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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风雨杜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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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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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手

在电脑上办公时,悠闲躺在桌旁的手机骤然唧唧响起。转头瞥见白色长方形信息框显示在手机彩色屏幕上,是弟弟发来的信息。双眼定睛细看时,提示框闪电般躲起迷藏,无声地向我发起挑战。不由得浑身像触电般地一颤,心脏开始像战鼓咚咚响起,预示着母亲的手不容乐观。

近年来,母亲经常手麻手颤,我们兄妹多次提出带母亲到大医院去检查一下,早确诊早治疗。可是母亲每次都说,人老了有个这痛那痒,这麻那抖的,不要当作一回事。

接着她就给我们讲起故事来,说张奶奶家里有钱,她咳嗽一下、打个喷嚏,就立马到医院这检查那检查,医生不给她开药,她自己就到药店去买药吃。可结果,张奶奶的身体却比母亲差多了。王奶奶吃了西药喝中药,喝了中药吃西药,结果已经去世了。还有这婆婆那奶奶,这爹爹那爷爷,讲个不停,听得我们变成了瞌睡虫。

其实,我们心中清楚,小时候我家十分贫穷,再加上我们兄妹多,父亲管总负重攻坚,母亲具体落实,事无巨细大小,母亲都几乎全程参与。养成了母亲健康时拆身体操劳,不适时正常操劳,小病时坚持操劳,大病倒下时不得不停止操劳,这才到医院看病治疗的倔强习惯。

记得小时候家里饭都经常没有吃的,家里更没有钱了,我们都理解母亲所为,从来也不责怪母亲所做,家庭窘境迫不得已,母亲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感恩母亲,只能恨自己人小力微,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妹妹回了一趟老家,回城里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母亲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说不是一个手,而是两个手。还说母亲拿筷子时,筷子在手里前后抖动,好像要投掷飞镖一样;端瓷碗时,瓷碗在手里上下抖动,好像不停地颠簸米饭一样;母亲一只手已经提不起暧水瓶,她只好用双手抱着,暧水瓶在双手间斜上斜下抖动,好像在摇晃暧水瓶里的水一样。

我这才意识到母亲的手已经非常严重了,因我手头有一项重要工作需要处理,于是给弟弟打电话,询问他是否有时间。弟弟正好调休,于是叫弟弟赶快回老家,把母亲接到省城看病,并一再叮嘱弟弟检查结果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飞快点开微信,焦急浏览弟弟信息:“哥,母亲几个大医院都去看过了,医生说是帕金森病。目前只能通过药物、手术、康复等治疗方法来控制病情,改善症状,不能根治。”

“不会吧!是不是医生诊断错了?”我疑惑不解。

母亲灵巧、助人为乐的双手在我眼前晃动,一幕幕往事在脑中唤醒,一幅幅图画在心中荡漾……

母亲姓黄,因为在湾里纺线织布技术最好,因此大家亲切地称呼她黄道婆。

记得母亲每次端坐在横搁在织布机上的“中”字状坐板上,两只脚分别放在长木条踏板上。先用右脚踏下右踏板,经线被上下分开,左手把机框往前推动,右手拿着梭子,迅速从张开的经线中间抛到早已撤回守在经线左边的左手,迅即左脚踏下踏板,右手把机框顺势拉向怀里,使劲一磕,再利用反作用力顺势把机框稍向前推,经线通道打开。

接着左手将梭子抛向早已撤回守在经线右边的右手,右脚立即踩下踏板,左手把机框顺势拉向怀里,使劲一磕,再顺势把机框稍向前推,动作循环往复。

梭子像支黑箭在经线中左右飞射,但它十分友好从不伤及母亲的手。双手轮换着操纵机杼和梭子,时上时下来回画弧,时左时右反复穿梭;双脚踏板左右交替,或上或下,配合默契。母亲不只是在织布,更像一位坐着跳舞的舞蹈家,欢跳着《幸福》舞蹈。

睡觉的时候,撞杼声、转轴声、踏板声、穿梭声,一声比一声小,一声比一声柔,母亲好像用钢琴弹奏着催眠曲,让我们快速进入梦乡。醒来后,母亲为了赶进度,双手飞舞,双脚跳舞,哐当、咚嚓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浪比一浪高,响声雷动,催人奋进。

母亲织的布完美无缺,花色样式较多,做床单睡着舒服,做衬衣穿着舒适,感觉到了母亲的慧手,浓浓的慈爱。从纺线到织布,母亲样样娴熟,不管是谁,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来请教,都一一解答,毫不保守。

母亲坐在散发着松香的松木椅子上,右手握着纺车摇柄顺时针摇转,左手捏着白狐狸尾巴般的棉条,往后上方拉,往前下方回,一来一回,来来回回,棉条魔术般地变成了雪白的细线,粗细一样,软硬一样,无断痕裂纹,光滑平整,无可挑剔。

母亲双手轻盈地舞动,纺车嗡嗡地歌唱,感觉母亲在给原生态歌唱家纺车伴舞,又好像是纺车在给舞蹈家母亲伴唱,分不清谁是主角,谁是配角。

花梨木锭子飞速旋转,白线疾速缠绕在锭杆上,不一会红褐色锭杆就变成了一个大线坨,好像一个中间鼓起、两端细尖的白色大红薯。熟一个摘一个,慢慢的篓子装不下啦!

每到农闲时,屋里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没有抢着椅子坐的,不嫌弃地面脏直接坐在地上,爱干净一点的半就着坐在门槛上,她们都是来向母亲请教绣花技术的。母亲绣的牡丹、荷花、玫瑰……争奇斗艳,龙凤、鸳鸯、喜鹊……栩栩如生,喜、福、吉……祥光耀眼……

此时母亲好像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妇,而是一个桃李遍地的土生土长的农民艺术家。母亲向来来者不拒,倾囊相助,毫不保留,结果她声名鹊起。

有一年除夕,吃过年饭后,母亲顾不上洗碗,悄悄地从房间拿出一个花棉布包袱,高高举过头顶,一边微笑一边高喊:“娃娃们,这是什么?”我们闻声一看,不约而同地说:“鞋子—过年的新鞋子!”

我们穿的衣服大多是亲戚,或是湾里人他们的孩子穿旧的衣服送给我们,我们往身上一套,哪件合适就穿哪件,从不嫌旧,也不讲好看不好看,有一件旧衣服穿心里照样高兴。除非旧衣服破的实在不像样,母亲这才不得不上街,买最便宜的布,叫湾里裁缝随便做,我们才偶尔有一件新衣服穿着过年。

平时布鞋鞋帮前端被脚指顶出一个、二个小孔,照穿不误;前脚掌下鞋底磨出洞,鞋后跟磨穿照穿不误。母亲保证每年过年我们都有一双崭新的布鞋穿,就是过年最珍贵的礼物,至于压岁钱,脑中从没有这个概念。

我们立即冲过去团团围住母亲,从母亲手里接过鞋子后,像几只小兔子四处逃蹿,坐到松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试穿。我左脚往鞋子里一插,再往前一挤,脚指已经顶住前端鞋帮了,然后伸手扯后端鞋帮,结果脚后跟伸出鞋底一横指宽,没法扯了。

我对母亲说鞋子小了,母亲深感意外,急忙走过来看,鞋子确实小了。母亲急切地问弟弟妹妹,他们都说鞋子正好。母亲喜忧参半地说,神仙保佑,只是一双鞋子不合适,我晚上再做一双鞋子,保证你明天有新鞋子穿。我理解母亲的艰辛,对母亲说我的旧鞋子还可以穿,不需要辛苦一个晚上做鞋子。

大年初一早上醒来穿衣时,一眼看见一双黑灯芯绒鞋帮、白布鞋底的崭新鞋子,好像两只黑色小船,漂浮在金色波浪般的地面上,准备载着我驶向充满希望的新年。

母亲忙完家务活,估计也要到半夜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做出了一双崭新的布鞋,难道母亲的手不是凡人的手,而是一双仙女的手,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了一双崭新的布鞋吗?

母亲心灵手巧,一直根植在我们兄妹的心中,撼动谈何容易啊!

现在,医生给母亲的手下了定论,我怎么能接受得了呢?

母亲一双灵巧、助人为乐的双手,怎么会变成笨拙、自理困难的双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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