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

王志林

我说的大门是那时候农村的大门。

那时，天亮后，农村的早晨是被家家户户大门的打开声 唤醒的。“吱扭”，双扇门打开到最大限度后，主人方才穿上 另外一只袖子，打着哈欠，折身回到堂屋。起床第一件事去 开大门，是要告诉对门或者路人，我家已经起床了。如日上 三竿再去开门，会被村人笑话这家人“懒”，谁家也不愿背上这个字。

主人简单的洗上一把脸，叫醒该上学的 孩子，然后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去了。早饭是要 等干完一个时辰的活回来吃的，这与城里的节 奏不同，日出而作，是农村人一直的坚守。 男的出门干活，女的在家料理家务。大 门也就一直开着，邻居可自由出入，那大门便 也形同虚设。农村串门是妇女们的专利，进得 大门，便会高喊大柱的娘在家吗？如在家，女 主人便会附和一声他婶子或者他大娘来了，放 下手中的活马上去迎接。有的大门与配房连在 一起，便形成了一个过道，这个过道也是妇女 们的重要聚散地。做针线的、奶孩子的、簸谷 子的，还有凑热闹什么事都不做的，聚在了一 起。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大多超过了三个， 或高声，或细语，她们在大门过道里打发了一 个又一个快乐的日子。 家里养得鸡狗也是自由出入家门觅食的， 鸡犬相闻一直是农村和谐画面的点缀。鸡狗认 得自家家门，主人不去担心它们会走失，一到 晚上，谁家的，自会回到谁家，一只也不会少。

晚饭的地点往往是在大门口。大门口吃 饭，主要是能与对门或者前后邻居拉上几句呱， 谈及一天的见闻。晚饭在我老家叫喝汤，傍晚 在街上碰面不再问“吃了吗？”会问“喝汤了 吗？”家家烧好汤，不在堂屋里喝，都端着碗 来到大门口喝。

那汤，往往有两种，一种是白 面汤，家境好的，会先炒上一个鸡蛋炸汤，鸡 蛋一定要用葱花炒，油不需要放多，也不会放 多，鸡蛋要炒得老一点，然后加水烧开后，下 上白面，再烧开后，盛在碗里，借着飘在上面 星星点点的油花，喝起来津津有味，口齿留香。

另一种汤是用麦糁或者高粱、玉米面熬制而成， 有时锅里再煮上地瓜或者南瓜。熟后，打开锅 盖，会有一团热气夹杂着粮食的香气扑面而来。 晚饭不吃主食，也不需要菜，一碗接着一碗喝， 直至喝得打嗝，结束晚餐。现在想想，晚上不吃大鱼大肉，喝上那样的汤，真的不失为一种 健康。 孩子们不在大门口喝汤，在屋内喝完， 放下碗筷，便飞出家门，欢乐起来。他们自由 地飞翔到各家院落，不存在敲门，进了谁家院 子，大喊伙伴的名字，如没有答应，便又飞奔 到别的家里去了。玩得晚了，回到自家，大门 会一直留着，大人们看到孩子回来后直接去睡 了，也就随之休息，这时候，大门忘了关也是 常有的事情。

那时候的大门很少见到“锁”这个物件。 如一家人一天全都外出，主人会在大门落锁的 位置，随手折一段树枝插上，然后告诉对门一 声，让对门知道去哪儿就行了。如别处邻居需 要到他们家里借工具，看到大门上的树枝，便 会到对门家说明情况，然后对门帮忙拿掉树枝， 到院内找到所借工具，拿走好了，待主人回来 后，告知一声也就是了。 农村的文化，体现在春节时的大门上。 过年贴春联，农村人当着大事，不像城里的单 元房，贴一个“福”字完事。农村大门春联要 有门心、门对、门横，门横两边要贴四个过门笺， 过门笺有 A4 纸大小，用四种颜色的红棉纸镂 空制成，内容一般是“平安是福”、“福禄寿喜”， 这些四字吉语。

贴时，将笺的顶端一指处黏贴 在门楣上，与春联交相辉映，风一吹，花花绿 绿，十分好看。写春联自然都想找村里毛笔字 写的最好的来完成，以贴在自家大门上长门面。 王老先生早年上过私塾，写得一手好颜体，村 子里几乎都想找他老人家写。刚进腊月，老先 生便忙活起来。找写春联的，大多买好红纸， 再带上两盒香烟，或者二斤点心算是给老先生 的“润笔”。

老先生自然也谦让一下 ：“还拿什 么东西？”不过，拿不拿东西，先生写春联的 态度一样认真，一笔一划，写出了颜体的精神 和大气。“天增岁月人赠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这些耳熟能详的内容，先生百写不厌，家家也百贴百 喜欢，一个是字好，一个是吉祥。

年　老赵家穷一些，他家的大门是用长一点 的树枝编的，像古诗中的柴扉。大门的存在， 只是根据他自家的院落，选择出了一个比较适 合出门的地方。别人去他家，也无需小扣，直 接喊就行。

我就不明白，当年宋朝的那个叶 绍翁先生，游园扣的那个柴扉是怎样扣出声响 的？莫非和老赵家的柴扉长的不是一个样子？ 倒是老赵家也种了一棵杏树，杏花红的时候， 也是春色满园。

有一年春节，王老先生还真的 就写了一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 来”的对联，赠给了老赵家。老赵家的门尽管 不好贴春联，但老赵想尽办法，硬是在除夕把 对联贴在大门两侧，于是，初一的早晨再看那 个大门，顿时精神起来，引得路人不免驻足。

搬到城里来，没有了那时候的大门，有 大门也是整个小区的大门，大门需要有人把守， 外人入内需要盘查登记。 其实，挺怀念那时候农村的大门。

2019年第3期《当代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