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连军
父母住在农村,我住在城里,每个星期我们一家三口都 要回村里和父母小聚。有时给父亲带箱牛奶,或带点海鲜回 家;有时就空着手,但很少专门给母亲带什么东西。
但凡是“好 吃的”东西,母亲都总会说不爱吃,但凡是需要花钱去买得 东西,母亲都总会说不需要。所以母亲的一切,就往往被全 家人忽视,年数长了,也都习惯了。 和父母一起吃个饭,叙叙家常,或许是父母最开心的时 段。我知道这个年纪了,父母也不图什么,单单是能看看他 们大孙子,儿子儿媳能时常回家看看,也就心满意足了。
父 母上了年纪,越来越孤独,做子女的有时间就常回家看看。 我们那个小山村,至今还在烧土炕,就烧山上砍得小柏 树枝、松树枝、棉槐枝,还有一时叫不上名的什么杂树枝, 混着高秸的杂草。除了大雪封山,这也不大分季节,每天庄 稼地里劳作完的时候,从山上回来的半路上,也不用特意去 寻么,随便哪一片地,都有“能烧的”柴火。父亲瞅么到一 大片柴草,就抽下别在腰上的镰刀,三步并两步就爬到山坡 上或跳到山沟里,这里砍一点,那里砍一点,再寻么一根长 长的“爬藜”当绳子使,把这些柴火都摞在“爬藜”上,一 摞一摞地堆。等摞到快系不上的时候,就用那粗糙的两只大 手抓着爬藜两头对着一勒,膝盖一顶,再用力勒一勒,狠命 系上,手往里一扣,别进爬藜头,再憋口劲,猛地往肩上一 撂,就把捆好的柴火扛上了肩,一脚深一脚浅,左一晃右一晃, 也不大用看路,凭着感觉走,一会儿工夫,就扛回家了。
到 了家门口,还没等开门,父亲就把柴火捆往地上一扔,柴火 捆就地打了几个滚,我儿子看见就乐了,“那是爷爷耍酷呢!” 我哭笑不得,赶紧追上去扛起“柴火”来,父亲还是夺了去, 嘴上重复着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一句话,“别把你衣服弄脏 了。”是呀,每每我要帮父亲干活的时候,父亲总会这样说。 父亲从不服老。 父亲似乎从来不知道累,总是“丢下叉子拾扫帚”,像个陀螺一样不停歇。从田地里回来的父亲,每 天必须做得事,那就是“烧火”。母亲“上锅”, 父亲“下锅”,分工从来都很明确。
几十年了, 父亲“烧火”的地位从来没有被撼动过,因 为火烧得好,母亲给父亲起了个响当当的名 字——火头军。 如今,我已为人父有几载了,愈加感觉 到父母的不易,每次回家总觉得父母都在慢慢 变老。以前父母在我的眼前,我也只是一眼瞟 过,不曾有何感念。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的眼睛开始在父母身上停留了,有了越来越 多的眼神交流,看到他们越来越多的白发,看 到他们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感到他们一天天 苍老了。
我说爸爸,我烧火吧,父亲还是和往 常一样,还是那句重复了 N 遍多的话,“上一 边吧,你烧火不如我!”母亲则在旁边说,“让 你爹烧,那你是火头军。”我说 :“火头军该退 二线了,我要接班了。”嘻哈之余,看着父亲 那布满老茧子的手,那裂开的爬满了一条条沟 壑的手,我嘴上说,“爸,您这个手,可以当 锉使,咱家都不用买锉了。”我的内心,却隐 隐作痛。
冬天的乡下,冷得不是让人很舒服的日 子,乡亲们的平房,保温大多不是很好。记得 小时候,父母经常和我念叨的几句话,大意是 “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上大学,有了出息, 才能住上楼房,我们也能跟着你享福”。这无 意中成了我的人生信条,我要长大,我要有出 息,我要住楼房,我要父母也住上楼房。如今 我早已住上楼房了,可父母要跟我享得福呢? 我很难能心安。
在特别寒冷的一天,我又说,“爸呀,我 们不住这个小平房了吧,您和我妈都岁数大 了,地也不大能种了,咱去城里住吧。”我妈总是搭话快,“你说么,俺不去,养得鸡咋弄? 狗咋弄?谁去喂?”我回话道,“把鸡处理了, 狗给我哥吧。”父亲终于开口了,“等等吧,自 己能吃能喝能干,去你那里干么。”我感觉, 父亲平时总是被母亲欺负的多,但是遇着事情 需要下决定的时候,往往是父亲说了算,敲下 那拍板的最后一锤子,这或许就是我们大多数 男人的天性。
今年这个冬天,父母终于拗不过我,妻 子说我是我们这个家族最能啰嗦的,总喜欢讲 一大堆道理,第二个“唐僧”呀。我想管我是 谁呢,能把事情办圆满了,爱谁谁吧。只要父 母同意到城里住下就好,鸡呀狗呀,我嫂子先 暂时帮忙喂着,不能处理掉。我总感觉父母这 是留后路,玩笑话吧。果不其然,父母在城里 住了不到两个星期,母亲就开始经常叨叨她的 鸡,我反复说妈您就放心吧,俺给嫂子打电话 了,嫂子说了,鸡喂得挺好,狗也吃得多。 这天,父亲对我和妻子说,那妈明天就 要走,坐车回去,城里这楼房住不习惯,还是 乡下的平房住着习惯。我们怎么也拗不过二老, 做子女的,不管怎样,大抵是拗不过父母的。 我说开车送你们回去吧,他们就是不肯,“我 们老人又不急,就坐车回去吧,你们年轻人, 上班要紧。”在父母眼里,孩子的事情,总是 最要紧的。
那个小山村啊,那些个心里走不出的小 平房,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父母在,家就在。 活着的时候,我们多去尽孝,别等走了以后, 再做给活人看。“应景”的事,谁都会做,可 那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心也难安。 常言道 :“土地是农民的根。”“父母在, 则家在。”这是我们永远也走不出的故土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