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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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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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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土墙上的镰刀

                              娄宝凤

那把像传家宝一样传承下来的镰刀,终 于宛如一弯初月挂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夕阳 里的一位老人矗立在静谧的田埂上,映衬出一 种风骨铮铮作响。 

        听我爷爷讲,这把镰刀是我曾祖父年轻 时自己亲手锻打的,在我家已整整经历了四代 人。镰柄是用桃木做成的,油滑而又敦厚,泛 动着褐色的光泽,那是汗水成年累月的浸润, 以及粗狂的的老茧,经久磨砺的结果。刀叶虽 布满锈迹,但仍然坚韧锋利,似乎内敛着一种 看不见的寒气直入心脾。这也许与它的料质有 关,这把镰刀是用日本的炮弹皮打制的,据说 那年有一小股侵华日军驻扎在村前的山岗上, 时不时向村子里打几发炮弹发泄淫威。当年我 曾祖父开了一家叫“德盛和”的铁匠铺子,专 为村人打制农具,当然这家铺子还一个重要的 掩人耳目的作用就是秘密为我地下党抗日民兵 打制大砍刀、长铁矛等武装器具。在那个缺铁 少铜的年代,日军哪知曾祖父收集起那些炮弹 皮,竟制造成了抗击他们暴行的得力武器。有 一次,我曾祖父赶制完一批铁雷后,还剩下一 点余料,就顺手打制了这把即可以下地收割,又可杀敌防身的镰刀。 从此这把镰刀就在我家开启了它的传奇 岁月。头件大事还是听我爷爷说的。他说,一 回我曾祖父的铁匠铺子为我地下党打制武器的 秘密被汉奸向日军告发了,穷凶极恶的小鬼子 视我曾祖父为眼中钉,誓要他的人头,便纠集 了一百余人的部队杀气腾腾的直奔我们村“德 盛合“而来。由于情况紧急,曾祖父来不急躲 藏,就抄起这把镰刀揣在了怀里,刚坐定,一 个手拿武士刀和两个端着明明晃晃刺枪的日本 鬼子就进了门,那个手拿武士刀长官模样的鬼 子用刀尖戳着曾祖父的心窝子叽哩呱啦的一阵 吼,那两个端着明明晃晃刺枪的鬼子就到处搜、 到处砸。曾祖父从柜台下摸出一把大洋佯装讨 好,趁鬼子们得意之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 势从怀中掏出镰刀,一刀劈花了武士刀长官的 脑壳子,又一连左右挥砍削断了两个刺枪鬼子 的脖子。曾祖父瞬间放倒了三个日本鬼子,连 他自己也都有点蒙,但来不及多想就夺路朝后 山逃去。曾祖父用镰刀砍杀三个鬼子的故事在 当地传为佳话,至今在我们当地的抗战史料中 都有记载。

镰刀传到我爷爷手里时,正好是“大跃 进”时期。由于受极左错误路线影响,提出钢 铁要翻番,要赶英超美,于是全国上下“山山 点火,村村冒烟”成为一道奇特的风景。在我 们村里除了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整天激昂亢奋地 喊着要村民主动献铜献铁外,村干部还带领工 作队敲锣打鼓地挨家挨户地搜集铜铁,各家各 户的锅盆、门窗桌橱上的锁钩,甚至连墙上的 钉子也要拔下来。总之,一切带铁星儿一类的 东西都要献出去,谁要是胆敢私自留藏,就要 遭受到严厉的批斗。我爷爷年轻时读过两年“洋 学”,他对村里自建小高炉炼铁早有断言 :纯 粹胡闹!所以为避免这把有杀鬼子之功的镰刀 也被搜了去,他就在一天夜里悄悄塞进了院子 里的一堵矮墙里,外面用泥土封好,才得以保 存了下来。但到了“文革”时,不知谁在我家 大门上贴上了全村的第一张大字报,说我家有 一把砍杀日本鬼子的镰刀在大炼钢铁时未献出 来,不由分说我爷爷被红卫兵戴上“坏分子“的 高帽子拉去游街批斗。 土地“大包干”后,我父亲得到了这把 镰刀。记忆中父亲常常是早出晚归,侍弄土地 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每一寸都倾注了他的细 心与关怀。为了提高产量,父亲硬是用独轮车 一车一车的把两亩薄地填上了一层七、八厘米 厚的土。现在,我每次再回到老家,看到峰回 路转的大山时,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况且那个时候几乎没有路。有道是人勤地不懒, 渐渐地,我家的责任田里,有了五彩斑斓的果 实。收割之前,父亲郑重其事的从母亲陪嫁的 箱柜里取出包裹严实的镰刀。镰刀在手,父亲 一脸的肃穆和庄重,拿它走到磨石旁边,用手 轻撩一些水在磨石上,一下一下把镰刀中那些 已休眠了的钢性与韧性唤醒。镰刀正式有了它 的用武之地,父亲无比娴熟的蹲在地里挥舞着, 汗水早打湿了他的后背。收割完庄稼后,望着 满地的金黄,父亲难得地笑了…… 就这样,镰刀一直伴随着父亲,记录着辛劳释放着锋芒。印象中我第一次使用镰刀是 在一个麦收时节,那天我被学校开除了,原因 是我在班里把一个女生打了。我在外面游荡了 两天后才回家,当我小心翼翼地把我被开除的 事告诉了父亲时,他的脸色一下阴了下来。父 亲坐在炕沿上眉目紧锁一言不发,一连抽了好 几锅旱烟,每抽完一锅烟就往鞋底下“啪啪” 地磕。最后,父亲叹了口气,把镰刀递到我手 上说,走,跟我去地里割麦吧。割麦子可是个 不折不扣的体力活,腰身要朝沉甸甸的麦穗深 深地弯下去,一手揽过一把麦子,一手挥起镰 刀,紧贴地皮,握刀把的手臂向后猛拽,金黄 的麦子,便在镰刀下一丛丛地倒下了。我虽然 是一个农村娃,但像割麦子这样的重劳动,可 真没干过。所以一天下来我的手上磨出了好几 个血泡,麦芒在脸上划出了一道道红印,裸露 的胳膊,晒得发紫,浑身还酸痛,像散了架似的, 让我真正饱尝到了劳作的苦累和艰辛。在回家 的路上,踏着溶溶的星光和薄雾,父亲语重心 长地对我说:“孩子,好好上学吧,咱是庄户人, 爹没多大本事,只能供你上学考出去,你要争 气啊!”父亲的话把我说得泪流满面。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并有了一份不错 的工作,也顺利在城里安家落户。每次与父亲 通电话,话筒里总传来隆隆的轰鸣声,我对父 亲说你可要保证身体呀,能干多少就干多少, 别太累着自己。父亲说现在种地早就不用锄镰 锨镢了,农耕时有机械作业既省心又省事!从 父亲得意的话语里,我仿佛看到了他脸上的欣 慰与自豪,以及他额头上一条条皱纹和鬓角的 一缕缕白发。我想,属于镰刀的时代结束了, 也该结束了,因为转瞬即逝的岁月即改变着这 个世界,也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年轮行进中的 芳华与光辉。 每次回到老家,我总会用手轻轻地摸一 摸挂在土墙上的镰刀,锋刃涩涩的,有些锈钝, 可那被磨得光洁仍有盈握温度的镰柄上,依然 闪烁着涔涔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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