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之夜

当我在电脑上打下这个虚幻色彩极浓的标题时，确也曾犹豫再三，心想是否要换过或者干脆把梦幻般那三个字去掉，免得被人误认为是我在故作虚玄或言过其实。为此，我真是绞尽脑汁，可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词语来代替那天晚上我们在大梅沙经历过的难忘时光，尤其是当下仍处于疫情期间，那万人狂欢的场面已恍若隔世，如同梦幻。回想当初，那月色、那沙滩、那欢腾的海浪、还有那美人鱼一般的胴体，以及沙滩上那欢快的舞姿，不但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掉，反而愈来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如今，疫情未息，三个孤寂落寞的中秋之夜已经过去。每当回想起那美好的时光，真的无法找到一个更加准确的词儿，来表达当时的那种奔放与激情。

多年以来，我曾不止一次地坐在电脑前，打算把那个海滨之夜，用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作为永久留念。可当我抬手敲击键盘之时，心中却又犹豫了起来，其原因便是，那夜的主要角色，已经渺无音讯。这样写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另一个原因是，如果我把她们写了进去，说不定有些人还会误解我们之间的纯洁友谊，由于种种原因，尽管我有过几次写作冲动，最后只好作罢。

现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把那个中秋月夜的全过程，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作为对青春岁月的一种追忆，可遗憾的是，那时还没有手机，也没拍下照片，但记忆中的老胶卷，自然还会清晰地倒退出来，让我再一次回味那月下迷人的景色，那万人狂欢的激情场面。

那年中秋节，我还在罗湖上班，下班后便邀了几个同事，一起到大排挡聚餐。席间有人提出去大梅沙看海赏月，说那里沙滩广阔，海水苍茫，是一个赏月的好地方。立即便得到了各位赞同，每天都跟数字打交道，这种生活也确实太枯燥了，都想出去玩玩。说去就去，顺便到商场买了一些吃的，然后搭上公交车直朝海边而去。

大约半小时就看到了海，前面是蔚蓝的大海，后面是陡峭的高山，公交车就这样忽起忽落、摇摇晃晃，不久便来到大梅沙海滩，一进入游泳场内。啊！那金子一般的沙滩上，在蔚蓝色的海水中，到处都挤满了人，一片欢欣，热闹非常。有的在海水中相互戏耍，有的在沙滩上把身子埋在细沙中，只露出头发与眼睛。我只好尽量离那些人头远点，担心踩到那些人的身体上。此前我也曾经来过一二次大梅沙，都是在白天，听人说晚上更好玩，还可以租帐蓬过夜，由于没有同伴是不敢来的，怕独自玩过之后，没有公交车了回不去，现在是跟本公司的人一起来，而且还是二男二女，胆子就大起来了，而且还要在这里度过一个夜晚。

一眼望去，沙滩上确实太多人了，男男女女躺一起，特别是那些女的，遮身部分已经少得不能再少，还四肢张开着仰躺在沙滩上，我既不敢直视，又无法不看，看了又怕被别人注意，当时那种心理，就象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一样。后来才知道，她们是在做阳光浴，并非故意诱惑人，也非搞什么沙滩人体艺术表演，而是一种休闲的方式，心情也就平静多了，随后也就找到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只一心一意地眺望着前面的大海。

这时，太阳很快就要沉入到西山后背后去了，一缕余晖仍遗留在远处的海岛之上，眼下这环形的海湾中，在晚风的吹拂之下，正在荡漾着微微细浪，唯有这天然游泳场，在宽阔的防鲨网内，浪花飞溅，笑语喧哗，我们越看便越觉得心痒痒的，也就一起到沙滩商店各自挑了游泳衣裤，从换衣室走出来时，一边悄悄地看着自己，一边又睁大着眼睛看了看对方，我们还无所谓，但两个女的却满脸绯红，看得出她们是第一次穿得那么暴露，很快便嘻笑着朝海中跑去了。

我一下海，便使出少年时在家乡河水上学会的泳技，一个蛙泳姿势便向着海面跃去，无论是海水还是河水，对我来说不但没有阻力，反而有一种浮力，只要挥动四肢，仿佛如履平地，一转眼功夫，便游到了防鲨网，我只好转过身来，用双目朝那人群里搜寻，看看她们三个人还在哪里？我的天啊，她们都还在沙岸边，只泡在齐腰深的水里，正在嘻嘻哈哈地，一边把头转到后面，一边把水撩向对方，一看到这种低级玩法，我只觉得好笑，心想她们不是来游水，而是来玩水的。因为没带救生圈，只能用这个玩法，我也只好游了回来。

在欢腾的海浪中，在如此热闹的海面上，即使没有尽情畅游一番，也还是十分开心的。虽然现在已经是秋季，天气也开始转凉，但泡在海水中还觉得很舒爽，大家总想在海水中泡久一点。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四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月亮！只见一轮圆月从东边的海面冉冉升起，这是介乎红黄之间的大月亮，不知是不是海面上空阔的原因，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这时我又想了起来，今天是八月十五啊，我们来大梅沙主要目的，就是看月亮。现在月亮都来看我们了，那就要赶快上岸，找一块最理想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欣赏这十五的月亮。于是，我们赶紧上了岸，就在临海微斜的一处沙滩上坐了下来，半赤裸地面朝月亮。

也就在这个时侯，很多在海中游泳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上来，聚集在这金子般的沙滩上，有的在忙着搭帐篷，有的摊开塑料布，已经摆上月饼、水果、啤酒等，准备邀请天上女神——嫦娥，举杯同庆。八月十五是传统节日，每年此时，我们老家也非常隆重，都有拜月的习俗，在各家各户的大门前或阳台上，供上月饼、茶、酒等，还要焚香磕头。

如今，家虽然离我们已经很遥远，可月亮还是一样的，似乎更大更圆了，因为这里的天是如此的宽，海又是如此的广，月亮仿佛就在眼前一样。还有我身边的同伴，此时也跟我一样，正在惊讶地看着那一轮圆圆的月亮，所不同的是她们比我更年轻，也更漂亮，在我看来，那天上的月亮既大又圆很迷人，这地上的月亮也青春勃发很可爱。

随着明月渐渐升起，已经看不到有什么人在游泳了，在那苍茫暗蓝的海面，只见点点白帆和那时远时近的鸥鸟在飞翔。唯有这银白色长长的沙滩上，掀起一阵阵欢歌笑语，有的围坐在烛光前，有的举头仰望着一轮明月，好像正在思念着亲人思念家乡。我知道，今晚来到大梅沙游游赏月的人，都是来自全国各个地方，离开了父母，告别了家乡，来到深圳打拼，是不容易的，都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累，但总算是找对了方向，也看到了希望。趁着良辰美景，来到这空阔的大海边，看月亮、思亲人，想家乡，把积累下来的烦恼心事，统统抖落到大海中，同时也在放松自已的心情，放飞心中的梦想！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热烈和欢快的乐曲，只见前面已经有人扭动身子跳起了迪斯科，跳着跳着，还不断有人加入，音乐也好像越来越疯狂，起舞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了，不一会却变成几百人在跳集体舞了，有白茫茫的沙滩作舞台，有深蓝辽阔的大海作背景，有头上的一轮明月当灯光，还有这成千上万的观众，不仅让这里的海和天都沸腾起来，仿佛连远处的高山和小岛也陶醉了，如此震撼的场面，恐怕大家也没有见识过。

正当这座天然的大舞台激情飞扬，高潮迭起之时，海边又升起了一个又一个红色的火球，开始是几个，接着又增加到十几个、几十个，个个都是那样的彤红耀眼，不断地飘向上空，那是许愿灯，这种灯我见过，它是属于体形较大的长形灯笼，中间放着一碟油，点燃后利用热气流的原理，慢慢地升向高空，直到里面的油燃完为止。据说它还是一位信使，只要默念出心中美好愿望，它就会把它带到天上去，让你如愿以尝。这种灯又名孔明灯，是一千多年前的孔明发明的。由此可见，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懂得了科学原理，这种方法后来被西方人用来制造可载人的热气球。

我们四个虽是同厂员工，平时却很少聚集在一起，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加班外，就是吃饭睡觉，紧张的工作节奏差不多把我们变成了机器人，本想趁着这个中秋之夜，来到大梅沙，好让那无边的碧波，涤除我们身上的疲惫，希望柔软的沙滩，能够恢复我们从前的体力。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整个海滩好象都快要沸腾起来了，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充满着一种奔放激情。我身边的同伴终于坐不住了，突然站了起来并且大声说道：我们也来跳舞吧！我用有点怀疑的口气说：怎么跳，你们会跳吗？唉呀，你真的把人看扁了，我们是来自歌舞之乡的，虽然游泳比不过你，可跳舞你就不是我们的对手。我看着这个平日很温顺的女孩，如今却变得很自信和大方，我便马上给予热烈的掌声，并且拿出我包里的随身听，按下按钮，立即便响起欢快的节奏，只见她俩一伸手一张腿，整个身子就抖动了起来，这种舞蹈我可从来没有看过，却被她们那娴熟的舞姿势给征服了。跳完了一曲之后，便邀我们也来一起跳，我只好播放一曲迪斯科，紧跟着她们的步子乱扭了起来。

迪斯科，在那个年代还是很流行的，它的最大优点就是没有严格的舞步，只要跟着节奏，便可以自由地发挥，据说这样就可以挣脱束缚的思想，重新回到一种自由境界之中。可在这个时候，这一理论对于我们纯属多余，我们身上也跟本就没有束缚，因为我们还穿着游泳装。如果是在白天，身上只穿着这么一点点，两个女孩肯定不敢这么尽情地跳，多亏现在是月夜，月光下不但可以模糊掉一些细节和表情，还可以增加一种蒙胧美。我们就这样的跳着跳着，很快便围上了一大群人，而且还不断地加进来一同起舞。

就这样跳着闹着，直到全身出汗感到很累了，我们才停下来，然后到旁边的浴室去冲了次凉，换好了衣服便回到原地坐下，在一张摊开的塑料布上，摆出我们自带的月饼、鸡腿、啤酒等，可以说，今晚的赏月活动，现在才真正开始。就在这个时候，月亮也已经很高了，我们各人手中拿着一瓶已经开好的啤酒，共同喊着：中秋快乐，干！大家真的都是很配合，一阵咕噜咕噜之后，果然都喝了个底朝天。我们就这样在海天之间，慢慢地吃着各自喜欢的东西，开始说说笑笑并聊起天来，各人都说了笑话还说了家乡的趣事，接着又做了一场游戏，就是把一男一女的左右脚，用绳子绑在一起，比赛跑步，那对先到达，那对就胜利。我的天哪，这样两个人就等于三条腿了，要做到默契真的很难，当左脚要走时，右脚又被拉住了，右脚要走时左脚又被拉住了，就这样跌跌撞撞，最后还算是我们胜利，不论是输是赢，一到达终点，简直个个都笑破了肚皮。

随着时间的流逝，明月已经走过了中天，歌声笑语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唯有那不息的涛声依旧。有的人已经离去，有的人已经钻进了帐蓬，剩下来的就像我们一样，依然留在沙滩上不愿离去的人群，所幸今晚的天气还算好，后半夜虽然感觉有点清凉，只要不躺在沙滩，坐待天明是没有问题的。这时我们也确实玩够了玩累了，当看到两个女孩都有点想睡的意思，我首先提了出来：这样大家都不睡总不是个办法，我去看看能不能租两个帐蓬来，这样就不必睡在沙滩上了。不待她们回答，我便起身而去，走到出租帐蓬的地方，工作人员都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只好把他吵醒，要租两个帐蓬，只听工作人员睡眼醒松地说道：二个就没有，还有一个较大的要不要?那也好，于是，交了押金后，便扛着回到原来的地方。

二话不说，我就把它撑了开来。大家看到都觉得很不错，尤其是两个女的，简直高兴得跳了起来。可是，高兴过后，问题又来了，一个帐蓬，两男两女，那怎么睡呢？虽然这个帐蓬要比其实的大很多，框架支撑起来也比较结实，如果是四个男或四个女，完全可以睡得下，但我们这是绝对不能的，看得出，两个女的也感到很难为情。我便马上提议，这样吧，你们两个女孩睡在帐蓬，我们男的在外面守侯不就得了。看来这个问题很容易就这样解决了。可其中一个女孩说：不行不行！怎么可以我们就在里面睡，而你们却在外面睡呢？这样我们睡不安也睡不着，不如在里面打扑克，帐蓬内也比外面要舒服得多。看来我们是拗不过她们，因为大家也还年轻，一个晚上不睡也确实不大关系，只好同意。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手电筒还是一种常备的随身用品，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我把它挂在帐蓬顶上，当作一盏吊灯。

我们就这样在帐蓬内斗起地主来，只要把帐门撩开，月色照样还可以洒进来，这样不但牌给我们打到了，照样还可以在里面赏月，真正是一举二得。有牌打了时间也就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倾西，我看到两位女孩的眼皮开始往下埀了，便宣布说不打牌了，叫她们赶快休息，随即我们两个男人便走了出去。

此时的大梅沙，完全进入到了一种睡眠状态，明月已经斜挂到西海岸的上空，四下里听不到一点点人声和吵杂声，与上半夜的热闹场面对比起来，这是真正的宁静与安祥。举目远眺，海面苍茫，烟波浩渺，迷蒙的群山，清晰的小岛，恰好组成了一对坚强的臂膀，把整个海湾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当我的目光和思绪在远处畅游完之后，接着又转回到了身边的沙滩上，不知不觉间，眼前的景象又幻化成了一片茫茫的大草原，那馒头一样的也不再是沙滩帐蓬，而变成了草原上的蒙古包。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沙滩上凝望并且漫无边际地遐想着，不知不觉便入睡了。待一觉醒来，一抹初露的阳光，已经照临在我的眼皮之上，我下意识地用手背揉了揉，慢慢地睁开眼睛，啊！一幅从未见过的景象，顿时映入我的眼帘：就在那金色沙潍上，有的披散着长发，有的伸展开双臂，有的相互搂抱着，有的头脚都重叠在一起，有的身上裹着披巾，有的干脆展露着胴体，莫非那就是神话中的女儿国，倘或是圣经中所说的伊甸园？不！眼下却是一双双，一对对呀，难道是亚当和夏娃？可这里没有善果和恶果，更没有居心不良的蛇。细看那优美的线条，那温暖的色彩，那立体的感觉，分明是一幅名画，但作者是谁，一时又想不起来了，突然便想起了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的艺术风格。

不过这仅仅是瞬间的感觉，我明白，这里是深圳的大梅沙，不是以色列、约旦、埃及，与西方的画家雕塑家也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能这样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实在是很快乐，也很浪漫，尤其是那蓝蓝的海水，那金色的沙滩，特别是在月光下的狂欢，那成千上万人喷发出的激情，不但深深地感染了我，也感染着每一个人。

安静了几个小时的大梅沙，此时，又渐渐地躁动了起来，那些躺卧在沙滩上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不停地伸着懒腰，张开双臂，面仰朝阳，面对着大海深呼吸。昨夜的那两个女伴，此时也从帐篷中钻了出来，东方霞光正好映照在她们的脸膛之上，显得分外迷人，新的一天，又从这海边开始了！

                           首发于《罗湖文艺》2023年1一2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