你教育过来了?子时前睡觉?”

“不过,这备课过零点的常态是要改改了。”

“身体出问题了吧?” 证实了预感,向有发心里一沉。

原来,甄质蕴这两个月来,经常头昏、疲倦、乏力,多次准备到医院做检查,都因休息一会能工作就没有去,后来上网问问医生,似乎与高度紧张、过度劳累有关,他也就没当一回事。昨天晚上备课,他突然昏厥倒地,妻子打120却被他阻止,说好今天上午到校把工作做个交代,下午两点医院见,妻子要全程督促看医生。可他一到学校,一进班上,一看到学生,一说到工作上的事,他又把看医生的事简化了。他打电话给一个学生家长,帮忙约了一个心脑血管科专家,特例晚上看病。然后他就把晚上的课换到上午,给同事们谎称晚上有外事活动需大家支持支持。想到妻子在医院等不见自己,会打电话或者跑到学校来,下午两点多他给妻子发了个短信,说已看病,无事,晚上回家具体汇报。妻子看了短信,就去约定的科室找医生查病情,知道他根本没去医院,就打电话,不接;便急冲冲跑到学校来了。

“这病不会要你的命吧?” “使惯的是刀”开玩笑。

“不是癌症,但专家把你嫂子吓呆了,说是可以叫人猝死的高血压。”

“要住院多久?”

“住什么院?医生总是要把病说严重点的,你嫂子自然是担心,你就不必紧张了噻。”

“那你也不能违背医理,坑自己的身体呀?”

“高考只有一月了,说什么我也要冲过去。”

“你相信我们会帮你把班带好的,说不定周平就代理班主任啦。”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也许周平和大家一起管起来效果更好。可是,我就是想与大家、与同学们一起上高考战场。”

“你不是上了好几次高考战场了吗?今后上的时候还多。”

“不是要命的病,你就不要劝我了。” “半只烟”停了一下接着说,“我给你打电话就是叫你不要把我高血压的事说出去,免得学生们心理受影响,跟老师们和领导们也不要说。”

“你还要继续上班?”

“养身更在于养心,身在医院心在学校,身体会好吗?我在学校上课,只要注意调节,不紧张,不劳累,没有事的。”

“嫂子同意?”

“你嫂子明白护身与护心的道理,我给她放了首歌曲,她也没有骂我了。”

“就是那首《我是一条小河》?”

“你和她都懂我。好了,不多说了,记得零点前睡觉。”

“使惯的是刀”收了电话,嘴里哼起了《我是一条小河》,他一边唱一边往家走,想到甄质蕴、自己以及大多数高三老师真不是为了钱、为了名,才这样不要命的工作,心里有了悲情的豪迈:

没有大海的波澜壮阔 没有大江的气势磅礴

只有岁月激起的浪花朵朵 我是草原上的一条小河

绕过高山 穿越大漠 征途上还有无尽的跋涉

不要说道路坎坎坷坷 酸甜苦辣都是歌

没有湖泊的平静清澈 没有山泉的靓丽景色

只有春风荡起的浪花朵朵 我是草原上的一条小河

山川给我跳动的脉搏 阳光给我青春的光泽

我的生命奔流不息 远方的大海呼唤着我

山川给我跳动的脉搏 阳光给我青春的光泽

我的生命奔流不息 远方的大海呼唤着我

……

向有发反复地唱着,只见夜色清凉,远山朦胧,“我的生命奔流不息,远方的大海呼唤着我”, 他唱得格外深情。

“部分学生午间上自习我不反对,提倡全年级学生午间上自习就已经过了,现在要排成课,学生受得了吗?再说老师们吃得消吗?”周平极力反对午间开一节课。

“我们要吸纳优秀学生的智慧,王嘉她们一个寝室能行,其他同学怎么就不行了呢?全年级推广有什么不好?”刘英来继续说,“再说老师们,不是在学生们昂扬情绪的感染下奋进了吗?学生来劲了,老师们受感染了,我们做管理的,要看准火候,因势利导,乘势而为。”

“刘校,我们理性一点,学生激情燃烧,老师燃烧激情,这是无法保证持续的战斗力的。”

“你怎么就断定不能保持持续的战斗力呢?先干起来再说。”

“好好好,你是头,你说了算。”周平不再申述,但愿人的意志力就有那么奇特,能把这段时间冲过去,“不过,我们得想个办法,每天让学生锻炼十几分钟。”

刘英来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反对午间上课的老师不会少,周平不反对,事好办许多。

“锻炼的想法很实在,学生持续的战斗力可保障。”刘英来立即赞同,“那你在班主任中先说说,看什么时间方方面面都好办。”

“时间真不好办。”周平回答说,“原本是按平衡的思路去安排各个学科的时间的,去改变这个平衡,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周平走后,刘英来想这平衡和时间的问题。第五期取消了早操三十分钟,用来弥补语文外语的时间;可其他科有意见,只好晚睡时间延后九十分钟。第六期取消晚饭前的课外活动,安排为文综、理综强化训练;可数学又闹意见,只好取消仅有的一节体育课,强化数学训练。现在午休时间又安排上一节课,虽然各学科轮一天,不存在矛盾,但一部分老师对安排午间课不满那是要造出一些不愉快的。想想,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满了,再去哪里找时间来锻炼?

还好,午间上课的安排虽是费了点周折,但闹闹嚷嚷两天过去后,课也上了起来。他感叹,高三真是炼狱的一年,学生是这样,老师是这样,作为管理者也是这样。

时间飞逝,三、四天过去了,学生的精力真出现了周平预料的不济。班主任们都觉得该加强锻炼,一致赞同全年级统一时间“跑操”,这能强迫学生进行有效锻炼。可一到具体的落实,大家都叫找不出时间,各个学科谁也不想让。有人建议用以往的早操时间来跑,语文外语老师一起开骂,这两个学科确实安排的时间少;又有人进言用以往晚饭前的课外活动时间,文理综合科的老师更多,反对的声势更大;用午间课时间不涉及学科反对,但在天气最热时段,容易出事。

“时间是分,时间是钱,都想争。”沈良新感慨。

刘英来只好搁下跑操。

又过了两天,周平说:“ 干脆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后跑操,然后再上公共自习课,不涉及某学科教学用时,只是学生作业时间减少点。”

刘英来觉得可行,即使有问题出现,也要强力推行。

一天,两天,三天,跑操渐入佳境,虽才三、四天,学生们切实感受到锻炼的重要。可是才十天,县教委叫停,一个家长反映晚上跑操存在安全隐患,他女儿有天跟不上节奏踉跄倒下,后面的同学看不见,差点踩踏他女儿。

停止跑操,学生们反对,老师们抵制。

刘英来立即召开班主任会,很生气地说:“出现踩踏事件谁负责?人命关天,能儿戏吗?班主任们,谁要带学生跑操,谁就不当班主任啦。”

“我们不组织,让学生们自发地跑操吧。”黄瓜说。

“也不行,出了事还是学校的责任。”秦校长进了会议室,说得板上钉钉似的,“我们不组织跑操,就要堵死时间,恢复原来的六十分钟公共自习课,如果这个时候再留几十分钟的时间空档,学生胡乱跑,更容易出事。大家要给学生做好思想工作,并记录在案,可供查,再出了事,你和学校才可免责。大家要清醒,高考成绩是重要,但学生的生命安全更重要,这点不能含糊。其实你们把跑操搞起来时,我非常高兴,可是晚上进行确实可能出事,如果你们白天协调得出时间,再跑操,我支持。”

“白天行,我们何必晚上,这明明是不搞了嘛。”班主任不满的声音响起。

“我们要跑操,这似乎只是保证高考有好成绩,我们好交差,多拿几个钱,但本质上更是保护学生的身体健康;你们不准跑操,似乎是宁肯牺牲你们的办学成绩也要保护学生生命安全,但本质上是保护你们的官帽子。”“死磕到底”一说完,带头离开。

“走走走,不跑操就是。”这话一说,班主任们一一离开了会议室。

三节晚自习下课,刘英来站在高三院出口,几个准备跑操的班主任见他挡在那里,也就悻悻地回到办公室了。上自习的铃声响了,他来到办公室,两个“清北班”的班主任给他反映近阶段的班级情况,刘英来心又一紧,有点不淡定了。

原来八班、二十五班的互不服气从感性激情往理性客观方面发展了,先是两个班部分同学的个人比拼,后演变为全班整体相比,再后比拼内容也一一具体化,他们不比考上清华北大的人数、不比考上985的人数,因为被大学录取还有他们无法操控的因素;他们比在全省的考分排名,因为全省文理科都有一分段表,两个班都是三十个人。两个班的老师先是高兴,可一看他们相互没有了下课时间等等,高兴变忧心:身体垮了怎办?到时上不了考场怎么办?老师们做工作,可越做工作,越是发觉问题严重。

刘英来接连两天找学生谈心,拟好了几条措施正准备叫来班主任去具体实施,周平传来好消息。说文科的唐晓芙等几个女同学主动抛出橄榄枝,说合作比对抗有意义,爱学校,实现自己的梦想,需要向二十五班的潘阳等同学取经,特别是数学的解题能力,并说她们愿把写作文的心得体会说给二十五班的同学。刘英来立即叫来两个班的老师,要求老师们放松公共自习时间的管理,允许两个班的同学在这些时间里交流。

这事放下,他才一下想起,该去看望一下住院的二十几个高三学生了。近些天来,不断有高三学生感冒生病,似乎还有增多的趋势,还有清华北大苗子在列。当然,他不赞同老师们夸大紧张焦虑、过度劳累这些原因,一千五百人,哪有不生病的?天气骤热,身体不适,生病的人数比常态多点,实属正常。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也不能不从减轻心理压力、减少作业量、缩短学习时间上作调整。

到医院一问,护士说九中的高三学生全住在大病房,问为什么,说这些高三学生太用功了,打点滴也拿着书看,不打点滴了就拿住院病人用来吃饭的搁板当课桌写作业,晚上十二点过了也不睡觉,医院觉得强行关灯又不忍心,开着灯又影响其他病人,只好把这些学生搬到一起,搬走其他病人,让他们自由学习。

听到这介绍,刘英来不想去看学生了,他不知道见到这些拼命的学生说些什么,便把带来的苹果和牛奶请护士转交,托护士带句话,学校和同学们都希望他们早点康复返校。

他走出医院又返回,告诫护士晚上十二点一定关灯。

正准备离开,他听到了争吵:“孩子不发烧了,你为什么不让出院呀?”

“隔离期是七天,时间不到,你出院也进不了教室。”

“高考只有十几天了,孩子着急,我们家长也着急啊。前两天,我请‘一对一’的老师到病房来辅导的,可孩子说还是学校的老师好些。这叫我们怎么办呀?”

“学校的老师说,只要医院开个不发烧的证明就可回教室。”另一个家长对医生求情说。

“是的是的,我娃儿的班主任和老师们商量,也是叫我找医生开证明。”又一个家长说。

“上面不许我们开这样的证明。”医生很无奈,摊开双手。

“叫你们领导也跟学校一样为孩子们着想吧。”一个家长恳求道。

“是呀,学校的老师们起早贪黑,想方设法帮孩子们,你们也学学呀。”

“老师们还真一门心思为孩子们,家长QQ群里,随时通报孩子们的成绩和精神状态,经常教我们怎么做家长。”

“是的是的,我女儿不与我作对,全靠几位老师教我。我是打心眼想感谢他们,可是,请他们吃饭,说没时间;送个红包,硬是不收。”

家长们七嘴八舌、不由自主地说个不停。

“你们医院为什么不像学校一样呢?”一个家长质问。

“医院是不是想多收点住院费呀?”一个家长急了,慌不择言,“要多少钱?我们给,孩子耽误不起呀。”

本已被家长们说得很尴尬的医生,听到这一说,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吐不出一句话来,刘英来正准备去劝劝,又见一个家长开导着说:“医生,您不要听他胡言乱语,都是高考逼的,为孩子呀。说个您可能不信的话,老师说孩子考上重本有希望啦,我和他妈真是豁出去了,只要一听说哪个老师辅导好我们就想办法请到那个老师辅导,听到哪本资料好不管多远就要设法买到那本资料,甚至人家说成绩上不去是因为孩子名字不好我们就到公安局改名字。嗨,哪管用钱呀、费精力呀。啊,医生,您的孩子多大了?”

看着气氛缓了,刘英来放弃了去劝解。

“对不起哈。”说错话的家长道歉了。

“我的孩子也在读高三,我们大人所有精力也是围绕他转,从春节开始,我不外出宴饮游乐,也不请亲戚朋友到家,要时时给他营造一个温暖、安静的学习环境。我明白大家的心情。”医生表示了理解,接着说, “不过,传染病,得按规矩办。我说个不能外传的话,那个前五名的梁爽体检出结核,开始学校怕他耽误了学习,没有离校,后来疾控中心‘追’过去,强迫他住院,可是就这几天,导致了他周围的四位同学被传染上,这是大事情,传出去学校‘吃’不了的,学校很费了些‘神’才把这事‘捂’住。”

“流感不碍事吧?孩子们都退烧了,不会传染的。”一个家长又说。

“现在关键是学校接不接学生。”

医生见此摇摇头走了,刘英来心中顿时涌起隐隐的不安和浓黑的悲凉。高考,让多少人失去了理性。他急忙逃离此地,有一种芒刺在背、被人揭短的狼狈。

一个眼尖的家长看到他,喊了一声,几个看护孩子的家长一下围了过来。

“刘校长,你同意谭琴回班上课吧,她的高烧已经退了。”

“流感隔离七天,现在才四天,回校把其他同学传染上了怎么办?”刘校长笑着问。

“可是肖小揽也没有一周,她昨天就回校了。”另一个家长说。

“肖小揽不是流感,医生开了证明的。她其实是考前心理紧张,只是有点像流感。”刘校长尽量简明。

肖小揽原本读普通班,高二时因特殊关系秦建把她转到理科‘清北班’,可肖小榄到了‘清北班’,成绩始终在班上末尾,心理压力大;后来文理科‘清北班’比拼上了,她更觉得自己拉了班集体的后腿,心里就承受不了了。这心病来源是不能跟家长们说的,刘英来觉得必须尽快离开。

“那我们也去找医生。”几个家长七嘴八舌的。

“不行的,医院证明无效,学校校医有时间记载,必须七天。”一个家长碰过钉子,很生气地说,“人家肖小揽是关系户,又是重点线上的人,老师们也舍不得耽误课程。”

“这样啊,怪不得孩子的班主任和老师们都催我想办法早点让孩子回校上课。”谭琴的母亲如梦初醒,“我们孩子也要回校读书,怎么说我的孩子就考不上重点大学呢?”

“不是这样的,听我给大家说。”刘校长连忙招呼,“大家看,隔离在这里的同学不是也有成绩好的考得上重点大学的吗?”

“他们不是关系户。”说的语调很怪很怪。

“对对对,是关系好的,对学校有好处的才行。”家长也许是凭感觉猜测,也许是有意乱说。

“你们听不听我说呀?不听我就走了。”刘校长有意扳着脸,不停做手势,说,“梁爽,大家知道吧?全县‘一模’‘二模’‘三模’理科前五名的学生,考上清华对学校好处很大吧,可他还是隔离在这里第五楼的,要不你们跟着我去看看?”

“他是体检查出结核噻,要一个月才能回校。”一个家长接上话。

“可医生也说经过这十几天的治疗,他过了急性传染期,不传染了啊。”刘校长这一说,家长们面面相觑,接着说,“大家要相信学校,我们也希望同学们立即回校上课,争取高考时考出好成绩来。如果大家怕接触梁爽不好,就去问问医生,看我是否说假。”

说完,刘校长打了招呼便走了。

按秦校长的安排,学校今天接梁爽回班上,免得老师们天天到病房给他上课实在不方便。他不知道梁爽现在还在不在病房,所以脱身后立及联系梁爽的主管医生,然后给秦校长说梁爽回教室看来是不行了,现在不要动,免得真有家长去看梁爽,麻烦事就出来了。他建议,梁爽回校后也不能到教室上课,很容易造成不良影响和难以解决的麻烦,安排一个办公室,让老师们到那儿去上课,这也能相对减少一点辛苦。

刘英来匆匆往学校赶,只见并不明净的天空多了一些浓云,浓云时散时聚,时动时停,似乎又要弥漫整个天空。他没有心情细看,快步回学校去。

“七点钟的时候,一个同学头疼,呕吐,失去知觉,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的同学叫头疼和头晕,才过十多分钟,现在有二十多位了。”周平焦急地问远在北京大医院的高中同学。

“这之前他们生病没有?”

“我天天看班级安全报告,没有生病的。”

“高三学生吗?”

“高三‘清北班’。”

“可能是群体性癔症。”

“现在最好的处置办法?”

“120来之前,叫你们校医用注射用水肌肉注射。”

三个校医已经从电话里听到做法,意识到是用暗示治疗,于是对学生说,打一针就好,这是北京专家说的。

针打完,医生接连暗示性问。

“好些了吧?”

“肯定好些了。”

“可以站起来了。”

果然,学生一个个站起来了。

刘英来和秦建赶到时,只好去对120说对不起了。

接着,秦建对周平和刘英来说:“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个群体性癔症是啥玩意,但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刘校长,你要想办法不让这个说法传出去,找一个合理的说法。周平再与这个同学联系,搞清原因。”

周平回到寝室与同学联系后,又上网查了群体性癔症的相关知识,大体明白了原因。原来学生年龄、文化背景、心理状态大体相同,彼此感情亲密,所以当一个人出现状况后,恐惧心理相互感染、传递,一个人恶心其他人也恶心,一个人胸闷其他人也胸闷,认为他倒下了,自己也会倒下,实际上是相互间的暗示造成,是一种不自觉的模仿。之所以多发生在学生中,是因为学生学习压力大,竞争性强,常处于紧张、孤独、焦虑之中。

周平跟两位校长交流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两个‘清北班’应开展一些活动,消除孤独感,营造一个相对宽松、愉快的环境,尽量减轻每个学生的紧张和焦虑……

话还未说完,秦建的电话响了。

“消息暂且不要对班上说,也不要对任何人说,你到校门口,我和刘校长、周平马上到。”秦建放下电话,示意刘英来和周平快走。

“冯刚班上是要出事的。”秦建一边走一边说,“刚才是癔症虚惊了一场,现在是跳楼死了一个。要是跳在我们学校,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周平吃了一惊,正要问,只见校长拿出电话……

“冯刚的管理还是有问题。”刘英来接上说,“他不注重主动化解班上的不良情绪,任由自然发展,强调无为而治。前次周平进驻班上,一次班会,几个个别谈心,学习愉悦的情绪就召唤出来了,学生说,忧虑的同学少多了。”

“这不全是我的功劳,冯老师转变观念后积极工作,班上才有了新的面貌。”周平觉得应该实事求是。

“周平你就不要护冯刚了,他这人就需要敲打。”秦建接上说,“他当‘清北班’班主任,是尹部长打的招呼。他又不低调,出怪招,玩新理论,所以年级很多人说他的坏话。”

“要是他实在不争气,下个年级就只好驳尹部长的面子,不要他当班主任了。”刘英来说。

“有点难。”秦建叹了口气,“尹部长要我创造条件,让冯刚出成绩。你们看,这是什么事?”

“中国特色。”刘英来幽默了一句。

到了校门口,校长通知的办公室夏主任和总务处洪主任也赶到。

“冯刚班上的丁小小在家跳楼摔死了,我们几个去看看。”秦建说完停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刘校长还是不去,在 ‘家’守摊,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学校,高三院可不能乱。”

看着刘英来去往高三院,夏主任接着说:“秦校,你也不去为好。我们先去做个处置,谈不好,也有个回旋余地。”

“还是去去,于情于理,校长该……”周平说到这里就打住,感到自己越位了。

“等家长平静下来了再去妥些。”洪主任望着校长说,“如果要花钱,我给你打电话。”

“还是去吧。”秦建下了决心,“冯刚走前面,我走最后,见机行事。”

刚说完,冯刚就到了,于是,夏主任开车,冯刚、周平、洪主任和秦建五人一同前往。

“事情是这样的。”冯刚介绍情况,“早上出现癔症后,丁小小就要请假回家,她很内向,不说原因,我同意后就给他爸爸打电话。她刚到家,他爸妈也从单位回来了。她向爸妈哭诉,说好可怕呀,好可怕呀,爸妈问什么可怕,她什么也不说。一来二去,爸妈都急了,劈头盖脸一阵骂,她就爬上阳台望着爸妈笑,她爸妈一下惊呆了,扑过去要抓住她,她往外一躲,就从二十三楼掉下去了。”

“是她爸告诉你的?”秦建问。

“是她舅舅打电话说的。”冯刚继续说,“她爸妈晕死在丁小小的尸体旁,邻居们把他们送进了医院,后来丁小小的舅舅到医院知道了大致情况,就给我打了电话。”

“他爸妈现在还在医院吗?”周平问了一句。

冯刚打了电话后,车往医院开去。

“丁小小的心理问题你给她父母讲过吗?”周平问冯刚。

“说过。”冯刚回答说,“她父母要求心理辅导停下来。”

“你不是说丁小小没有问题了吗?”

“她父母忌讳说是心理问题,我也不敢坚持要她辅导。”冯刚回答说,“再说,她不时去心理辅导室,同学们见了指指点点的,说不定没有多大问题倒辅导出问题了。”

“你这样,班上还要出问题的。”周平接着说,“‘清北班’学生,小学初中到高中一直成绩好,没有经历过失败的打击,或者说打击不多,抗压能力不强,加上他们稀奇古怪的想法多,自私自我也较一般同学突出,甚至有偏执的个性,你不疏导却捂住,这怎么行呢?”

“怎么回事,周平你说说?”秦建有点诧异,想搞明白。

“第五期中期考试,丁小小的成绩由一直较稳定的年级前五名,掉到了十名后,她便睡不着觉,寝室的同学说给了我。”周平回答说,“我找她谈了几次话,渐渐地她敞开了心扉,说到了她仇恨成绩考在她前面的同学,认为灭了他们,她的荣誉才在,我没有立即否定批评,引导她继续谈,她又说到了自己只有死去才能在同学们心目中永保以前的荣誉和辉煌。我觉得问题很严重,立即找来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并把情况告诉了冯刚。没想到心理疏导没有进行下去。”

“冯刚你真有点简单。”秦建叹了口气,“她父母懂多少呀?”

大家一时无话。

到了医院,她爸妈听说老师来了,一下从病床上翻身起来,扯掉输液管,抓住冯刚就要他赔女儿来,哭声异常,情绪激动。

夏主任见状,忙推着秦建走开,示意洪主任和周平也走。

周平没动,对洪主任说:“你们回避,有事我打电话。”

说完,周平便过去和冯刚站在了一处,任凭痛失女儿的夫妇抓打哭诉谩骂。

半个小时过去了,丁小小的舅舅谈起赔偿问题。周平打电话给校长,两位主任过来后,周平便叫上冯刚,一同去看丁小小去了。

来到丁小小坠楼处,一群人围着,一个老婆婆说着她见到的跳楼经过,法医一边询问,一边记录。

一会,法医鉴定完毕,丁小小当晚就要火化。

周平给冯刚说:“给班上同学们说一下,让大家来道个别吧。”

“会影响复习应考吧。”冯刚说,“有的同学忌讳看死人,认为会触霉头;有的同学触景生情,会长时间走不出阴郁的情绪。再说去来要花去一个小时,耽误时间多划不算。”

“如果学生要求去呢?”周平心里不是滋味。

“要不,问问校长们。”冯刚觉得还是请示为妥。

结果是领导们都不同意,更让周平吃惊的是,冯刚报告,班上已知情况,班干部提议去给丁小小送行,最后只有两个同学愿去。

两个学生刚到校门口,只见几十个穿着白衣的人齐刷刷地跪在校门前,哭声震天。看热闹的人蜂拥而至,进出校园的车辆被堵住,两个学生只得回校。

湖城有一个团体,专门帮人闹事,获取收益与其主家四六分成。病人死在医院,他们帮着病家到医院大门哭丧,去跟医院谈赔偿;政府修路拆迁民房,他们帮着房主拦住推土机动工,去跟政府理论。听说了丁小小事后,他们前往医院,劝丁小小舅舅反悔与两位主任达成的协议。

“没在学校跳楼,学校怎么就没有责任呢?丁小小不是从学校回家的吗?为什么回家大叫害怕呀?”他们说动丁小小的舅舅后,又劝丁小小父母,循循诱导。

“一个十八九岁女儿说没有就没有了,十万元赔偿那怎么能行?十月怀胎容易吗?上幼儿院上小学,怕坏人骗走、车子撞压;读初中担心考不上高中;现在高中操心完了,眼看就读大学了,却没了。”他们一边说,一边流泪。

在旁的人都劝说:“学校一年收那么多择校费,十万块钱太少了。”

……

丁小小的父母清醒了,接受了把丁小小尸体搬到学校大门口的建议。于是这个团体的业务范围又拓宽了一个领域,在“医闹”、 “房闹”的称呼中又添了“学闹”的雅号。

最后讲价还价的结果,不说责不责的问题,赔偿金五十万。这样,“学闹”才把学生尸体从校门前移送到了火葬场。

事情似乎是了结了,可不曾想记者的电话打到了周平的手机上,说是让周平看一篇文稿是否属实,题目是“高三重压下的群体性癔症及其导致的学生跳楼事件始末”,明天省报要发。

周平告知校长,秦建在电话里开骂了:“敲诈勒索,王八蛋!”

原来群体性癔症的事捅到了网上,学校花钱删贴,要价简直惊人;现在又遇上这记者,也应该是一个要大钱的。秦建断定这记者就在湖城,要求周平查清真伪、意图。

晚上,夏主任、洪主任和周平来到湖城老城区。周六的夜晚,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与记者见面,似乎是庄重的谈判,又好像是看质论价的生意,各方面都核实确定,承诺、交钱,事情结束。可节外生枝,记者提出要洗浴放松,两位主任一耳语,答应了记者的要求。

周平说:“那你们三位去,我用一会车,两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们。”

城市的夜,彩色的夜。周平驾车前往新华书店,一进店,只见里面绝大多数是学生。也对,学生趁周末,有时间好好选两本有价值的书。

“走,我们去嗨歌。”一个显得豪放的女生说道。

“想变坏。”一个男生比划着,扮鬼脸。

“说什么呀,你以为人人都是红姐呀?”

“那是那是,要成为红姐,得先到省城学人体写真。”

“哈哈哈!”几个学生打闹着走了。

周平有点听不懂,但似乎觉得这几个学生面熟。他一拍大脑,忙追出去,已看不到学生的身影。

“应该是体艺班的学生。”周平自言自语道。

年级的艺体班是应家长的要求本期才设立的,这些学生原本分布在文理科各个普通班,多数是文化成绩差被迫学体育、美术、音乐的,第四期末他们就到省城找专业机构对口培训,第五期末参加完专业考试后,再回学校强化文化课学习,由于落下的课程多,学校也就顺应了家长的要求,单独编班,以便针对性的教学。也许是差生,周平对这个班关注有限,以致于刚才没认出学生。

想想他们刚才的对话,周平觉得这些人似乎在省城不学好,倒是变坏了。也是,这些学生原本就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一旦脱离强有力的监管,是有可能学坏的;培训机构要的是钱,哪管这些学生的思想心理呀。

周平还在思索,夏主任的电话催回校了。

周平快速来到洗浴城大堂,发现两位主任陷入了纠纷之中。

“欺负我红姐,没门。省城的江河都趟过去了,还怕湖城这小河沟。”

周平听到红姐二字,脑里‘哄’的一声炸了,他一看,是体艺班的学生。现在,他不能退。他一跺脚,咬着牙,硬着头皮,上前拉住红姐的手就往旁边一个房间去。

红姐一看是周平,脸一下煞白。

可红姐就是红姐,马上恢复了野性:“星期六,你管不着。”

她用力挣脱,可力量到底不够;她嚷嚷哭闹撒泼。

“你再嚷,我撕烂你的嘴。”周平说得低沉有力,同时手腕加劲,“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星期六晚上学校不管,有父亲不管的吗?”

红姐“啊呀”地乱叫,她想犯横,但经不住周平不断地加腕力,只好哇哇大哭起来。

看热闹的人,全都散了。

原来,红姐给记者洗澡,记者说东说西、东摸西摸的就与红姐紧紧抱在了一起,两位主任急忙从门洞口拍了照。记者穿戴整齐出来,两位主任用手机照拿回了学校给记者的钱。记者灰溜溜地走了,夏主任通知周平回校。当他俩来到大堂时,红姐拦住要求给干扰费和配合费,还要删除手机里的照片。两位主任给了钱,但不愿删照片,说是要对记者保持打压的态势。红姐说记者走了,他不知道删了,打压态势存在;再有,她绝不允许照片带出这里。双方僵持,就出现了周平看见的一幕。

知道了拦住的两位是学校领导,红姐哭着跑了,周平也没有追,他知道 ‘红姐’不会有事。夏主任、洪主任和周平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遇上自己的学生,明白学校摊上一件摆不上桌面的难解之事。

回到校,下了车,周平没有立即回家。他望着夜色中模模糊糊的远山,仿佛看到不知名的怪兽的剪影;近旁的树,一律阴阴郁郁的,似乎藏着无穷的秘密。

十一

“红姐是怎样一个学生呀?” 周平还没有想好怎样给刘校长说这个红姐,可秦校长的电话追了过来。

“课上完了,我来给你汇报。”周平原想听听刘英来的看法和处理意见后再请示秦建,没想到两位主任先报告了情况。

“汇报什么呀?默退,叫家长来领人。”秦校长说得一点不含糊, “先想想你们怎样对家长说,不要惹出事来。”

周平上完课后,就来找刘校长。照高中学生五级处罚的种类,这位夏红菲应该开除学籍;可她又不满18岁,一般不作开除处理。

听完周平的情况说明,刘英来问道:“你的意思是帮助她悬崖勒马,改正错误,让她毕业、参加高考?”

“留校察看吧?”周平知道刘校长是要赶走这个学生,提高重本升学率,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能向社会交代?能教育其他学生?她干的是什么啊!一般不开除学籍,这样的还一般吗?”

“我们也有责任嘛。”周平觉得应该多说两句,“我们整天只围绕升学成绩管学生,从不过问他们的思想心理,夏红菲走得这样远,我们还一点未察觉,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不应该警醒反思吗?”

“好好好,你警醒反思,警醒反思。那你就把夏红菲的事详细地向学校、向社会公布,你看学校、社会怎样反响?全校师生能接受这件事?社会会认为我们是在严肃处理这件事?”刘英来停了一下,眼光直逼周平,“学校会在一片声讨中轰然倒塌的。”

“这就是你和秦校长默退她的理由?”周平迎着刘英来的严厉目光。

“不处理,我们还是学校吗?公开处理,不就毁了学校吗?”刘英来反问完后,断然地说,“默退,是最切合实际的做法。我相信家长也会理解我们对夏红菲的爱护之心。”

“治病救人就不切合实际?就不体现爱护之心?”

“她这是癌症,怎么治怎么救?”

“你不了解,当然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夏红菲的一些情况的。”周平停了一下,似乎在想从什么地方说起, “夏红菲在我们学校读的初中,三年的成绩一直名列年级前三十名,成绩好,思想也纯正。进入高中,文理分班前的各次考试,从没下过年级前八十名,有两次进入了年级重点培养同学的名单,有一次比唐晓芙的成绩还高几分,是年级前五名。分班时,她想读文科考中央美院,年级根据她的考分情况,建议她读理科,她父母在外打工,认为学校建议好,要她读理科。她当时所在的班指定为文科,如读文科就原班不动了,其实她也不喜欢这个班的班级文化,于是就选了理科,想过段时间转班,到其他文科班去。分班后,她融不进这个理科班集体,还与父母对着干,尔后两次考试,成绩接连下滑,班主任与她交流,明白了她是想转科。班主任想到学校补不回一个同等成绩的学生,还认定她是一个很不错的清华北大苗子,慌说学校不同意。她感受到了班主任的心思后就不认真学理综合了,以为成绩差了,老师会让她转科。高二上期结束时,班主任同意转科,要求学校减少班级考核人数,可学校不同意,这转科就拖到高二结束。班主任与教务处的这些交涉,我是这几天才知道。照说,转科,班主任是无权阻止的,转科减少目标任务也是班级合乎情理的要求,可事情就是没有做成。进入高三,夏红菲知道理科生可走美术之路,就不转班了,事实上转班也来不及了,或者说意义不大了。后来,她就上省城学美术去了,第五期结束回学校后就到艺术班去了。高二这一年,省城这一学期,她到底怎么变的,我们谁也没有关注过,我们现在怎么说她就是无药可救的癌症病人呢?”

“不说这个过程了。她小小年纪,成人化的社会习气,可见她病的程度……”刘英来的手机响了,他便接电话。

“就因为年龄小,我们才更应该慎重。”周平顶了一句。

“不说了不说了。”刘英来收了电话,“你对家长说不出口,我来与家长交流。现在我去处理个事,你通知一下家长。”

几天后,家长从打工地回到家,来到了学校,一听到刘校长默退的暗示,一下子懵了,他不相信女儿考不上重点大学,不相信女儿只能走美术这条路才能勉强考个大学,更不相信女儿学坏,用不正当的方式赚钱。

“那就是不能参加高考了?读不上大学了?”家长一问完眼睛就直了,接着一下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周平连忙打医务室电话,刘校长忙着把家长扶了起来,平躺在沙发上,用大指姆掐人中。

医生到了,家长也醒了。他一手抓住周平,一手抓住刘校长,声嘶力竭地叫着:“拿出证据来,拿出证据来。我要跟你俩拼命,我要跟你俩拼命。”

刘英来一下关住了办公室的门,低声而有力度地说:“嚷什么呀嚷?唯恐更多的人不知道?光荣的事呀?”

“不光荣呀?还我的女儿,我好好的女儿,你们把她教成什么啦,把证据拿出来向大家公布啊!”

“胡搅蛮缠什么呀!” 刘校长提高了声音,他要镇住家长,“你女儿从读初中开始,你们两口子就在外打工,谁教育孩子呀?你们以为把钱交给孩子,把孩子放到学校,她就长成你想要的样子?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孩子在省城学美术半年了?你们给她的那点钱够她在省城学美术?你们把她逼成这个样子了还来学校撒泼?”

“我有错,我有罪,是我害了女儿。”家长捶胸跺脚,痛哭流涕,可接着眼睛一转,说道,“难道你们学校就没有责任?怎么不告诉我她要去省城?为什么她要去学美术?啊,你们说啊!”

这时,外面在敲门,刘英来一听是秦校长习惯的敲门声音,便说道:“周平你出去把看热闹的人请进来,我来慢慢说他需要的证据,学校不需要脸面,他的女儿也不需要脸面。”

“好了好了。大家都歇息一下,冷静下来,气头上办不好事的。”

说完,周平把刘校长推了出去,把自己和家长关在办公室里。

秦建给周平发了个短信,告诉他,等家长平静下来后,送家长和夏红菲回家,让他们父女好好沟通情况,然后让家长约个时间再到学校来说夏红菲的事。

家长说带女儿回家有个前提,就是他的女儿要参加高考,要读大学,其余的怎么处理他都认可。

周平说:“我不敢保证做得到,但我肯定尽最大的努力。都是为了孩子好,要相信学校,先回家吧。”

送走了夏红菲,周平觉得应该把所有的体艺生情况了解一下,他们三年来的文化成绩是容易搞清楚的,这些人的思想状况要把握就要花时间了。不管怎样,这个时间得花,让他们安全地参加高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了解成绩,周平熬到晚上十二点还没有完成,这时他父亲打来了电话。

“夏红菲这个女孩的心思重啦,在我们家跪了三个时辰,求你让她高考。她父亲还给你送了烟、酒和腊肉。”

“爸,你怎么接家长的东西呢?”

“我没有接呀,他们父女跑得很快,我没有追上。我后来去还,他家的邻居说,女孩从学校回来后,就找出了小时她父亲打她的皮鞭,再捆上自己,闭着眼睛,任由她父亲打了一个时辰,父亲没有骂,女儿没有哭。大概是父亲打累了,父女俩才抱头痛哭。邻居还说,从没有看见过这个男人哭过,哭声真让人受不了。后来邻居们才知道是女孩犯了错,不能高考了,大家商量着就来求我。我来到这里,邻居们又围过来求情,我只好又把礼物拿回家了,你可要帮人家一下。”

“爸,你怎么把礼物拿回家了呢?”

“你这书教迂腐啦?不收礼就是不帮呀,你要让大家都心不安呀?你可要把事情办好,办好了你再去还人家的礼物不就得啦。”

“可这事不是我说了就算的。”

“那你得想办法,要帮人家一下。”

这事还没有个眉目,又一件费心力的事来了,区政府出台新政策,自主招生上清华北大,包括美术上清华的都算考上清华北大,985、211大学自主招生上了的,也算985、211大学。自主招生降分10至60不等,美术只要上重点分数线就行,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力呀!清华北大是学校关注的重心;985、211是学生关注的重心。

让有条件的同学们都去报名吧,对他们个人而言,绝对是一个好机会。就学校关注的重心而言,周平计算了一下,清华北大可以去报名的最多也就两三个人。清华美院文化分要求不高,这倒是给了一些美术素质高的同学以机会,学校应该当个大事来谋划。他立即投入工作中。

忙到深夜,周平疲倦得要命,正想睡觉,可读小学时的班主任赵老师打电话来了,说的与他忙的一样,清华美院的事,他的睡意一下赶跑了。

“一个学生说自己的专业成绩已过了清华美院的专业分,但文化成绩要达到重点本科分有点担心。学校能不能帮一把?”

“您老知道政府的新政策了吧?消息真灵通。按这新政策,学校肯定是不遗余力帮。”

“我想你们也应该帮助,你们的荣誉和利益怎么不顾惜呢?”

“学生叫什么名字?”周平过了一遍学美术同学的名单,想不出来是谁。

“你们学校查不出来是谁的,为改报考清华美院,学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知道是谁了吧。”

周平心里一惊,找了父亲找老师,家长的心太苦了:“夏红菲怎么找到您了呢?”

“她的父亲是我的学生,找到我,我能不打听情况吗?家长失职,孩子失足,惨事惨事,我年岁大了,心多悲悯,真想帮帮她?”老师停了好一阵,接着说,“我知道政府的新政策后,想到你们不仅不会默退她,而且还会重点帮助她的文化成绩。我跟你要说的是,夏红菲如果考上清华美院,她花出去的二十万块钱,学校要分担一半。”

“花二十万?”周平心里一惊,脱口而出。

“这就不是你要知道的了。”

“喔,是是是。”周平停了一下接着说,“赵老师,您知道,这默退不默退的事,是校长们拿主意;钱的事,更是校长们才能拍板。”

“我知道他们会答应的,可要找个传话人啦。”

“喔,明白,明天给你回话。”

第二天,周平把赵老师的想法告诉给刘校长和秦校长,两位校长毫无疑义收回了默退的决定。秦校长还要亲自与家长谈。钱的事,刘校长不同意,但秦校长沉吟了一下就同意了,他说,这点钱对学校来说是小事,但对夏红菲父女而言就是一件大事,这阶段的工作重心是让夏红菲愉快地投入到复习迎考中,而不是要她老想不愉快的事情。他还要刘校长亲自制定提高夏红菲文化成绩的实施方案,要周平全程考核老师们的帮扶工作。

走出校长室,周平急忙给父亲打电话,说事办妥了,叫他把礼物退回去;接着又给赵老师回电话,说赵老师料事如神。夏红菲能高考,这是周平极力想做到的事,可这想法实现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抬头望天,太阳明晃晃的,一会儿又阴郁沉沉。起风了,校园的树木在风中左右摇晃,一会儿向东,一会向西;天空游动的云,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北;似乎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或许,这摇晃、这游动,就是目标、就是目的。

十二

雨后放晴,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明天就高考了,学校给高三学生放一天假,谭琴决定约胡艳红出来轻松半天;她知道,胡艳红现在肯定在家里用功。

“你妈放你出来轻松吗?”谭琴拨了电话

“她叫我去月桂庙,我正愁一个人呢?你愿意去烧香许愿吗?”胡艳红很高兴。

“好的。”谭琴沉吟了一下,“可我带着琴怎么好去许愿呢?”

“怎么不可以?你要考音乐学院正好呀,文殊菩萨才知道你心诚,对不对?”

“对对对,你脑袋比我好使。”谭琴一下高兴起来。

她俩连忙来到街上打的,坐了一小时车,再走了十分钟小路,来到了古木苍苍的月桂庙。

人不是想象的那么多,据说,来许愿应赶在上午十二点钟以前,现在十一点半了,所以人很少。她俩决定先在里面逛逛,看人们是怎么做的,估计十分钟后没有人了,她俩再来求神拜佛。庙内分有许多区,姻缘子嗣的、升官发财的、平安免灾的、升学工作的……不管哪个区,或粗或细的红烛都红红的亮着光,或高或矮的檀香都燃着袅袅的烟,或大或小的燃灯前都贴着密密麻麻的许愿。没有什么人啦,一看时间,不足十分钟了,她俩便去买香烛。

“慢点。”谭琴一下抓住了胡艳红,退到一颗大树后躲了起来。

“那个人有点像肖小榄爸爸。”谭琴说得很轻很轻。

“你那眼神,那是校长。”胡艳红说得也是很轻很轻的。

“不会吧。怎么也不像秦校长啊。”

“你仔细点看,他走得很快,到了卖香烛的地方。”

“哦。我俩各看的一个地方。肖小榄爸爸是从升官发财那个区往升学那个区去,秦校长刚进入庙里往升学区去。”

“他们肯定能碰到,他们会说些什么?”

“好的,我们不要说话了。”

她俩盯着前面,只见肖小榄爸爸拐到卫生间去了。秦校长买了很高的香,又买了很大的烛,在燃灯前压了一个红纸条,然后往那个升官发财区走去。秦校长走后,肖小榄爸爸先在燃灯前压上纸条,再才点烛烧香,然后离开了庙。又一会,秦校长也离开了庙。

她俩一看时间,只有两分钟就到十二点了,胡艳红连忙拿出她身上仅有的一百八十元买香烛,谭琴出来时没带钱,一下拿回了五十元。

“我们回去还要打的呢。”

卖香烛的给她俩计算了一下,说:“八十八元一套香烛,两份一百七十六元,打了个九折,一百五十八块四,零头舍了,就给一百五十元,留三十元打的行了。”

她俩接受了这个安排,赶快烧香点烛。

胡艳红又来到卖香烛的地方问:“我们没有带许愿的红纸条怎么办?”

“你俩闭着眼睛,在燃灯前念愿望就行了,不要说出声来哈。”

胡艳红来到燃灯前,给谭琴一说,他们赶快许愿起来。

胡艳红问:“你许的什么呀?”

“省音乐学院,你呢?”

“考上重点大学。你考上了要单独给我弹奏一曲哈,是我带你来求菩萨保佑的。”

“行行行,今天回去的路上就给你拉一曲。”谭琴说到这里,想了想又说,“我们看看秦校长、肖小榄爸爸许的什么愿。”

她俩许了愿后,就悄悄地翻红纸条。一翻,一个同学的愿望;又翻,有一个同学的愿望。翻了好些个,她俩才看到了要找的。

“保佑肖小榄考上北大。”

“湖城九中高考,清华北大十人,985、211六百人,重点本科一千一。”

她俩看了纸条后,就离开了月桂庙。

“学校的愿望更大了;肖小榄爸爸目标也大了。”谭琴想到了自己没敢许中央音乐学院的愿望,有点不愉快。

“菩萨很灵,说不定肖小榄真能实现她爸的愿望。”胡艳红说。

“她很刻苦,又有那么多老师帮着辅导,我看就行。”

“其实你考中央音乐学院也行,没有许愿也能考上。”胡艳红见谭琴不太高兴,顺着辅导挑话头说,“潘阳给你补课比老师辅导还要合适些。”

“我怕耽误了他考清华,就没敢多找他,这样唐晓芙还生我的气,说我不会抓住机会。后来唐晓芙经常找潘阳讲数学题了,我就没有再找潘阳了。”

“没事没事。你许愿的学校很好的。”

“其实也不是我不会抓机会。”谭琴似乎要给胡艳红解释一下,“主要是潘阳妈妈的话太伤人啦。”

“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呀?学校为了潘阳考上清华,给潘阳一间房,让他妈妈到学校给他做营养餐。潘阳饭后一般要休息十几分钟才去教室,于是他饭后这会就给我讲数学题,要到时间了我就给他拉一首小提琴曲,这是唐晓芙跟他说好的。才十几天他妈就打听到我成绩不好,就说我想成为她家的儿媳妇,你说我还厚着脸皮去吗?”

“后来唐晓芙去她该高兴新儿媳妇吧?”

“哈哈哈!”谭琴忍不住笑起来。

“看不起成绩差的,哼!你给唐晓芙说了吗?”

“她应该知道。”谭琴若有所思,接着说,“嗨,真是的,晓芙姐怎么也不像是跟潘阳谈恋爱?”

“她不是,可潘阳当了真。有天王嘉对她说,没有感情就留一段互帮互学的佳话,不要让潘阳想入非非;她却无心无肺地笑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说了不说了。”

……

过了一阵,胡艳红打破沉寂:“不说‘清北班’,说点你们‘体艺班’的事吧。”

谭琴想了想,问: “知道夏红菲吗?”

胡艳红摇摇头。

“红姐呢?”

“红姐就是夏红菲呀?”胡艳红惊讶,“真喜欢她的勇敢,说她培训时敢于裸体写真。大家都称她大姐大。”

“还知道什么?”

“大家传的就是这个,还怕学校的老师们知道了。”

“哦。”谭琴有一点窃喜,自己手头还握着秘密,“其实,她敢于裸体,是她真的爱上了她的老师。”

“老师爱她吗?”胡艳红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夏红菲给谭琴讲过,老师跟她讲梵•高向日葵的盛开和堕落、讲赛尚阴影蓝的欲望和冷寂,她的心在燃烧,有一种死亡的恐惧,而老师眼中的光,有一种金黄色的火焰,那火焰的灼热将她颤栗的恐惧一一化解。

“她给我描绘的肯定是爱。他的老师真有眼光,夏红菲经他打扮后,我们去培训的同学都惊呆了,夏红菲真的是有气质的女神。裸体写真前,她只要我去送她,尽管她说老师有点像她父亲,能给她安全感,但她还是害怕。我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她一出来,奔向我就大哭,说她一丝不沾地露在老师面前,如果老师今后不要她,她不知道怎么办。”

“后来呢?”

“后来她就跟老师经常在一起,她说老师要娶她,我们大家都非常羡慕她。再后来大体是两个月后,老师在清华美院的女友来了,答应给夏红菲美术成绩弄到清华专业分上,交二十万块钱,条件是夏红菲要与老师一刀两断。”

“坚决不能答应。”胡艳红还没有听完,就打断了话。

“就你知道不能牺牲爱情?我也是这样说的。”谭琴不满地瞥了胡艳红一眼,“可夏红菲没有说话,我又说找几个同学来商量,她说只能我一个人知道。哦,胡艳红,我只给你说了,再也不能说给其他人了哈。过了几天,她给我说,她跟老师彻底断了,现在是想办法找钱,将来到清华后再把老师夺回来。”

“好办法。”胡艳红说,“这点钱,找她家里要应该没有问题。”

“问题大得很。你以为她家跟你家一样有钱啦?她爸妈打工的,根本不敢给他们说,她到省城学美术就没敢说。”

“那怎么办?”

“夏红菲找老师,想借二十万块钱,今后还他。”

“借什么借呀?他们今后不是夫妻吗?”

“你这人不动脑,夏红菲的想法能直接跟老师讲吗?”谭琴停了一下继续讲,“老师真没有借。后来有一天,夏红菲又穿着我们惊叹的那套衣服,气质范,美极了,她说她把自己献给老师啦,然后说,从今以后她就要作践自己了。”

“这样啊?”胡艳红一下不能接受这个做法。

“她开始接受‘陌陌’上的约啦。”受了胡艳红情绪的影响,谭琴说得平静如水。

“什么‘陌陌’呀?”胡艳红睁大惊奇的眼。

“交友APP。”谭琴想到自己在省城听到这个新玩意时也是这样,便多说两句,“本来我们上‘陌陌’最先是好奇,后来觉得有一个直播间很好玩。她直播素描画、跳舞,我直播弹琴、唱歌,很多人都来围观,写赞语,扣666,还刷火箭送游艇的。没想到她走这一步了,我说这对得起你自己吗?她说把贞节献给最爱的人了还对不起自己吗?我又说这对得起老师吗?她说是报复他。这以后她就不找我了。”

“你也开直播了?”胡艳红受不了了。

“不说啦不说啦。我不该给你说这些,把你吓怕了吧?”谭琴忐忑不安起来,“开直播又不都是做见不得人的事。”

胡艳红没有答话。

谭琴不断找话说,胡艳红就是不说话。

太阳照到他俩坐着的地方了,谭琴说:“要不,我们到树林里再休息一会,等你心情平息下来了再走?”

这一说,胡艳红一下感到了太阳的热辣,点点头,勉强笑了起来:“是我不好。”

于是,她俩左看看,右看看,来到了一颗大树下。胡艳红背靠大树,闭上了眼睛;谭琴则来到一弯小溪边的石头上,放下背着的小提琴,取出拉弓,调起弦来:“我给你拉一曲。”

悠悠清风,斑驳日影,小提琴曲《卡农》响起来。柔美的旋律,淡淡的忧伤,让人进入电影《坏孩子的秋天》的情境中;生命的某个幸福与不幸福的时刻,或许需要一种地远天高的静寂境界,给你荒凉,让你发呆;或许需要一种心灵的微微颤栗,穿透骨髓、直达灵魂。胡艳红眼里流出了一颗晶莹的泪,谭琴则沉浸在音乐的意境中,眼睛平静如一汪清泉。

十三

高考成绩揭晓,整个社会开始一年一度议论狂潮。文理科状元出自哪个学校,与省状元有多少分差,与邻县相比又怎样;哪个学校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多,哪个学校考985大学的学生多,哪个学校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多、比例高;哪个学校文科强,哪个学校理科好;哪个学校是怎样宣传自己的办学质量的……公路沿线的红条幅广告,报纸、电台、电视台、微信的数字比拼,真叫人们搞不清应该从什么角度来看学校的成绩,每个学校都有很多第一。

九中高考成绩喜人,全校沉浸在一种亢奋中。

高兴是高兴,但今年还有一个高考志愿填报指导工作。以往也有这工作,但只是给学生说些原则性的不需负责任的套话,学生最终‘走’的好不好,不关事。今年可好,学生‘走’不好,与钱有关,一个能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只‘走’了一般重点大学,差别是七十四万九千元;一个能上985的学生只‘走’了一般重点大学,差别是九千元。

“全年级老师都来做这个工作,‘走’理想的学校,‘走’理想的专业,这是学生、家长、老师和我们学校一致的想法。”秦建停了一下继续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后面这十很重要。如果考好了,没有‘走’好,那是一种功败垂成的遗憾;如果没有考好,而‘走’好了,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快乐;如果每个学生‘走’的学校都比分数要好,那是我们工作的一种理想境界。”

“理想的境界需要理想的动力。”周平顺着校长的思路探一下学校的政策。

“你是说县政府设的奖要兑现在这份工作中。”秦建看着周平,似乎要看出原因来。

“老师们是这样说的,今后县政府每年都设这个奖了,每个年级都一样。大家要我问个明白话。”

“胃口够大的。假定县政府的奖不是心血来潮,年年都有,那也只是高中才有啊。你们分完了,初中的老师们觉得公平吗?没有教书的职工们呢?学校骂我的人你们还嫌少?说我想实现个人野心,只发奖金刺激老师、满足老师的欲望,不顾职员死活。这样以后,职员开骂自不必说,初中的老师也应该上场了吧!”

“县政府奖励,主要是奖高考的。政策是这样,他们不服就去找政府说理呀。”

“你以为找的人不够多?其他行业对政府偏爱教育部门有意见不说,本系统的一般高中也觉得清华北大、985与一般重点大学的奖金相差太大,如果我们重点中学自身也参与进去,你觉得今后还有保障吗?”

“这个社会本身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看谁的运气好;考状元、甚至考清华北大之类也就是撞大运……”

“慢慢慢。”周平还要说,秦建打断了他的话,“撞大运?你说清楚一点。”

“这太清楚不过的事实嘛。”周平停了一下,“我们把今年的高考试卷重新阅一次,还是用上一次阅卷的人评阅,省状元、县状元肯定是另一些人啦。”

“状元是这样,但不能类推出考上清华北大都是撞运气。”

“那我举例说。”周平觉得应该给校长讲讲道理,“今年我校的高考,平常成绩前十名的,考上两个,平常二三十名的同学考上四个,美术进清华就不说嘛;如果换一套题,结果又会变样。”

“成绩这么不稳定?那你平常稳定的前十、前二十名次是怎样来的。”

“类型化题海练出来的。”周平迟疑了一下,“当踩点复习完时,各科试卷全是模仿上一年高考的题。任何地方的试卷都一样,以上一年为准,谁要有变化,谁就要遭到‘偏离高考’的抨击而不被选用。‘清北班’练的题多,就有了一个较稳定的前十名、前二十名了。”

周平见校长听得专注,继续说:“我们用题海占领学生的所有空间,要把学生训练成见题就‘刷’的快速提交者;这样机械化操作,学生就成了不必思考、也思考不来的‘刷题’机器。高考是稳中有变的,所以一遇变的部分,学生就撞大运了。大家明知是这样,也只有硬着头皮干了,不仅仅是我们学校,可以说所有学校都一样,潮流嘛,谁都无法超脱。”

“这样看来,一些所谓好的同学考不上重点大学,一些所谓差的同学考上了重点大学,似乎并不是上天帮忙了?”

“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我们认为是运气。”周平觉得说远了,“回到话题上,我们遇上了县政府的政策,算有运气;你要人为的改变运气,老师会有工作动力?”

“稳定是学校的大局,当然,目前指导好志愿填写更是学校的大局。”秦建沉思了一下说,“我知道大家是盯着县政府设的奖,这样说,学生 ‘走’得好,理想目标实现了,奖励的三分之一到年级,学校原设的奖金不变,这不少吧。”

“至少也应三分之二吧。你常说,重奖之下才有勇夫,工作做好了,让学校在考分大胜的基础上取得更辉煌的成绩,学校的声誉更上一层台阶,这比什么都重要,何况又不是学校再拿一笔钱。”

秦建没有立即回答,眼睛向远处望去。

“奖罚双刃。”秦建说得平静而有力度,“理想目标实现,奖励的一半到年级,学校原设的奖金不变;没有达到理想目标,只有学校原设的奖金。”

“学校原有的奖金,奖的是学生的考分;县政府的奖励,奖的是学生考入高校的层次,这是两码事。”校长的意图与老师们的初衷相距甚远,周平得捍卫老师们的利益,“考分,一定意义上说主要靠我们全体老师的团结努力帮学生实现。学生凭考分走进哪个高校,主要是学生的选择,老师只有个建议权,你不能让我们包生儿子后还要包找媳妇吧?”

“帮学生提高分数和帮学生找好学校,我们老师都是外因,但学生这个内因常常是由我们外因主导的,所以,我们既然能帮助学生提高分数,也自然能帮助学生找好学校。”

“这个说法不对。”周平停了一下,“我举例子说,唐晓芙没考好,根据省排名她是清华北大录取的倒数二名,专业只能是人家选了剩下的,这很有可能不是她心仪的专业,按她的个性讲,她会为了专业而选择复旦、人大这类学校,我们怎么去帮她读北大呀?”

周平拍了拍脑袋又说:“那个出人意料考上重点分数的谭琴,她肯定是学音乐,音乐没有重点本科,你怎么动员她去上个重点大学呀;再有不读985的冷专业而读211抑或是一般重点大学的热专业,老师们怎么帮?985、211学校又没有严格的分数界定,说不定老师指导帮倒忙。”

见周平停下来,秦建笑着问:“还有什么,全部说出来。”

“还有,还有……”周平笑着整理思路,“考上重点本科分的学生近一千人,高中学生有自己的思想,家长们也有自己的诸如就业等各方面的想法,老师们能如布置作业一样强行要求完成?”

周平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再且,有近两百学生都是重本线上几分的,实际上就是招生计划按一比一点二比例划线多出来的人,理论意义上他们就只能‘走’二本,这怎么去指导他们‘走’重本?”

“好了好了,不要夸大小概率事件。”秦建打断周平的话,“工作是做通的,重在‘做’。挑战不可能,办法是你们想出来的,志愿是你们指导出来的。不讨论了,奖励方案我来做,给你们留一点空间,很小的。你跟老师们说清楚,奖励是很高的,扣发的力度也是很大的。”

“我明白自己该做的事。”周平想了想说,“只是当一个学生的前途与学校的利益发生矛盾时,老师们如要问我,我就叫他们来请示校长。”

“有你这样工作的吗?”秦建停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学生是听老师的话的,因为老师爱他们。昨天我碰到一个女同学对张小小说,你说什么我都听,原来这个叫胡艳红的女同学照着张小小说的做,硬是考上了重点。现在,你说她怎么不听张小小的?学生们自然明白,老师们的指导和以前要求他们学好一样,始终是站在他们的未来前途这边的,‘走’好学校是任何一个学生的本真想法,在这个意义上说,学校的利益与学生的前途本质是一致的。”

秦建停了一下,接着说:“690分以上才读到清华北大,650分以上才能读到985学校,620分以上才有可能读211学校,你看高校就是分数等级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的,抛开单纯的理想,学生就知道什么是最有实际价值的选择。”

“学生不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那你会重新定义自己的道理的。”这句话周平嘀咕一下没发出声,想到辩论无益,就说,“我保证自己努力工作,不保证老师们的状态,也不保证结果。”

“所有人的状态要好,结果更要好。”秦建说了这句又说,“其他的工作你不管了,你就抓这项具体工作。班级以班主任为核心,六位老师各包干一些同学,分工合作。如果有些老师尽管没教某学生,但有同乡、亲戚、故旧等便利情况,也可跨班调配。你要深入到班,跟踪老师,具体到每一个学生,详实地做好记录。另外,我对年级的奖励方案明天拿出来,你就此细化出一个班级目标、工作条例及奖励分配方案。”

周平走出校长室,喜忧参半。他原想把老师们的意见带去,目的是多争取点县里的奖励,没想到钱是争取到了,细想也还算可以;但却没有想到目标达不成,奖励为零。

他连忙召开全体教师会,当他说完主要精神时,黄瓜站起来发言了:“有钱,大家就好好干吧。校长愿拿出钱的目的非常明确,我们大家干事的目的也非常明确,一个为名声,一个为钱钱。大家多想想办法吧,只要奏效就行。”

沈良新接上话:“你那意思是,大家就昧着良心诱导哄骗吧。”

“也是,反正不像一个老师干的事又不是一回了。” 冯刚苦笑着,停一下后又慢慢地说,“这个社会,你要想保住良知、心里纯净,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是,会议室里热闹开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仿佛铁锅里烧沸的水,咕咕咕响个不停。

周平走出室外,感到这六月的热气,比老师们的讨论还要火暴。远处,迷迷糊糊的云气;近处,灰灰蒙蒙的尘埃,‘腾腾腾’地往天空上升。

十四

高三年级的学生全部回校填写志愿卡,全年级会议后,考上重点线的学生回到班级,班主任讲具体的事项,其余的学生留下继续开会。

刘校长招呼了一下学生,就开讲:“青春无悔,梦想弥新。在座各位,是委屈自己选一个二本院校就读,还是果断放弃、强势复读、超越自我,这是摆在大家面前的一个需要及时回答的问题。”

刘英来停下来,扫视到会的三百多学生,然后继续说,“作为你们的老师,本届管理委员会主任、学校副校长,下一届管理委员会成员,我的回答是,飞得更高,圆梦下一届。”

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热爱母校的学子,母校欢迎你们。”掌声结束后,刘校长继续讲,“讲几点理由。第一点,我们中至少有五十人是因为考试失误而坐在这里吧,你们的水平不仅仅是考得上重本的,而是考得上211的,甚至是985的。譬如说肖小榄,她高三一年的考分常态在600以上嘛,高考失误,少考了五十分吧。像这样的学习底子,我们怎能去上一个二本学校呢。”

似乎是要给学生一个思考,刘英来点上烟后再说:“第二点,我们统计了近三年复读同学的增分情况,特别是今年,文科平均增长五十一分,理科六十三分。十八班梁爽同学,今年复读,增了150分,成了县理科状元,是能读清华的,等会他来到这里,让他给大家说说复读的体会。我们在座的同学离重点都差不到150分吧?据我知道,最多差八十多分,多数同学二十分以内,还有五十多人只差几分的。”

学生中有议论,刘英来停了下来。

“大家很兴奋,一会梁爽讲体会,大家可要认真听哈。”见议论声变小,刘校长接上说:“下面我讲第三点,从去年重本院校的录取来看,学校之间越来越‘等级森严’,比如人大录的最高分低于北大清华的最低分,同济大学的最高分低于复旦、上海交大的最低分,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表明人们越来越看重大学的档次名气,985、211大学的分数明显上升。原因是越来越多的用人单位以985、211作为入门条件,而且往往看重前学历。”

估计是学生不太知道招生行情,同学们一脸惊异。刘英来稍稍停一下后就提高了音量:“综上而论,在座的同学,真不如再战江湖,来年进入985、211,为自己谋一个较好的‘出身’!如果有决心有斗志,母校不会辜负你!随后,学校将有几位老师,在假期会与你们联系,帮你们分析学科的优势和不足,使你迅速地投入到下一年的冲刺中。”

接下,刘英来一一回答学生的提问,等待梁爽的到来。直到周平来电话说梁爽不来了,刘英来才打住谈话,散会。

“怎么回事?”刘英来散会后就一个电话打给周平,“我叫学生等着他谈体会呢?”

“你真想知道原因?”

“不想知道还打电话?”

“梁爽问我,讲一次话给多少钱?冯刚当场骂他无情无义,他说他是状元,清华学生,应该有劳务费。这个学生还需要请来吗?他能讲些什么?”

“嗨,我们培养的好学生。”刘英来一下火起来了。

“你可能不知道他‘一模’‘二模’‘三模’干的好事?”

“说说。”刘英来觉得自己对学生的事知道得太少了,应该听听。

“学生中不是传花五百元买一科答案吗?梁爽就是始作俑者。”

刘英来应了一句:“哦。”

周平继续说:“‘一模’时,因奖金高,他就打起了歪主意,做法是与考入大学的同学商量好,开考一个小时后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用手机把题传出去,这个同学约几人快速把题做好再把答案传回来。‘一模’他没有收获,一千奖金刚好够买两科的花费。‘二模’时他想出了卖题的招,花三千元买来六科答案,用加QQ 群卖给需要的同学,虽然他还是没有获得一等奖金,但同学中传买一科两科答案的人不少,五百元一科,他应该有三万元的收入。有同学说他是忙于传答案去了,误了自己做题的时间,要是他六科群发,他就会有时间做好自己的卷子了,三万元奖金说不定就是他的了。‘三模’时,传他的收入更多。”

“慢,‘二模’‘三模’不是不许上厕所,不许带手机,用了电子扫描仪检查的嘛,他怎么作弊呀?”

“我是这些天才知道‘二模’‘三模’作弊的骇人听闻。这涉及一个非常大的利益集团。”

周平较具体的介绍考试作弊QQ群,专门卖如“一模”“二模”“三模”这类大型考试的答案。学生可以买全部,也可以买一两科;可买主观解答题,也可以只买选择填空题;可以买80%的正确率的,也可以买40%正确率的。反正是学生怎么要求,他就怎么卖,几十元到上千元不等的价格。群一群二群三,全省各地各校大约一千五百学生,老师们估算,每一次大型的考试,这个集团可收一二十万。他还介绍了入群的规矩,一个学校的负责学生产生的办法等等。

“梁爽就是我们学校的负责人吧。”刘英来觉得应该明确一下,“照你的说法,‘二模’‘三模’假成绩的同学不少哟。”

“黄瓜班上‘三模’成绩不是特好嘛,可高考时掉了十几个重本,我暗中查了一下,这十几个都是买答案的,高考时他们作不了弊啦,原形毕露;其他班一个两个的,全年级五十个学生肯定是有的。”

“他们是逼出来的吧?‘一模’‘二模’‘三模’重要,家长逼、老师逼、班主任逼,逼良为娼啊!”刘英来叹一口气。

“可能还有我们吧?目标、奖金,考核、归零……”

“不说啦不说啦。” 听到这里,刘英来一下关了电话,气涌脑门。

刚回到办公室,只见几个该指导学生志愿的班主任却在这里等候他。

“你们的事这么快就做完了?”刘英来问。

“感谢你领导的下一个高三年级的老师们的无私帮助。”“半支烟”说。

“他们一帮助,我们班上那几个刚上重点分的同学有胆量选择985了。”黄瓜接着说。

……

“怎么回事?”刘校长急忙打断这夹枪带棒的话,“慢慢说,不要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领导下一个高三年级?我这个年级的事都还没有做完呢?”

“不是宣布你负责下一个年级的复读生招生吗?你熟悉情况呀,你才一招一个准呀。”“半支烟”又说。

“我才点十几个老师构成招生团队,还没有正式开会呢。”刘校长大体明白来由了。

“那这个团队功效高嘛,领导还没布置做法,就创造性的开展工作了。”黄瓜继续说。

“秦校长真会安排,有你这个年级的‘一号’罩着,下一个年级还怕没有优秀复读生?”

“牢骚发了,气也出了,言归正传,说点具体的,我来解决。”刘英来停了一下,又继续说,“说个实在话,我目前肯定‘罩着’这个年级,成绩出来了,总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嘛。刚才我留下的学生动员复读,也是没有考上重本线的学生嘛,我怎么能做有损这个年级的事呢,我跟大家一起奋斗了三年啦,夜伴风雨、晨迎星月。你们要相信我。”

“这话实在,志愿填完后,你再去‘罩着’下一届。”

“我来说具体的事。我班刚上重点线的,被招生团队的人动员去报985,这不明显是叫他‘走’不成、好回九中复读、明年多一个重本‘米米’嘛。刘校长你说我班上‘走’重点任务怎么完成?到时候你可不能打我的‘板子’哟。”黄瓜说到后面就叫苦了。

“你们班是低分高‘走’,我们班指导的是高分低‘走’。666这样的滚筒分,指导他读西北农林科技大学,说进入这样的985,没有人可以跟他竞争,大学期间那是一枝独秀,前途无限美好。什么狗屁666的高材生,竟然被忽悠上了,说这是剑走偏锋。当然学生真去读了,那对我班也没有什么损失,关键是上学前假如学生的某个神经跟填志愿时想的不一致了,或者另一个爱九中的老师给他一提醒,鬼学校你也去呀?结果他不去读了,留下复读九中,我班的损失谁负责任啊?”“半支烟”越说越快,声音越快越急,头一阵昏,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太亢奋,忙收住话。

“使惯的是刀”正准备打断“半支烟”的激动,见他停了下来,忙给他一杯水:“理智点理智点,慢慢来,你那666还有救。我的606大概没有救了,‘用惯的是刀’钝了。”

原来,这个606分的学生真是一个物理、数学特别好的同学,“使惯的是刀”原本和他预设的大学是‘中科大’,读物理之类的专业;由于他的语文英语考试极不正常,导致少考五六十分。倍受打击的他,在失意之中接受了父母和邻居们的劝告,选容易找大钱的院校专业,“使惯的是刀”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说动他选了符合初衷的重点大学‘西工大’,希望他成为国家‘三航’领域里的高科技人才,可不一会学生却被远房亲戚动员去填报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这类找大钱的热门重点,“使惯的是刀”说选的这几个重点都考不上,学生回答说,亲戚还备选了一系列二本类的金融类院校。“使惯的是刀”就要给这位亲戚打电话,学生说就在学校,是下一届的一个班主任。“使惯的是刀”就只好跟学生讲,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和兴趣爱好,就应当对得住自己和国家的培养,对国家发展有份责任担当,要坚定自己的‘西工大’选择,这于今后而言,虽然工作辛苦,挣钱也不会很多,但民族复兴是每个炎黄子孙的家国情怀,青年的志向不应在轻松和挣大钱上。可学生把亲戚发的短信叫“使惯的是刀”看,短信说,考分最高的或者说成绩最好的学生都选北大的光华管理学院和清华的土木工程,向钱看是共识,谁还傻乎乎地科研一辈子,皓首穷经,无名无实。“使惯的是刀”只好苦笑着走了,他无法评说这个全社会普遍的人生观、价值观,国之觞啊。

“我有什么方法让学生改变选择?” “使惯的是刀”继续说,“小的方面讲,是我班和学校损失了一个211;大的方面讲,是国家少一个可造之才。”

“我帮你补一句,我们的教育失重了,全社会的思想失衡了,青年才俊们都钻进钱眼里去了,长此以往,我们民族近代史上落后挨打的那一幕,又会重现的。”刘校长不愧是教历史的,个中忧患他说得沉沉的;停了一会,他又说,“过会我们开个志愿指导的会议,我请秦校长参加,说一些注意事项。现在,你们把这些学生的名字和动员他们的老师的名字写给我,我来找他们,这样下去,各‘刨’各的,不顾大局,都来算计,学校还成体统?”

送走了老师们,刘英来觉得这指导志愿和招收复读生的事,真不知还要闹出多少笑话?学生填志愿,牵动了校内多少算计的神经?引出了多少利益的冲突?又折射出多少社会的问题?

他望望天,太阳热辣辣的喷着火舌,大地上的一切,似乎全被点燃,红红地冒出炷炷烈烟。欲望在燃烧啊。

十五

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前几天还是温热天气,现在就酷暑难当了。

跟气候一样,县政府这几天也一下子热闹起来。先是全县普通高中部分老师上访,反对县里高考奖励政策,说清华北大、985奖励太高。似乎是送走了学生,有空论理,一天不行来两天,三天四天过去,更多的老师加入了进来。

湖城一下传开了政府巨奖四中、六中、九中的消息,几个发不起工资的企业集体罢工,上街游行,到市政府静坐,举起的标语为:“狂收择校费,政府还奖励”、 “我们可以不读书,但我们要活命”、 “给个说法,我们要公平”等等等等。

公安、武警维持秩序,县政府解释说,三所重点中学前几年自筹绩效工资,金费来源是收的择校费,现在初中划片招生取消择校费,三校的资金缺口就成必然,政府采取高考奖励作为补贴。这是一个能理解的做法,人们明白了政府的良苦用心。

一波平息,一波又起。四中、六中、九中非毕业年级老师及职工反对学校政策了:解决绩效缺口,怎么能用于毕业年级,哪怕只用了一半。三个学校为了保‘出口’,都不改变政策,强调政府行文是奖励高考。于是三校的大多数非毕业年级老师和职工上班时间到政府去讨说法。

周平刚把全年级老师召集到办公室,秦建就到了。

“这几天,县政府和学校都热闹,秦校长给大家说两句。”周平跟大家打招呼说。

“就两句话,一是毕业年级老师付出的心血,学校坚决保护其合理的报酬。”秦建开门见山,“二是希望大家继续做好志愿指导工作,不要去和讨说法的教职工们论理。”

“我提个建议。”周平接上说,“我们的志愿指导也进入尾声,下午六点半志愿填报系统就关闭了,为了校园的安宁,你干脆让我们出去旅游,怎么样?”

“好好好。”老师们一片拥护声。

“让我跟几位校长通通气,两分钟给大家答复。”秦建说着就摸出手机往外走。

“有点悬。”冯刚说,“要学校出钱,不是要命的事?”

“就说是我们自己出钱。”唯恐旅游不成的老师纷纷拥护这个招数。

“你们傻呀,这个时候学校是愿意出钱的。”黄瓜大声说。

秦建回到办公室:“还是两句话,一、志愿指导完后,组织老师们外出教育考察,全年级老师参加,学校同意年级的这个活动;二、时间,地点,经费,安全,均由年级安排管理,学校领导一个都不参加,周平负责。”

“用于提高老师们业务的金费也是学校的正当开支吗?”冯刚首先开口。

“学校同意的教育考察活动,怎么能由老师们出钱呢?”“半支烟”掐断了烟说。

“教育考察又不是旅游看风景,不去。” “使惯的是刀”掷出一刀。

办公室沉默着。

“要不先预领点高考奖作为活动开支。”周平试着提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考察回校后再根据我们的收获论质报销。”

“那你们今天做个教育考察方案出来。”秦建看了大家一眼,“走哪些学校,听多少节课,交多少考察报告等等。”

“行行行。”多数人赞同的声音压住了部分疑虑的声音。

周平立即通知人们分头行动,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师们的快速配合,大家似乎怕学校反悔,决定第二天一早出发。

当前往目的地的列车启动时,老师们一阵欢呼。

清晨,你早;太阳,你好;

天空,你辽阔;云彩,你美丽……

走出高三院,大家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

列车奔驰,钢轨轰鸣,窗外的风景不断地给老师们话题,大家在新奇中兴奋着;集体出游,难得松弛,大家的欢声笑语似乎与路程比长短。

两个小时后,人们渐渐有了倦意,半睡半醒着,睡意朦胧。一会,大家进入梦游中。

晚八时,列车里灯火通明。八十多个人,自然地组成了十个小组、近二十个谈话圈,杂志、电子书、笔记本,手机、扑克、MP3,零食、水果、方便面……旅游写意,随性浪漫。

“《小王子》语言纯净,诗情画意。童话世界,美妙无比。”一位女教师,满脸抒情。

“马湘兰,秦淮八艳中一朵孤绝的花,她删繁就简,摈除芜杂,用一生的时光成就了一个辉煌的梦想。”另一个年轻的女教师眼睛里洋溢着异样的妙曼。

他们没有了常态的理性、稳重,似乎全是二十多岁青春男女,心灵的鸽子在放飞。

“真抒情,你们上课时学生肯定专注?”沈良新走进这个女性谈话组。

“高三,你敢这样?”回答者笑着带有一丝顽皮。

“梦中吧!”甄质蕴远远答话,“教分数与唤醒灵魂是有本质区别的。”

“说什么唤醒灵魂灵魂的,那是作报告的教育专家们讲的。”

“也不尽然哈,我们学校的领导会上也讲灵魂唤醒灵魂,培育健全的人格。” “使惯的是刀”笑着说,“不过,要切合领导的真实内心,就得干点粗鄙的事。”

“好的好的,大家声讨声讨教育的粗鄙,也说说你们的情怀。”周平接上说,“平常没时间坐下来好好说,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

“收集学校的反声音?”沈浪新语调怪怪的。

“我有这样无聊?”周平笑了起来,“知识分子的骨子就是质疑批判,大家放开点。”

“我这班主任也算是一个灵魂唤醒一群灵魂,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嘛。”黄瓜一本正经的,“按学校领导的务实德育观,接地气,生活化,我先变成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接下来想这辈子最好有一个漂亮的姑娘做自己的老婆。怎么才可能呢?我想出了这样一个逻辑,高分数就等于好大学,好大学就等于好工作,好工作等于钱钱多,钱钱多等于漂亮媳妇。于是我这灵魂去召唤我班上的灵魂,你们想,男生们的学习动力……”

他还没说完,大家哄的一声笑开了。

“俗吧?俗不可耐,可现在不能讲崇高、信仰,要讲欲望、功利。” 黄瓜笑着说。

“对对对,讲欲望讲功利,你看那誓师宣誓之类的,讲数字讲自大,讲自我膨胀的尊严,讲抑制不住的野心,真像传销组织宣传鼓动的集体狂欢,震天动地,欲火燃烧呀。”甄质蕴开始说得很慢,可到后面越说越快,有点激越高昂啦。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使惯的是刀”觉得“半支烟”又忘了自己是高血压。

“能不激动吗?燃烧出了文科‘清北班’那群会竞争的女生、功利出了理科‘清北班’那位有经济头脑的梁爽?” 沈良新不知向有发的用意,激情抨击。

“好了好了,不评说学生。”周平打断话题,免得相关老师干上仗。

“其实,会竞争,有经济头脑,是符合社会潮流的。” 黄瓜觉得要“化合”“调节”一下,“生生”把话题反了个向,“如果只培养考试需要的,那不是在制造产品吗?”

“黄瓜,那你看我像不像在制造产品?”“死磕到底”明白周平的意思,继续黄瓜的反转话题, “我讲题后学生做题,学生做完题后我讲错题;我讲完错题后学生计算失分点,失分点统计后我再布置巩固加深题……高速运转,昼夜不息;考分不好,再加题;考分好了,再加难度题,不到最佳状态,决不罢休。”

“哈哈哈!这就是你‘死磕到底’的真正含义吧!”老师们一阵哄笑。

“要说含义,我半支烟也是有历史的。”甄质蕴举起烟,闻了又闻,接着说,“刚教书时,遵循着教学是慢活、思维训练是慢活、育人更是慢活的理念,开始了抽烟的实践,吸一口,慢慢地品味,吐出烟来,看一圈一圈地飘散。这样,自然不符合领导的快节奏理论。靠近快节奏的方法就是抽烟不看烟圈飘散了,再快一点就是不吐烟圈了;再快快一点就是不慢慢品了,再快快快就是抽半支烟了,半支烟就这样成名了。”

“原来半支烟是受制约的烟呀 ?”

“羁绊灵魂。”

“束缚自由。”

“有点像在巴黎动物园的豹。”

……

七嘴八舌中,一个年轻的老师诵读起《豹》来:“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杆缠得这么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几个老师参与了进去:“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十几位老师加入了诵读:“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在心中化为乌有。”

似乎是触动了心弦,很多老师都沉浸在诗歌的意境之中。

周平见大家久久回不过神来,夸张地伸开双手,怪怪地慢吟:“啊——致我们渐去的青春,是谁,偷走了我们从教的美好?哪年?哪月?”

大家轰的一声笑了起来。

“说实在的,我真还有难忘的课堂。当我一步一步引导学生了解知识的形成过程时,学生的那份专注,眼光里流露的那份欣喜……”

“叮铃铃,叮铃铃。”周平的手机不停地响,他拿出电话走出说话圈。

“我这学期最后一节课也叫人难忘。”冯刚接上说,“上课时,我想把送学生的几句话说了再讲几道题。可不知,当我讲内心的力量源于读书,更源于立品时,全班同学的眼光一下亮了,接着是一个学生发言了,一谈开,我的几道题就泡汤了,同学们和我互动的情景,那真是叫幸福啊。”

“我也有过这样的美妙。”“使惯的是刀”接上说, “那是一个明媚的下午,不知怎么说到了生命的情怀,一个同学张口大声说出是诗、是音乐、是远方,教室一下热闹起来,这可不是我使惯的刀呀,听着同学们生动的描述,我舞起了棒,在黑板上写上了一行字:生命的情怀——心存敬畏、眼驻阳光。同学们掌声雷动,把我搞得很不好意思,结果这节课再也没有讲其他的内容了……”

“可惜呀,这样的课只能悄悄上,偶尔为之。”沈良新叹息道,“不知是谁把市场上的那一套引到学校来,竞争、量化、快速……可是,人的兴趣、理想、信仰、灵魂,人的真诚、勇敢、正直、情怀,是竞争出来的吗?是用分数量化出来的吗?是快得出来的吗?”

“领导们认为快得出来呀。”

“快教学呀,快练习呀,快复习呀,等等等等。”

“一场教育的大灾难。”

这一说,老师们接不上话了。

“我们这次出门也快哈,难道也是大灾难?”沉默中,“半支烟”喃喃漫语。

“是很快啊?——有点不合常理呀!”沈良新一问一惊的,老师们似乎都开动起脑筋来。

“我问问四中的老师,他们在干啥?”“使惯的是刀”有所悟,摸出了手机。

“不用问了,四中、六中的高三教师今天也外出了。”周平回答说。

“县政府高考奖不能兑现啦。”黄瓜长叹一口气。

“哪里跟哪里呀,我一点也不懂。”一个年轻女老师望着大家。

“明摆着的嘛,把三个学校的高三教师支走了,好对‘讨说法’的教职工讲,县里的高考奖全用于保绩效。不信,大家打电话问。”沈良新接着说。

“对对对,我们在校,我们也会去‘讨说法’的。”

“阴谋阴谋。”冯刚一下站起来说,“怪不得一个领导都不来?周平,周平呢,他应该知道内情。”

“好像他到前面厕所去了。”

“对对对,周平知道,昨天他还跟秦校长合伙演戏,成功地忽悠了我们。”

人们说着说着有点激动了,似乎在寻找周平。

“大家悠着点。”“死磕到底”站出来说话了,“总不能马上把周平揪出来打一顿,声讨批斗吧?”

“看不出来,现在帮周平啦。”“半支烟”阴阳怪气地接上话。

“不是帮,说点实实在在的。”“死磕到底”继续说,“刚才秦校长给周平的电话我听到了一点,说是在政府静坐的,年度绩效为末等。想想,如果大家在校,闲着是要找事做的,那么,三个学校的闲人都‘找事做’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呢?”

“ ‘死磕到底’,你这名字应该改改啦,叫怕死鬼。”“半支烟”一字一顿地说, “周平上次的大度真撼动了你的魂灵?帮周平编谎话了,罢罢罢。”

“罢什么罢!”“死磕到底”野性一下冒出来, “做人有良心,说话讲公道。周平上次是包容了我,可这次是保护了大家。一个年级的人出来放松放松,不在学校争得乌烟瘴气,避免绩效末等,这叫演戏忽悠呀?我是撒谎天才?能编出这样的谎话,敢编出这等谎话?”

“死磕到底”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他说完,整个车厢一下安静了下来。

周平急忙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实话实说,政府要四中、六中和我们九中把政府高考奖用于发全校教职工的绩效工资,秦校长要高三年级在宣布这个决定后不闹事,照说冷静下来也是想得通的,其他单位都能想通政府通过高考奖补贴绩效缺口,我们怎么就不能理解这份苦心呢?但谁也不能保证大家没有情绪,我和刘校长就给校长出了个旅游的招,校长也觉得是个缓冲方法,大家外出不在纷争现场会好些;再说前段时间辛苦,也该放松放松。于是就有了昨天上午开会的情形,其实准备工作是前一天就做好了的。我们今天上午走后,四中、六中的高三老师也外出了。这以后,三个学校的校长才去给‘讨说法’的老师们做承诺的。”

周平停了一下,继续说:“可是,‘讨说法’的老师们提出不能用奖励的方法解决学校的绩效缺口,因为绩效缺口是常态,高考成绩是动态,不能把老师们置于不安全的情境中。政府的人劝老师回校上课,近一半的老师不听。下午,公安就带走了三个学校领头的人,并宣布了参与者绩效末等奖。这结果,没有人想到。”

“带走了三个人?”得到周平的肯定点头后,人们沉默了。

……

“既是这样,还要我们考察、听课什么呀?到时经费还得由年级自己解决。”一个老师打破沉默,老师们又激动起来。

“改名教育考察、要求听课是校长临时想到的,估计是怕消息传出去,上级批评,校内不安定。”周平解释说,“现在大家也明白,各校期末复习迎考,我们可能听不到课;联系几所名校看一下,开个眼界还是可以的,说不定真能学点教育教学偷懒的方法,到时交几份材料,解决外出经费也有个名目,大家说是不是。”

老师们渐渐平静下来,周平继续说:“现在我们大家既然已经出来了,想的就应该是怎样更愉快、更有意义,对不对?”

“更愉快、更有意义的事就是骂领导。”黄瓜笑嘻嘻地说。

“对对对。”七嘴八舌杂着一阵开心的笑声。

“只要舒服,随便骂,反正又没有领导。”周平也笑了,“我不在场哈。”

“你走你走,你可以不在场,但是是你组织的。”

人们又一阵笑。

“说得真对。”沈良新若有所思地说,“天下本无事,全是领导们组织出来的。”

“不搞什么高考奖励,直接划拨绩效缺口,湖城这几天能热闹吗?”冯刚接上说。

“不搞这个高考奖励,学校能更看重你吗,清北班班主任?”“死磕到底”顶了一句,自从冯刚在秦建处出卖私传信息的领导后,他便看冯刚不顺眼,“你应该去要求清北奖更高,去县政府讨说法。”

“说法个鬼?他们不瞎折腾,三位老师能被带走?”冯刚有点火了。

“事物都是辩证的。”“半支烟”一边掐烟一边慢悠悠地说,“没有这个奖励,我们可能旅游不成吧?”

“那是那是。大领导骗小领导,小领导就骗小老百姓。这个世界就一个字——骗。”

“使惯的是刀”一说完,老师们都“哈哈哈”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现在是笑得欢,回校了你们要哭的。”黄瓜无话找话说,“学校一算绩效缺口没补上,先找‘清北班’班主任算账,你们怎么不多生产出几个清华北大产品?再一想想,所有的班主任都该责罚,班班都该多制造出几个985、211及重点大学产品嘛。”

“这样看来,政府的高考奖就是生产力哟。”张喻跟上一句。

“喂,喂,喂,张喻呀,你要当政府的歌手啊?”

大家一阵哄笑。

“都是简单思维,把老师培养学生等同于工人制造产品。” 沈良新慨叹。

“对对对,工人制造产品只要技术好、舍得花时间,产品就既好又多;教师却不行,水平高、肯下工夫而学生不行动,徒劳无益。”张小小把感悟说了出来。

“张小小通透,是沈良新思想的解读者。”

“使惯的是刀”连说带比划,大家又一阵哄笑。

“工人的劳动对象是‘死’的,老师的劳动对象是‘活’的。谁叫我们抓一群群‘活’的学生来玩呢?”“半支烟”语调幽悠的。

“领导们才不管这些,简单劳动是劳动,复杂劳动也是劳动,劳动就可以量化嘛。数据数据,目标目标,计算,奖罚。”

“是啊,这次指导学生填志愿怎么能划目标呢?似乎还是白费力了。”

“不会白费力的。”周平其实没有走远,听到这里,他接上话说,“我又跟校长通了电话,他说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们志愿指导辛苦钱,因为下一届高三还要做好这项工作,必须在这第一次做个规矩出来。另外,这次外出开支学校报,只要我们真的考察了学校,写出有价值的考察报告。”

“不会又是忽悠吧?”

“你想那么远干吗?时间不早了,都去躺着养神吧。”周平连说带笑地说。

列车奔驰,夜色渐浓,窗外的景致伴随着幕色的浓重而渐渐隐去。一天的兴奋,一天的疲劳,大家在兴奋中倦怠,在倦怠中入梦。

黎明如约而至,晨曦鲜亮轻灵。凭窗眺望,远山静穆,田野辽阔,绿树繁多,花果红艳。看到这一切,老师们的眼里泛起了灵性的光泽。

十六

考察结束时,老师们还要求多走几个地方,周平讲了几个相关事项后就回校列席校长办公会,向几位校级领导陈述高考的一些相关事宜。

“县状元我们与六中各一个,他们文科我们理科;清华北大我们七个、四中五个,六中四个,我们的精尖学生成绩是理想的,超了六个的目标,比心理预期八个少一个,这是可以接受的;985、211的人数就不像清华北大那样与他们的招生办一联系就知道了,只有等待七月底的统计数字出来再说;重本上线933人,超过了学校900的理想目标,超过四中五十一人,超过六中八十九人,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数字,内行会把它当作学校‘出口’质量的硬指标,当然秦校长希望一千人,那肯定是一个提劲的口号。”

“今年一千是提劲,明年一千就是目标了。其实我心里还有更高的目标,今后说。”秦校长笑了笑,示意周平接着说。

“下面说说大家想知道的几个事。”周平喝了一口水后继续说,“理科状元是复读生梁爽。他的常态成绩是年级十名左右,这有点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他的结核病隔离期间,多了自由学习时间,强化了他的学科短板,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的短板是英语,平常考试多在110和120分之间,高考却考了142分,自然总分就上去了。学生中传,他的好视力帮了忙,后来英语老师骂了他一顿,他说是抛点刺激话题娱乐,人们要把它当成真的他没办法。这个学生是有点吊儿郎当、说话没有个‘正型’,平常给同学讲个题,他要向同学要劳务费,老师批评他,他说是跟同学开玩笑的,所以学生的传言似乎不可信。”

“似乎不可信,周平你真会解释。”一个副校长笑了,“那学生中传的潘阳的事呢?”

“潘阳本该考个状元之类的成绩,结果清华北大都没上线,连‘走’清华北大的贫困专项也差一个名次。清华北大贫困专项我们省招8名学生,他排名第九。”周平接上说,“他妈说是受了谭琴的影响,成天听她拉小提琴耽误了学习;他说是唐晓芙与他谈恋爱分了心,他一天总是想跟唐晓芙在清华好还是在北大好抑或一个在清华一个在北大更好。学生中流传的,八班的女生就是故意去惹二十五班的男生,弄得潘阳们神魂颠倒,最后达到了高考比名次的胜利。还有一种说法,谭琴干扰潘阳没达到目的,是谭琴智商不够,唐晓芙这才亲自出马的,后来就是一帮女生加入了,说得耸人听闻的。高考成绩的全省排名结果,二十五班的真没有八班的好,这样,文科‘清北班’女生迷乱理科‘清北班’男生的说法在社会上就越传越真啦。我认为,这些说法有一些影子,不排除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因素,社会上这样的‘段子’很多。”

周平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唐晓芙的高考成绩不够理想,但‘走’贫困专项她有专业选择的灵活性,因为她在全省贫困专项上排名第5名。刘校长觉得唐晓芙的排名优势给潘阳‘走’清华北大带来了一线生机,他先做好了唐晓芙及家长的工作,再与清华北大招生办建立了沟通信息的渠道。清华北大招生办按名次先期一一征询上线同学的志愿,剩给四中那位在贫困专项上排名第八的同学的专业是清华机械。唐晓芙按征询意愿选的是北大数学,可在志愿填写关闭前的十分钟,她上网把志愿改为清华机械,潘阳填报北大数学。结果四中那位排名第八的同学被‘挤’掉,第9名的潘阳幸运地读上了北大。原本我们与四中清华北大人数是六比六的,这样就变成七比五了。刘校长合理地利用了规则,四中吃哑巴亏。其实,潘阳也该上清华北大,只是多了点青春的色彩。”

“学生中说这是意乱情迷终有情,你说是青春的色彩,周平真有水平,你不该教数学,该教政治。”一个副校长笑着说。

“我没有这么高的水平。”周平连忙声明,“是考上北大的王嘉点评的。”

“你们北大清华苗子的大名单中,好像没有王嘉嘛?”秦建借此转移话题。

“是我同意王嘉不参加特优生特殊课的。”周平接上说,“她认为老师们的想法会打乱她的安排和节奏,还希望老师们不要干涉她的时间安排和心理调节,如午饭后听轻音乐、晚饭后散步。后来,‘五朵金花’寝室就有了看书不做作业、下午两点到两点半午休等做法,八班的老师们和寝室管理老师被王嘉说动,我也觉得王嘉做法可行,也就默许了。”

“王嘉的成功,值得好好总结。”秦建若有所思地说,“继续说说清华北大。”

周平接着说:“考清华北大出现了新情况,目前我们能得到的‘红利’是贫困专项,可是我们县一旦脱贫,我们的清华北大数量就有危机了。其实是清华北大的自主招生这项工作我们没有跟上。据夏红菲讲,她在省城美术培训期间,就听说了省一中等学校的学生通过论文、竞赛作文、科技小发明、生活创意设计、数理化竞赛等去获取清华北大自主招生的加分,有的论文、发明、创新设计是学生在高校或科研机构的父母、叔伯帮着完成的,甚至有的是花钱买的。还有专门为学生通过清华北大的自主招生而做买卖的人,据讲,你只要出二十万元钱,人家帮你搞定自主招生的六十分。夏红菲就是在这些信息的冲击下,改报清华美院的,当时人家对她讲,只要她拿出二十万块钱,清华美院的专业分包过。这以后她走上了快速挣钱的路,这个就不多说了。当然,夏红菲专业分过清华美院也许是她的实力所至,二十万块钱只不过是别人骗了她,但是她如果不知道这些信息,她就不会改报清华美院,就走不了清华美院。有人说,学校多考了夏红菲这个清华学生是偶然的,其实应该说是信息换取的。就学校而言,怎样开展工作,使更多的学生通过自主招生关,让一些特长学生在文化分数不够的情况下走进清华北大、走进985、211,这对学校、对学生都是十分有意义的。”

“说到自主招生,肖秉彦是花了力气的,虽然得到了六十分的加分,但是小孩没考好,还是去不了心仪的外国语大学。可惜可惜。”一位校领导插话道。

“说说肖小榄的情况?”秦建望着周平,似乎有一种必须解释的强烈要求。

周平迟迟疑疑的。

“我来说。”刘英来接上话,“‘一模’‘二模’‘三模’和年级的重要考试,都是网上阅卷,学生拿到自己的试卷也不像以往的人工阅卷,有分数判定,红红的。校长你不是要求肖小榄的成绩每次都要进步嘛,于是我做主就在电子表格上做了修改,肖小榄也不知道每科多了几分。开始是想给她信心,这也是符合教育理论的,后来就骑虎难下了。”

“其实,肖小榄真有考上重点的实力,只是她后阶段心理压力太大,又患流感隔离几天,高考发挥失常。”周平觉得应该实事求是。

“你觉得这个解释可以对肖秉彦说吗?”

“怎么不可以?我辅导她的数学,知道她的实力。”周平露出了他的憨直。

“你用什么证明?高考能重来一次吗?”

会议室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秦建觉得还是要自己来下台:“好了好了,你们也是好意,大家都不容易。我们相信肖小榄有能力,可今后我们要加强这类学生考前的心理指导。”

“心理的强大源于学生思想认识的高度,可我们在这方面的工作太弱了。”周平停了一下,继续说,“这次出去旅游,老师们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感慨,说出了一些学校该深深思考的问题……”

“牢骚,怪话吧。”刘英来知道老师们有许多不满。

“不错,有牢骚,有怪话,但本质上是心存教育理想而得不到实现的一种曲折反应,也可以说是教师们面对学生成长良知不灭的心声,虽然他们不时有低俗的利益计较、精致的自我盘算,但到底坚守着底线……”

“举点他们的看法。”秦建见周平似乎思考了不少,打断他的话说。

“譬如,教育教学是快的活计还是慢的艺术,学生是各学科分数组构的产品还是仁义礼智信浸润的灵魂,学校是不断改良教育教学理想实现的土壤还是时时细化工匠操作机器流程的规则,激励学生上进是动辄上万的奖学金还是……”

“周平,你是说这一届的问题多多吧?”刘英来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打断了周平的话。

“刘校长,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一届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我们学校的问题……”

“周平你不要说了,我们知道你讲的是这个时代的问题,整个教育的问题。”秦校长打断了周平的话,接着说,“英来也不要误会。总的来说,这一届的成绩是很好的,超出了我的预期,也超出了上级领导和社会各界的期望,家长们需要这么好的高考成绩,我们学校需要这么好的高考成绩。”

秦建停了一下,感到还应该说点什么,他放下拿起的矿泉水,又说:“周平的话是说给我的,说实话,我没有牺牲精神去反眼下的高考风潮。高考是看分数的,家长是要高分数的,社会是说数据的,他们不看、不谈、不说灵魂,我能在学校践行真正教育者的情怀?当然,也许第一线的教师们都朝圣……也许中学校长们敢殉道……也许上面来年自上而下……罢罢罢。”

秦建也许了种种,但到底没有说出来,他喃喃的罢罢罢还未说完,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校长,他们要冲进来了。”门卫累得不行。

“谁要冲进来了?”刘英来问后又说,“打电话嘛;你跑到会议室来,他们就不进来了?”

“你们都关机,我又说不过他们?”

“什么人?”

“梁爽、潘阳,很多高三的学生,还有很多家长……”

“他们要干啥?”

“说是找秦校长。他们先是三三两两地到校门前,后来似乎是到齐了,便要进来,我觉得情况不对,就没让进;再后来人越来越多,有的好像是说他们为学校挣了许多钱,有的是说他们被学校骗了,还有其他,我听不懂也没记住。”

“是梁爽家长闹事来啦。”刘英来一下明白了事端,“真是荒唐,几天前,梁爽的家长到学校找冯刚,老师们在外考察便找到我,说是政府给一个清华北大奖一百万,学校不能独吞了,梁爽要分一半,我一听火气便冒了出来,臭骂了他几句,他威胁说找人来说理,没想到他真无耻地串通一些家长闹事来了。”

刘英来说完就要出门,周平连忙挡住:“你们想想招,我先去看看情况。”

“周平你也不能去直接面对他们,找个地方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想办法侧面了解情况。”秦建停了一下后继续说,“他们既然财迷心窍了,说不定会干一些极端的事来,刘校长,你马上通知所有校警到校门前……”

校长还未说完,周平出了会议室,他从学校后门出来,绕道来到前门对面。

人真还不少,闹闹嚷嚷的,三五个成群、七八个抱团,有的是学生在一起,有的是家长在一起,有的是学生和家长混在一起;男家长少,女家长多,男同学多,女同学少。

周平没看出个所以来,便拿出手机打电话:“肖小榄,你在家还是在学校?”

“周老师,我在家。”

“你知道同学们今天到学校的事吗?”

“他们真到学校去了?”

肖小榄把她知道的事说后,就把王嘉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周平,周平急忙给王嘉打电话……

听着电话,周平一阵阵心潮起伏,这一切来得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潘阳能读北大,唐晓芙在专业选择上是作出了牺牲的。当时刘英来做工作时,潘阳的母亲是答应事成之后谢唐晓芙十万元钱,可后来潘阳的母亲听说潘阳未考上清华北大是唐晓芙找潘阳谈恋爱扰乱了心智,就反悔不给钱了。唐晓芙似乎是理亏还有点愧疚就算了,可唐晓芙的妈妈不干,找潘阳的妈妈要钱,潘阳的妈妈就说如果唐晓芙真跟潘阳谈恋爱,十万块钱就给,否则没门。唐晓芙的妈妈气得在家睡了一天后就去找刘校长,刘校长说钱的事是双方家长说的,他不能做裁决者。三者纠缠中,梁爽出来说,潘阳未考好是受害者,现在虽读了北大,专业不好还是受害者;唐晓芙害了人,但最终让潘阳读上北大而自损专业,也是受害者;只有学校是受益者,不但是多了清华北大人数的荣耀,更重要的是得到了政府一个清华北大一百万的奖金。他说着说着就想到了学校给清华北大同学的奖学金只有五万,加上一模二模的奖金,也才十万;就算高一高二都得奖学金,合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二万,贡献一百万,收获十二万,这太不公平了。

这一想,梁爽感到心里亏得慌,就往班级QQ群里倒垃圾,后来又专门建了个年级同学受害群,家长们也参与了进来,他们在网上找出了各地奖励状元的情况,并且一一放在QQ群里。象恩平市黄冈实验中学高三(1)班的伍正涛,高考以总分620分成为了恩平市的理科状元,他获得了该市一地产公司奖励的一套133平米的“状元房”……广东省顺德市德胜学校设立丰厚的奖学金,考取全省总分状元的可一次性获得50万元的奖金,考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学生,可一次性获得每人20万元的奖励……江西省德兴市高考学子刘云飞在家中接待市委副书记、市长等相关单位部门负责人,他们现场颁发了20万的奖金,还送上《史记》、《世界艺术史》两套丛书等等等等。

紧接着,一些家长讨论自己的孩子没考上状元北大清华一流大学之类的原因,后来便说到了学校处理班级群体癔症造成学生后阶段的恐慌不得法,还说到班级流感、肺结核造成传染致使一些学生在医院隔离耽误学习要承担责任,一些家长又提出了学校应对八班情色骚乱二十五班不知情作检讨……再后来,大家又明白了老师们指导志愿填报时热衷985、211院校的谋利行为;又有同学在群里说,老师们在志愿填完的第二天以考察学习的名义集体外出,显然是回避同学们质询;于是群里就有了清华北大学生讨要奖金小组,被迫接受老师推荐的985、211的不喜欢专业求补偿的受害小组,流感、肺结核造成传染耽误学习问责索赔小组……梁爽成了学生中的组织者,潘阳的妈妈成了家长中的组织者,后来夏红菲的父亲也从打工的地方赶回来,认为女儿花了二十万元钱换来的清华美院为学校挣这么多钱,学校应该多给补偿。

“来了两百多人?”王嘉有点吃惊,“估计多数同学是来看热闹的吧?”

“你估计真闹事的有多少人?”周平问。

“不会超过五十人吧?”王嘉似乎在思考,“这说不准,不知道家长们的情况。”

“家长中有些什么说法?”

“有骂学生忘恩负义的,有骂家长伤风败俗的,也有说学校自作自受活该的……”

“谢谢你王嘉,我有事了。”周平发现校门前有异动,连忙收了电话。

应该是家长与门卫说僵了,声音很大,有动作拉扯推挡,人在靠拢聚合。周平快速往校门走去。可他还没到,家长学生冲进了校园,闹闹嚷嚷的人群直往办公楼涌去……

见此,周平停下了脚步。 夏天就要结束了,一年中,这个季节最令人兴奋,花草树木,鸟兽鱼虫,一切生命都疯狂、野性地生长。他抬起头,明亮的太阳如针刺着他的眼,灼热的金光抽打着他的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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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高考季。对于学生,高考好孬决定他们未来,对于学校,决定学校在一个地区排名的升降,含金量太高。不重视行吗?小说虽然写了一段时间的众生相,好在现在有所改的变

大王   2019-05-12 1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