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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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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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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驿道,被荒草掩埋的历史

有些事情经过的时间越长久,记忆反而越清晰;有些地方离开的岁月越遥远,印象反而越深刻。我家乡有一座山,名叫石门坳,差不多三十年没有去过了,如今回想起来,那里的一峰一岭,一沟一壑,依然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也许有人会问:已过去了那么久,你为何还如此深刻和清晰,想必有其特殊原因和不一般的经历吧?事实正是这样。因为那里有一条古道,少年时的我就常去那里,那道很长又很陡,从山脚到山顶,弯弯曲曲,全用石头砌成。那时的我,经常跟着大人们一起上山,大人去砍柴,我去是为采野果、摘蕨和捡鸟蛋,每次都满载而归。

下山时,我总是身上背、胸前挂,满满的全是大自然的馈赠品。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其时脚酸肚又饥,所幸路边有山泉,随身有野果。每走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随着光阴的流逝,那无忧无虑的岁月早已悄悄地溜走了,我也因外出谋生而离开了家乡。后来因公路绕山而过,每家每户又改烧煤和石油汽,也就没人上山砍柴了,那古道便因此渐渐冷落下来,直至人们完全把它忘记。

最近一段时期,人们又提起了那条长期被冷落的古道,据说是有热心人士从明清旧县志查找到,那是一条不寻常的山道,在明清之时,它就是一条跨省官道,也叫古驿道。有关方面还多次派人前去考察,认为那古驿道是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它蕴含了几个朝代以来的民俗和民间交往史,有着不可低估的历史价值。

这消息一经传开,我激动的心情便有点按捺不住了,恨不得马上回去看看那已经荒废了的古驿道,因为许许多多如烟往事,以及少年时代难忘的岁月,都与它有关。于是,我很快便回到了老家,目的就是要去看看那条既熟悉又陌生了的古驿道。

到家的第二天,我就作好了准备,穿上长衫长裤戴好帽子,换上登山鞋,还带上了一把长柄拨刀与风油精、止血贴等,在劈开拦路荆棘与防蚊、防虫及划伤之时,这些东西就派得上用场。已经很久没有人行往的山路,我想一定是荆棘丛生,乱草蓬蓬,所幸那条石路的方向和位置还记得清楚,只要有决心,不信那条古道会上不去!

我家去石门坳只有六、七里路,半个小时就到了。山下有凉亭,叫下凉亭,其实就是一座长方形土屋,两边是围墙,中间为通道,亭内砌有条石可坐,凡是过路人,都会停下来歇足。记得那围墙上面,留有很多涂鸦,是用木碳写上去的,大都是些顺口溜,夸赞山中的好风与好景,还有画的是裸体女人,甚至把那不雅之处也画了出来。心想那无名作者,一定是走得太累又太无聊了,拿起木碳便把那些不敢说出来的想法也画到墙上去。

到了原来的亭边,亭子已经倒塌,只剩下几根石条横竖躺着,废墟之中杂草丛生,荆棘满地,连路也看不到了。我拨开草丛,探步前行,却发现一个半人多高的石窗仍然竖立着,形成一个洞口,刚可容一人进入、周围缠满了野藤,我想这有可能是打猎或采药人的路径,也有可能是野猪或其它山兽的通道。如果是一般人的话,看到这种情况,只好赶紧离开。可我并不害怕,因为我从小就钻惯了荆棘丛,专到这种地方去放老鼠夹。况且我随身还带了一把长柄拨刀,即使遇上野兽,它们也奈何不了我。

于是,我便试探着俯身进入野藤环绕的窟窿之中,第一感觉便是浓荫蔽日,空气阴凉,藤蔓拉扯,枯叶没到了脚跟。这并非真正洞窟,而是一条林中隧道,我小心翼翼地踏着厚厚的落叶,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行。走着走着,忽然前面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不由心头一喜,连忙加快脚步,原来是一条山涧,从山上急流而下,形成一级一级小瀑布,这在我的印象中跟当年还是很相似,但过去的木桥却不见了,只好跳石而过,过了山涧,浓荫便渐渐散开,石砌古道终于隐约可见。

石门坳,是南方众多山岭之一,由于其地理位置特殊,曾经是广东大埔与福建永定物资交流的重要通道。其时,大埔县城有水路可直通潮汕,那里盛产鱼露、鱼干以及各种生活日用品,永定却有大量的松香、药材、茶叶等,正好互通有无,由于当时运输的原始和落后,全靠肩挑人扛。曾几何时,在此群山之中,行者如蚁,十里坡道,热闹非凡,从早到晚,哼吭不息。

所幸坡道还算完好,石面却长满青苔。在过去,这可就算大道了,路面宽约一米半,石级与石级之间,留有充分的余地,那样抬起腿来就不会太过急迫,那是专为挑担人而设计的。可惜很久没人行往了,石隙之间已长满杂草,两边树木又高大茂盛,连光线也被遮住,有时已经认不出石砌路到底在哪里,只好在摸索中上行。

人们常讲的一句话就是:衣食住行,可见行也是十分重要的。如今不但道路不同,连行的方式方法也已经完全改变,过去出入都是双脚走路,现在去哪里都有车代步,过去路上看不到车,如今路上看不到人,过去的人最多能挑百来斤,如今一车可载几吨十几吨,现在高速路高铁已不再稀罕,过去最好行的就算这官道了。作为历史的见证,像这样的古驿道,大多已随着时间的消失而不复存在,所幸这石门坳为我们保留了最后一条。

独自攀行在荒废多年的古驿道上,虽然步履艰难,但并不觉得寂寞无聊。尽管这里听不到人的声音,连鸡啼狗吠也闻不到,但周边的鸟儿却非常多,它们发出各式各样的鸣叫声,犹如天然大合唱。如今的脚下位置在不断提升,视野也越来越开阔了,刚才还看不见周围山色,现在却如画般地展现在眼前,真的是林涛起伏,山花掩映,悬崖飞瀑,如挂眼前,这不是画家可以用笔墨画出来的,这是大自然的杰作。

不知不觉间来到半山坡,已经走上了石道的一半,这里有个高凸的天然巨石,石底之下有块平地,三面通透,日晒不了,雨淋不进,是歇息的好地方。旁边有眼泉源,沽沽流淌,清甜可口,过去的行人每到此处,都会停下来歇歇,待喝足了泉水再走。之所以这里名为石门坳,就是因为有这巨石立于半山之中,石路又沿山谷而上。现在看到石立依然,流泉依样,不由的想了起许多往事,想起那遥远的岁月。

如果把所有听到的、发生在这古驿道上的故事都记录下来,那就会变成一本厚厚的书,现在只能简单地叙述一件发生在解放前的事,这是我从奶奶那里听来的。从前,我们村很多人都是靠挑担挣钱过日子,每天都要经过石门坳,有一天,村里有三个人刚好行到这半山坡,打算歇歇脚再走。突然从树林中窜出几个山贼,脸上全用木炭画得又乌又黑,并且大声喝道:把东西留下,赶快走开,谁敢不从,砍掉脑袋!一见这些穷凶极恶的山贼,挑担人已被吓得浑身发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不到其中一个突然抡起扁担,向山贼狠狠猛击过去,山贼一看势头不对,连忙说声大哥饶命!便一溜烟滚回树林中去了,原来这个挑担人是学过功夫的,平时也来挑担,只是一般人不知道而已,这次却派上了用场,还救了村里人。从此,这打退山贼,勇救村人的故事,很快便传为了佳话。

眼下这荒废已久的古驿道,完全改变了旧时的模样,不但铺满了落叶,而且长满了荒草荆棘,所幸我带了长柄刀,可以用它来拨路。可是有些草丛实在是太高了,那些藤萝更是不好惹的,一路行来,不但手上划出了几道血痕,连裤脚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就这样一路披荆斩棘,经过二个多小时的艰苦攀登,终于到达了山顶。山顶也叫坪顶岗,是两省分界线。现在我是一脚踏两省,眼望十三乡,十三乡是永定县众多乡村的旧称。过去不论是从福建下广东还是广东上福建,到了这里都会停下来歇脚,因为这里有凉亭,叫广福亭,亭中宽敞,凉爽宜人,两边垒起土垣作座,坐着很是舒服,可千万不能躺下,一躺就会睡去,还会耽误行程。如今我到达这里,张大眼睛四处搜索,哪里还有凉亭的影子?只剩下一堆破砖烂瓦,以及在风中不停地摇摆着的萋萋荒草。

此时,我的目光已从凉亭废墟转而朝向波浪般的远山望去,连绵的群山与星罗棋布的村镇尽收眼底,这里也是民俗与物产的分水岭:福建多山,广东多河,福建产茶,广东种果;永定县有不少古朴无华的土楼,那里人一向以诚实厚道、勤劳肯干而闻名;大埔县却较多小巧玲珑的砖房,那里人多以向外谋生、且热爱家乡而著称。两地山水相连,大道互通,商贸交流,古今依然。不过现在的道路却不同了,交通方式也大为改变,不用双脚,人们可以日行千里,不用肩挑,物资可以流通全国;难怪古驿道很快便荒废了,连那层层叠叠的脚印,那些肩挑背驮的历史,都被无情风雨洗掉,被丛林荒草掩埋。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现在人们的观念正在转变,认为城市不再是唯一的选择,绿水青山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因此,很多人都打算回来发展,这正好与国家重视农村发展,大力倡导生态旅游不谋而合,计划开发石门坳古驿道就是其中之一。这种计划确实非常之好,可以让许多山村真正脱贫。虽然目前这里还是空山寂寂,还是虫蛇山兽的世界,古驿道也还静静地躺着茂密的山林之中,依然做作沉沉大梦,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而且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和暖的春风正在吹拂着石门坳,不久的将来,这里定会以别开生面的古道风貌,重新展现在游人面前。

      (本文收入《碧水青山——首届羡林杯生态散文大赛优秀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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