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雪

周杰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我在魂不守舍地追随着你的影踪。

似乎清楚了又无法清楚时，心里填充去的只有微微颤抖。那忽 然间，我有时会抓定这颗心，以便就此从你的包围中解脱出来。

我也奇怪自己，一片小小的樱花小林，天地万物间的微尘 而已。可几年来，你却如同我生命的一部分似的。 我被一种莫名的自觉引领着，脑海排斥其他只为给你。

你 纯真绝无再有的花容，可怜凄凉的亡魂，一次次的飘回到我的 眼前——每当此时，便会有一种对比你悲悯、忏悔，更加强烈 的感情压抑着我，逼迫着我…… 生命中的花朵就是我的喜悦，哪有不惜爱的。那时清高的 我却唯一轻视你。

风狂雨骤你骨气都尽，使出个香消玉殒的样 儿，娇落一地。怎么会去要求你如雪中之梅、霜上之菊那么凌寒、 傲骨。但我还是觉得你娇气太甚，还夹带了点让我生厌的矫情。 为你，那时的人们成千上万地涌来。我眼前层层叠叠闪过 欣喜、欢快，甚至深沉的神情。

这些在我看去，是一种浅薄的表现， 是在附庸风雅。就是这样的花儿，值得让人万头攒动么？于是， 我脸上含了冷嘲的笑，对着迎面而上的人海，驾着车子傲岸地 俯视而去。 如果不是偶然，好友强拉着我去探看花期，我还不会察觉 到，生平极厌恶的浅薄，在我身上自然地延续着。

当时，你吐 蕊了小部分，粉嘟嘟的像童子面，倒也好看。我担心花期还是 为时早了些。稍稍拖后几天，一场小雨后，我去了。一片花如 薄云的林，这会儿枝桠点点残花被雨水打过，已寥若晨星了， 只是骨朵仿佛还有许多。几天后去看你，你竟让花开得比初绽 时更加繁多，着实让人感受到了什么是花深似海。伤人情绪的是， 两天后又是大雨。

这回我想，大雨过后还有花开吗？ 雨过天晴，晴得居然是艳阳遍洒的清澈丽日。即便这样， 我也未敢期盼樱花重放。两次遭劫，我都有了一种伤了根的感觉。 因有了好友相约，只是想到大家难有一次散漫的机会，我也就 去了。

你为照顾我么，不然怎地比前两次开得 还繁盛？简直是开遍眼前，漫天云霞。望着你， 我不由装了满怀的感谢。好友相约，因你的短 暂，明日午后再探花期。翌日清晨，朝霞尚未 满天。

快至中午，远空有了几丝灰云。谁也没 去警惕发生什么，午后赏花的兴奋正绽放在脸 上。饭后出来，看到黑了半边的天。我祈祷上 天，让浓云不要过来，至少慢点过来。

因为家 只在千米之外，按理说我不该遭难。风云诡谲 毫无规律。我刚刚走了二百多米，上面的黑云 便神鬼般地遮满了一空。 狂风暴雨奔突而来，呼啸着让枝叶灰渣 横空乱舞。本不敢多想，但还是担心那粗重的 大树当头砸下，它会让人不死也逃不掉伤残。 更具胆寒的是，那当空抛下的炸弹似的巨雷， 辟天炸房般地震裂声中，你不能不去恐惧头颅 会随时被雷电当顶劈开。幸亏路上车少，我飞 快地把车开到了家。

刚进家门，惊魂还未定， 窗外已是暴雨如泼，水泄如柱，惊人耳目。到 这时我才想到，樱花的你是在劫难逃了。雨后 的第二天一早，我就迫不及待地去看你。 已是预料到的。见到稀泥漫地里，遍躺 着白粉嫩黄的你时，其境凄冷的我不敢太多地 正视你，以致灵魂开始慢慢凝冻。

这一片片、 一层层原本鲜活的生命，这时都已生命如残雪。 我无言自对、自慰，孤立在你的身边，任一种 暴殄天物的可怜和可怕，渐渐向内心渗去。 是你的过分妍丽自找的么，草花枯荣于 我不曾有如此的敏感。仿佛我和这情境结得缘， 这时就已在控制、暗示着我。离别你时，不禁 将全部的气恼指向了这个肆虐无度的天气！ 别时一定是不忍放下你，下意识地望了 望你。但就在这一刹那，给我带来的是经年而 永生的回忆。

这小花的五个花瓣全部展开着， 一直展到了极限的平形！也就是说，因为这全 部真诚地袒露，才有了这世上的奇美，才有了 你绝美赤诚的给予 ；也因此使不知设防的你最 易遭受摧残——可我却无力救你，让你跌得花 心已碎，无力捡起。 再望及你微微抖动的花朵，心已堵得我 让头低下，接着我飞快离去，可我走不出相继 而来的一种绝大的悲怀里。

你植物也有心，这 我知道。不过，你又让我想到人的心。如果比 你更敏感的人遭受这样的伤害，会比你还伤痛， 更惨不忍睹。你一定会理解我这样的追想。 我知道，我终难将你遗忘。在我的生命里， 总会有你的记忆。尤其是在心灵的荒原上，我 会清晰地布置着这片樱花小林。

2019年第2期《当代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