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只知道潍坊是世界有名的国际风筝城,没想到在潍北央子镇还有一片盐田……
十一月二十二日清晨,鸢都潍坊还未从沉睡中醒来,启明星似一枚被人随意捺按在湛蓝天幕上的图钉,散发着铮铮的亮光。大道两旁的路灯还未关灭,橘红色的灯光映照着马路两边成排成行的银杏树叶,金黄色的光撒漏在黛青色的柏油、水泥大道上,将笔直的大道套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鹅黄色的金装。
此时,城内没有噪杂的喧闹声,只有井然有序、轿车驶过后车轮发出地沙沙沙声。因到潍坊的滨海经济开发区办理有关业务,于是,我们的车子驶出潍坊城区后,一路向北而去……
车过央子镇后,眼中已无密密匝匝的树林和灰白色的楼房,近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盐碱大地,映入眼帘的到处是遍布着生命力极强的红荆棵与白中带黄的草丛。这时,太阳已经懒洋洋的从东方白茫茫的蒿草丛升起,那火红的晕光似乎引燃了浸满盐碱地上的红荆与蒿草,晨风中的红荆棵和一簇一簇的蒿草高举着燃烧的火把,像涅槃后舞蹈的火凤凰,从浸满了盐碱大地这个广袤的舞台上,不断地向上飘升再飘升,飞翔再飞翔,试图用涂满油膏的艳唇亲吻着散发出烈焰的太阳。
车子朝着宽阔的柏油大道继续向前行驶着,公路两边那一座一座闪着晶光、柴垛样的小山包,从眼前一晃而过。同行的小宋是潍北当地人,他告诉我说,这些一座座的小山包是晒好后堆起来待售的盐坨,盐坨后面一方方波光粼粼的是滤化、晒盐用的盐池。没有海水,这些闪着银光的咸盐是怎么晒出来的?小宋看出了我满脸上写着的疑问,笑眯眯地告诉我说:“盐并非都是由海水晒制而来,盐分海水盐、深井盐,湖泊盐、岩层盐。我们潍北靠近大海,地下卤水储藏量特别丰富,且含盐量高,是晒制生产食盐、工业用盐的天然原料和盐田。”
虽然说从小吃盐长大,况且一日三餐顿顿离不开食盐。但是,盐的晒制程序和生产工艺在心里一直是个盲区,故好奇心使然,我决定下车看看,这一日三餐少不了的食盐到底是怎样脱胎而出的。下车后,穿越公路边沟,顺着用红砖砌成方方正正的盐池沿,就像走在乡村人办喜事时用以端菜、漆成栗红色的木质托盘的沿棱上,尽管池沿上没有一粒土块、石子,但仍将怀着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生怕不小心将脚下携带的灰沙甩到盐池里面,而玷污了盐池的纯洁。
走马观花,参观过几方盐池后,心里悟出了这么个道理:原来这晒盐过程跟农民在田里种庄稼、插水稻差不多,平整过田畴后,就会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盐田里滤化、晒盐也是同样道理,勘探好地形后,便在地下卤水储藏量大的盐碱滩地上,钻几眼上百米深的卤水井,然后再建造四四方方的卤水蒸发池,池底要夯压成透气、平整、坚硬的地面,以便收盐时不发泡、不起渣而污染了盐的纯度。盐池建好后,把从地下抽上来的卤水放进池子里,在阳光的不断照晒下,卤水浓度逐步提高,最后浓缩成饱和卤。当浓度达到饱和时,晶体就能继续生长,以至于那银光闪闪的粒粒深井盐,就像一捧一捧、闪着晶晶亮光的珍珠被收盐机源源不断地传输到盐坨上。
众所周知,北方的水稻一年只收一茬,而这里的盐田每年可收三茬盐,三月份灌进卤水后,“五一”就能收获到第一茬卤水盐。之后,又在六月的中下旬和十月底再晒收两茬,盐田颗粒归仓进入休眠期。
小时候,记得过了腊月二十五,母亲和祖母就忙活起来了,先是将颗粒饱满的黄豆在石磨上磨成粒粒生生的糁子,用新鲜的井水泡上一天一夜后,让这些粒状的糁子吃透水,然后再在石磨上将豆糁磨成细细的、稀稀的糊糊状,用洁白的纱布将这些稀糊状的豆汁过滤好后,把豆浆倒入生铁铸造的大锅中,煮熟后压制豆腐,豆渣呢,则用猪油、葱花炝锅炒着吃,也可掺入白菜叶或萝卜缨做渣豆腐,美味可口,是餐桌上一道特别解馋的美味。
做豆腐之前的原料、器械准备好后,祖母便将灶前的干燥秸秆揽到怀前,点燃一把引柴,娴熟放入锅底下面的灶肚里,磨豆浆、做豆腐的序曲便徐徐展开。祖母左手轻轻地拉着风箱,右手一把一把将不耐烧的柴禾填进炉灶里,那薄雾状的柴烟一丝一缕地从灶屋的门口、窗口里,从石墙的缝隙里爬了出来。秸禾燃烧后冒出来的柴烟,不同于焦煤燃烧后冒出的浓烟那样辛辣熏人、让人窒息,这似纱似帛的柴雾就像乡村老汉烟袋锅里散发的青烟,带着一股淡淡的草香和粮食的乳香味道。
柴禾、秸秆虽然燃烧时间短,但是虚火旺盛,催锅快,如果火候掌握不好,那带着油性、肥嘟嘟的豆浆就会跳跃不止,火山爆发般顶起锅盖溢涨到泥抹得锅台上。当然,我的祖母和母亲是乡间磨豆腐的高手,什么时候火大、什么时候火小,全在祖母的五指开合之间,既保证不将豆浆煮得过老,也不至于将豆浆熬得太嫩,而是恰到好处。祖母在烧锅煮豆浆的时候,母亲已将那过滤豆浆用的纱布,铺在一个圆形、土陶、低沿、浅红色的大盆里面。锅开后,母亲迅速敏捷地将煮熟的豆浆舀到大陶盆里,然后把卤水点到熟豆浆里面,用针线封好纱布的开口,再用盖帘和重物压住豆浆,两小时后,搬开重物、揭去盖帘、拆掉纱布口后,磨盘大、白中透黄、令人馋涎欲滴的一大坨豆腐呈现在面前。
看到祖母和母亲豆腐制造过程后,感到特别神奇而又崇拜母亲,自豪母亲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双手。有时向人炫耀母亲点豆腐的本领,同伴们总是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有聪明的告诉我说,神奇的是点豆腐用的卤水,而不是我的母亲,是卤水从中作祟,按乡间的说法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服不行!
人哇哇坠地后,当眼睛还未睁开,身上流淌的胎液还未擦净时,就本能地嗅着母亲的体香、张着樱桃红的肉嘴,朝着母亲的乳房蹭去。那吸力特大的舌头,一旦吸住母亲的奶头,便真空般的将母亲的乳房吸瘪,将母亲体内角角落落的乳汁掏空。那年,儿子从妻子的母腹中来到人间,有回幸福的对我耳语:乳脉被儿子吸通后,后背、腋下就像有无数条细细的小蛇,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朝着乳房游去,直把乳房挤涨得像吹鼓的尿泡皮,大有顶破乳房外壳喷薄而发之势,直至让儿子将暴涨的乳房掏空后,才感到舒服。
据说,母体内那浓浓的、淡黄的乳汁,晒干后就会变成血样的、暗红色的乳痂。从此可以得知,我们小的时候不是吃着母亲的乳汁生长的,而是喝着母亲的血液长大成人的,世上的母亲多么伟大啊!
我亦步亦趋、轻轻地走在盐田里,生怕踩疼了这方泛着盐与碱的苍茫大地,每走一步似乎感到了大地的痉挛与抽搐,那源源不断的卤水,从大地母亲的躯体中抽出来,经过滤化、暴晒、结成晶体,成为人们一日三餐离不开的食盐。那么,将来一旦把大地母亲躯体内角角落落里的乳汁掏空殆尽后,是否又有新的乳汁反复循环而又充盈其间?但愿我这种担忧成为杞人忧天式的自嘲,而不会变成现实。
感谢大地母亲用浓浓的奶水养育了我们,感恩大地母亲保证我们餐餐有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