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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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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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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近 很远

李炳锋

外环路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绳索,捆住了城市的手脚。路成了城乡的分界线,外环路以内是城区,以外就是郊区了。

初夏的一个周日,与几位朋友相约到城南去摘杏。说是摘杏,其实是散心。汽车在南外环上跑了一段,右拐插进一个高大的牌坊,这个铁牌坊说新不新说旧不旧,上面写着两个病恹恹的字。又七拐八拐地跑了一阵儿,汽车在一个村子里停了下来。下车后,我们沿羊肠小道由低往高处走,街上很少能见到人,只是满街的羊屎蛋,使这条羊肠小道更加名副其实。

不但路崎岖不平,且实在是窄,窄得让人心堵。这窄除因逼仄的空间外,更因了沿街那伸头探脑的建筑,路两旁一座座直上直下的半拉子楼房,挤得路瘦之又瘦。

剃着平头、穿着一双蓝色旧拖鞋的老张给我们带路。他是这次活动的东道主。我问他,村子里盖这么多半拉子楼房何用?老张从眯着的一双小眼睛里挤出点笑容,说 :“嗨 ! 不都是为了钱吗 ?”

“为了钱?”我有些不解。

“你没发现这些房子都没用钢筋吗?穷凑合,为的是拆迁多弄点面积。办事处都量过了,回头就补偿。”

“噢。”我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怪不得沿街楼房都没安装门窗,其实就是一些干打垒,用一点儿混凝土把红砖垒起来,然后把水泥板盖在上面就完事。有的楼房甚至连房顶也没有,仅是用单薄的石棉瓦那么一遮,这倒比盖水泥板的房子安全。这些房子是没法住人的,盖起来就是为了挣拆迁费!这是国人的智慧。据老张说,他有四个院,房子测量后面积为 1300多平方米,若按每平方米2000元补偿的话,所得款项可达千万元,真是天上掉馅饼呀。他还说有的人家所测面积突破了3000平方米,可谓一夜暴富!

“这些盖房的,怎么知道上面要拆迁的?”我又问。“当然有可靠的消息。我们村是香港人要开发的项目。”老张说到这里没再往下讲,我也不便追问。

爬上一道土坡,我们来到一块平整的田地里,这是老张家的地。四周的草木十分茂盛,天地间顷刻变得纯洁起来。再看,嗬!不远处黄红的杏儿已挂满枝头,很是诱人。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迫不及待地摘一个杏塞进嘴里,顿时一股酸甜交织的滋味充斥全身。身手矫捷的妻子,蹭地爬到树上,双腿叉开,双手又摇又晃,霎时,杏儿就落下一片。

“打把牌吧!”黑大汉齐先生提议道。

“好!”大家应和着。

从老乡家借来小桌、马扎,安放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山楂树下,一场升级大战立即拉开了帷幕,再加上绿意盎然,树影婆娑,微风阵阵,好不惬意。起牌的空当儿回望,一簇簇绿色的山楂如小小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花瓣还没有谢掉,头如灯穗儿,尾枝则如一根根牵灯的线。我想人间那些注满喜庆的灯笼,说不定就是从山楂树上得到启发的吧?再看那巨大的树冠,连同那碧绿的叶儿,就像一把夏日海滩上撑起的伞,让每个来到它身旁的人都尽享清凉之美,绿色之韵。绿林成荫,杏儿做伴,清风拂面,鸟语花香,在这清凉的绿海里安度时光,岂不是人生之乐事?岂不是天人合一的生态王国?岂不是摆脱了城市纠缠的仙境神地?

接近中午,我们去还老乡的桌椅,一走进那暗淡的小院,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接着是从那座斑驳的老北屋里传出尖利高亢的女声,充满斥责的火药味 :“一天到晚就知道喝这些马尿,也不干点正事!”

“你娘们儿家懂啥,什么是他娘的正事?干与不干反正都是绝户。”是男人的回音。

……

老张对我们说,这家无儿,有两个姑娘,一个出嫁了,一个还在读高中。男人认为,没有儿子,生活就没了奔头。

午饭是在老张家吃的。起初我们坚持到外环路上找家饭店用餐,可老张执拗地非得到他家吃饭,一定要尽地主之意。恭敬不如从命,进得老张的家门,一张大圆桌上已摆上几盘菜,芸豆炖排骨、鸡蛋炒丝瓜、凉拌西红柿、海米拌窝苣、干炸带鱼、水煮河虾等,还有一盘咸鸡蛋。老张光着膀子麻利地忙前忙后。我说这季节光膀子实在是太早了,别着凉。其实我的本意是提醒他身边还有异性,可他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嘴里不住地说着“没事,没事。”餐具上来了。七八双筷子颜色各异,长短不齐,十几只玻璃杯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老张见我皱眉头,这次终于有所察觉,忙解释说杯子已经洗过了,但我还是让妻子与同伴赵先生重新用餐洗剂洗了杯子。重洗后的杯子变得光亮起来,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然后又用餐巾纸擦了擦,包括筷子和勺子。

水是好东西,它是由脏变净不可或缺的物质。饭前洗手,这是一般人的生活习惯,可寻来觅去也没找到自来水。老张明白了我的意思,非常窘迫地指了指搁在木椅上的脸盆,示意我们洗手。脸盆的四周粘着一层油乎乎的东西,里边的水也是白乎乎稠乎乎的,一看就是用过的。为了避免尴尬,我硬着头皮洗了手。

老张又指了指椅背上的毛巾——这哪是毛巾呀,简直就是刚从煤堆里扒出来的破布。哎,货到街头死。在没有条件的前提下,想讲究也是讲究不起来的。

一位老妇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如同毛巾的颜色,手更黑,留有长长的指甲,叼着烟。菜肯定是她做的,我的心里顿生酸楚。

用餐时,我这平时很少沾酒的人却主动提出要喝点白酒,且是高度的,不为别的,杀菌。席间,老张来来回回一圈圈敬着酒,很是热情。

他大谈特谈拆迁后自己会分到多少钱,洋洋自得的神情,使他那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眼睛更小了。看着他的样子,我不免杞人忧天 :真要拆迁款到手,这个穿着拖鞋、光着膀子的人能驾驭那么多钱财吗?

从老张家出来,我脑子变得昏昏沉沉,突然有了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这种感觉从身心两方面迅速蔓延开来,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地加快了。后面的人还以为我有急事,也一同加快了步伐,一同向打着火的汽车奔去。

坐在回城的车上,刚刚过去的一切,一幕幕闪回。葱郁的杏林,婆娑的山楂树在我的眼前招摇,如小提琴上的乐曲在脑中飘着。忽而,光膀子、穿拖鞋的老张笑眯眯的走近,让我蓦地一惊。老张家离城区很近,近得几乎是一路之隔,眨眼就到,但给人的感觉却很远,远得已跟不上时代了。

2019年第3期《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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