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的苇

胡勤贵

微山湖里什么最多？我感觉就是芦苇了。

五月之后，无论是在滩涂，还是在不到 一米深的浅水区域，就是沟沟汊汊里也全都长 着芦苇，站在岸边涌入眼帘的除了芦苇还是芦 苇，好像深绿色的海。

千千万万棵苇子，它们 有的粗壮，有的细弱，在风来的时候，你挤着 我，我拥着你，绿色便起了漩涡 ；天、水都染 得绿了。透过芦苇我看到了一种昂扬向上的精 神，努力地生长，目标好像在天上。就是被收 割了，芦苇也是跟随人们回到村庄，回到家里， 愉快地接受安排，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丰盈着 生活。微山湖的芦苇已经走进了人们的心里， 成为一道抹不去的风景了。

微山湖里的渔民是不搞芦苇编织的，他 们只布网下卡放鹰。连家船的船头“巴掌大” 的地方，编不开一领苇席，有时候也就编个鱼 篓，扎个苇把子。鱼篓挂在船的一侧，盛着捕 获的鱼 ；苇把子一条条搭在船舱上面，像岸上 的屋顶一样用来挡风遮雨 ；芦苇为湖里的鱼提 供了生存的环境，也为渔民提供了生产的空间。

鸟儿也喜欢芦苇，它们在芦苇荡里钻来钻去， 觅食生存在芦苇上的小虫子，趁游在芦苇丛中 的小鱼小虾不注意一口啄下去，也可得一顿美 餐。芦苇优美幽静的环境是鸟儿们筑巢安家的 好地方，能让它们安心的繁育后代，芦苇成为 鸟儿的乐园。连家船、鸟儿、还有鱼儿虾米与 芦苇不可分了。不可分的，还有住在“二湖涯” 上的我的父母乡亲，他们也依靠芦苇生活。

当秋天的庄稼走完了收获的路程，微山 湖的芦苇便登场了。收割来的芦苇摊放在村里 各家各户的墙头屋山大树上，整个村庄成为了 芦苇的世界，把村庄打扮成为了另一个微山湖 了。村庄里的空气飘着清甜而带些腥的味道， 这味道忽有忽无，时断时续地钻入鼻孔，待你 换一口气，它又悄然而至，让人陶醉在大湖的 氛围里。

人们像鸟儿一样在芦苇丛中忙乎，随 手把芦苇与光阴编织在一起，追赶着盖新房添 新衣的梦想。我家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让芦 苇走着每一道的程序。我把一抱芦苇从墙边抱 过来，放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一颗颗地把不肯离去的紧紧箍在芦苇上的苇皮苇叶苇花用手扒 掉。每揪一下都有“啪”的声响，院子里的鸡 紧盯着我手中的苇子，当发现有苇虱子时，便 扑上来不停地啄食，有时吃得意了还朝我“咯 咯”地叫几声，是在感谢我吗？那时候我很羡 慕院子里的鸡，它们可以自由的玩耍，悠闲地 觅食，而我只能在院子里不停地给芦苇扒皮脱 衣。

   枯燥无味的简单重复的劳动充满了我的童 年。我很羡慕公社大院里的非农业的孩子，有 的还是我的同学。他们放学回到家里什么也不 用干，玩一些自己想玩的游戏。

母亲说 ：你想 当非农业就得好好扒苇子，挣了钱才能供你上 学。能当非农业是我天大的理想啊！像芦苇一 样悄悄地在我心中扎了根。我扒好的芦苇赤裸 光滑，从根到梢由绿变白，由粗变细，阳光下 还闪着莹莹的光亮。父亲手握镰刀头，把芦苇 从根部开始一破两半，芦苇在父亲的手中，发 “咔嚓咔嚓”的声响，快乐无比。苇子被破开后， 父亲再用碌碾压他们，重压之下芦苇发出“吱 吱咯咯”的声响，在这叫声里，一棵棵圆润的 芦苇就变成一条条柔软的苇眉子了。

母亲在屋 里用她灵巧的双手，不时地抽起一条条苇眉子， 按照祖辈留下来的方法编织，让芦苇紧紧团结 在一起。随着苇眉子在母亲胸前不停地跳跃， 她身后的苇席在不断地变大，最终芦苇在母亲 手中变成了苇席，成为了生活用品走向四面八 方。每天，村庄里的家家户户不断传出扒苇子 地“啪啪”声，破苇子地“咔嚓”声，甩苇眉 子地“刷拉”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弥漫 在空中，在村庄里盘旋，这是村庄里最美的交 响乐了，充实着村庄的日子，让人们看到了生 活的希望。 当我带着一身芦苇青甜腥味到县城读书 时，才算离开了芦苇的怀抱，扒苇子的活也由 父亲揽了起来。

他不但揽下了由我干得扒苇子 的活，每个星期还要跑七十多里地给我送煎饼 咸菜。有年冬天，雪下得沥沥拉拉的不见晴， 天气湿冷，道路泥滑。脚上的鞋常被雪水湿透， 脚冻得通红发亮，座在教室里感到冷从脚里向 上窜。整个人没有了精神。见我这个样子，父 亲连夜用芦苇花给我编织了一双“毛窝”。

这 种草鞋是用芦花搓成绳子，按鞋的样子编织， 再用麻线挪结实，水浸不进去，暖和舒适。可 走起路来拖沓拖沓的，样子又丑又笨，很是滑 稽，也很土气。城里的同学都用怪异的眼光瞧 着我。我也曾想着脱了它 ；潮湿的寒冷让脚不 愿意把它脱下来。时间长了，同学们也就熟视 无睹了。当来年春天，冻过的脚恢复了过来， 痒痒地钻心般难受，许多同学不停地蹭桌子腿 的样子，比我穿“毛窝”的样子也漂亮不到那 里去。美与丑是心里的一种感觉，唯有温暖的 心才是最美的。

刚参加工作就去了机关，父母以为我离 开了苇子，是非农业了。休息回家想陪着他们 扒一会儿苇子，他们说什么也不让我干了。说 是公家的人坐办公室那能再干扒苇子的活，别 脏了衣服。他们哪里知道工作了我也没有离开 芦苇，组织安排我在微山湖上寻访芦苇荡的故 事。穿梭在连家船上，渔村里，还有绿色的营 房中，听炮火连天的岁月里，曾活跃在微山湖 里的游击健儿依靠着芦苇荡，护送刘少奇、陈 毅、罗荣桓、肖华的故事，还有搞机枪、炸桥梁、 扒火车的惊险传奇。

原来微山湖的芦苇不光是 芦苇，还像白洋淀、沙家浜的芦苇一样，是战 士手中的枪，袖中的匕首啊！正像孙犁说的每 一片苇塘，都有英雄的传说。人民的血液滋养 了它们，保持了它们的清白。 当红色传奇的故事在微山湖上随苇荡成 长的时候，芦苇就不是一般的芦苇，而成为微 山湖上的一道风景了。 微山湖里的芦苇像我喜欢的人一样，静 静地看着它，真美啊！

2019年第2期《当代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