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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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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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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打簧”怀表

刘荣芹

上个世纪 80 年代后期。

一天,一位同事找到我问 :“听说你父亲 会修表,能给我帮个忙吧?”“没问题,”我 说 :“不过父亲是业余时间义务修表,找他的 人挺多,你得多等几天。”他听后,从上衣口 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鹿皮小袋子,笑着说 : “我这块表不用修,只要把机芯和表壳分开就 行。”见我不解,他解释说 :“我这是块金壳 怀表,有个收废品的要买这个壳,给 600 块钱 呢!”“值这么多钱啊?”我羡慕地说 :“回去 先让父亲给你拆了。”

周日回家,见父亲坐在里屋的写字台前, 眼上夹着放大镜,手拿小镊子,正忙着修表。 我轻轻地把这个小鹿皮袋子放到写字台上。父 亲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了看我。当他拿出这 块怀表时,不由地啊了一声。我忙问怎么了, 父亲惊喜地说,这是块金打簧怀表啊,得有九 成新呢!“这表很稀罕吗?”我问。父亲说 : “我收藏了几十年钟表,咱家这上千件藏品中, 没有一块这么高档的。”“很值钱吗?”我又 问,父亲点点头说 :“这种表解放前见过,是 瑞士进口的,一块值 200 现大洋啊!”当听我 说了同事要拆下金壳卖掉时,父亲的脸沉了下 来 :“这忙可不能帮。这么好的表可不能把它 毁了!”他见白瓷表盘边上崩了点瓷,心疼地 说 :“看来有人想启开,把它弄伤了,太可惜 了!” “我怎么跟同事说呢?”我问。父亲想了 想,说 :“告诉你同事,现在的金价是每克 70 块钱,这表壳是 14K 金,按半价算,每克也 值 30 来块,这表壳大约重 40 克,算下来,至 少也值 1200 块。如果拆了卖 600 块钱,表芯 可就报废了?要是完整地卖,得值 2000 啊。”

那时候我每月的工资不到 90 元,不吃不喝也 得攒两年,我不由地啊了一声。 同事知道了他的表值这么多钱,很是惊 讶。可他说 :“谁能拿出这么一笔巨款买块表 呢?要是不卖,母亲住院借得钱,指着工资是 还不上的。”我把这话告诉了父亲。他耽心地说: “你同事还是有卖得意思啊。” 就像说书唱戏那么巧。

事后不久,父亲 去逛大金庄旧货市场,看到一个地摊上有个打 开的牛皮纸包,上面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表芯。 他赶紧蹲下身细看,心里不由地一震 :是块金 打簧表芯啊!忙问这表芯从哪里收的。摊主说 是人民商场一个修表的卖给他的。父亲问摊主 卖多少钱,那人张口要 100 块。

父亲顾不上还 价,收到包里就往家赶。路过榜棚街时,他进 了服装三厂传达室,借用人家的电话。那时候 只有单位才有电话,每个电话机旁边都有本厚 厚的号码簿。父亲查到我们学校的号码,打了 过来。我正在上课,一位老师叫我说 :“你父 亲的电话,怕是有急事吧!”我拿起电话,听 父亲着急地说 :“快去问问你同事,那块金打 簧拆了卖了吗?”我赶紧向二楼跑去。当父亲 听说那块表还在时,连声说放心啦!放心啦!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不等问,电话就挂 了。

父亲买了表芯,就有了心事,一心想为 它配个壳。他找出好几块破坏表,没有一个合 适的。一次,他从外边回来,拿着一块刚买的 银壳表比了比说,这表壳配上这个表芯正合适。 可就在要动手拆得时候,父亲犹豫了 :不能拆 啊,不能让这两块表都毁了。 之后,父亲几次让我嘱咐同事 :那表 千万可别拆了卖啊!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 对我们说 :“我还是耽心那块金打簧表,要不 咱想办法买下来吧!” 80 年代后期,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家家开始铺水泥地,打家具。二弟挺机灵,学 了一手好木工活。他和同学小山,业余时间为 别人打大立橱,一家没干完就有另一家在等着。 忙了一段时间攒下 2000 多块钱,准备买个大 冰箱。当他知道父亲为买表犯愁时,说 :“我 晚一点买冰箱,先用这钱买表吧。“同事得知 我父亲要买下金打簧,喜出望外立马减掉 100 元。

我把表带回家的那天,章丘来的小姨正 和我母亲包水饺。听说花巨款买了个金打簧, 不知是何物?连忙拍了拍手上的面,起身接过 小口袋。当她把里面的物件拿出来时,大失所 望 :“嗨,这不就是块表吗?我还当是啥宝贝 呢?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怎么比俺的家还 值钱?”父亲笑着接过怀表说 :“这表是金的, 和普通的怀表不一样,它能报时、报刻、报分。 这么小的一块表,有了这些功能,结构特别复 杂。这表里藏着人的智慧啊,就是个宝贝。” 说完,父亲上了上弦,按了一下表壳上的按钮, 凑近耳朵,眯着眼睛听起来。我们都争着要听 听,父亲说 :“我教给你们怎么听。这表有两 根音簧,高频音簧发声“叮”,低频音簧发“咚”。 叮报时,叮咚报刻,咚报分。”见我们没听懂, 他举例说 :“如果是 1 点 36 分,就发出叮、叮 咚叮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这下我们明 白了。

父亲拨一拨表针,按一下按钮,挨个让 我们听。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咧着嘴笑。 父亲给表配了条银链子,把表装在上衣 口袋里,链子夹在衣襟上。后来听母亲说 :有 了这块表,可把你爸爸高兴坏了,一晚上好几 回让它报时,把我都吵醒了。我说夜里安静声 音显大,吵醒了你不烦吗?母亲笑着说:“不烦, 叮咚叮咚的像唱歌,可好听了。” 有一天,我和二弟媳前后脚进家,见洗 衣服的大铁盆里放了不少东西,有旧照相机、 单筒望远镜、手摇计算机,还有瓷枕、小罐 等。我忙问,这是哪来的?母亲说 :“你爸想 找些东西卖了,凑起冰箱钱,可好东西不舍得 卖,这些东西都卖了也值不上 500 块钱,差得 远呢?弟媳说不着急,咱这些年没有冰箱不也 照样过吗?母亲说 :“这话可别让你爸爸听见, 他要听见,不光不攒钱了,有了钱,还得往家 买破烂。”

那一年,在山东省军区通讯修理所当所 长的姐夫转业,补发了一笔安置费。大姐高兴 极了,拿出 2000 块钱给父亲说,先让二弟把 冰箱买了。这钱我用不着。你就不用着急了。 后来,父亲把这块金打簧表给了大姐。说我玩 了不少日子了,放到你那里吧。我还有那个表 芯,等配上表壳,咱就一人一块了。

多年之后,父亲离世。在他的遗物中, 我们发现了一个精美的小木盒,打开来,里面 是一个玻璃器皿,透过明亮的玻璃,那块崭新 的打簧表芯就躺在里面。我心里一震 :父亲倾 毕生精力搞钟表收藏,终生与钟表相伴。他用 双手救活了不计其数的残钟旧表,却没能为这 块金打簧表芯找到它的家。 想到这是父亲终生的遗憾啊,我的眼泪 就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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