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中
年终岁末,天寒地冻 ;冬日烟火气,岁末年 味浓。 每逢此时,我总会想起故乡集市的热闹,邻 里街坊的热心,还有案头上燃烛焚香,一缕缕烟 火里,仿佛能治愈劳累奔波一年的伤口。然而, 让我最难忘记的,还是慈母八十大寿那年时除夕 之宴……
普天同庆的新春佳节,迈着蹒跚的脚步,在 人们的喜庆气氛中走来了。 年三十下午,经过半个月采购的物品终于派 上了用场。妻子增芳忙活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两个棒小伙儿子陈军和陈民,扎起了围裙,在液 化气灶旁一试身手了。
你看,他们烹炸煎炒拌, 不到两个小时,一桌色香味俱佳的晚宴就准备停 当了。我本人虽有“美食家”的雅号,但看花容 易绣花难,做菜插不上手,只好甘当小工打下锤 : 端端盘子,备备酒具,摆菜也是一门大学问哩! 一切安排好后,我忙让二子陈民请他八十岁的奶奶入座。满以为老母亲会喜滋滋地颠着小脚 来赴宴,没想到陈民推开门,她老人家正坐在床 沿上暗自垂泪呢。 这下我和妻子都慌了手脚。我们四个人一起 扑进了母亲的房间。
我和妻一边一个依偎在母亲 身边,两个儿子恭手站在母亲的前面。知母莫如 子,我对母亲说 :“娘,沾改革开放的光,今年咱 可是三喜临门啊!一是你儿子迁了新居,住上了 教师村的新楼房,你看厅大、伙房大、卫生间大, 三个居室都向阳,多宽敞明亮啊 ;二是你儿媳从 教三十年,内退了还发原工资,专门伺候你老人 家 ;三是你大孙子陈军巳定了婚,给你找了个俊 巴手巧的孙媳妇。你看一家人和和气气,尊老爱幼, 无病无灾,您老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老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沉吟了一会儿,说 : “嗨,我哪有不顺心的事,看看眼前的好日子,我 连做梦也想不到,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是想起你 穷命的大大,他受了一辈子累,吃了一辈子苦,抗战逃荒,要饭讨食。为了拉扯你兄弟姊妹几个, 白天风里雨里干活,夜里点灯熬油织布,一织就 是一宿啊!可好日子一天也没过上。眼前这光景, 过一天也不亏得慌,住的这楼房,他能看一眼我 心里也好受啊!虽说你大大走了已快十年,可我 在家过年的时候都把他请回家,摆上几碟子菜。 你怎么就想不到呢?……”说着,泪又爬上了老 母亲那苍老的面颊。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妻子手快,赶紧掏 出手绢给母亲擦了泪。说 :“娘,我们怎么会忘记 老人们吃得苦呢?前人不栽树我们怎么能乘凉? 娘,放心吧,你心里想的,我早就准备好了,就 怕惹您难受,才没让您看见。”她让两个儿子搀扶 老母亲,走进外厅。靠窗台的小桌上方,竖着父 亲饱经风霜的遗像,小桌上摆了七个“神仙菜”, 放着父亲从来没喝过的西凤酒,还有一盒父亲从 未吸过的苏烟和从没用过的一个精致打火机…… 看到这些,母亲破涕欣慰地笑了。“唉,我也知道你们不信这个,人死如灯灭嘛。就算魂灵真 地来了,也吃不去一丁点,也就是阳世间活着的 人尽尽心意罢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孙子给她 买得奶糖,放在小桌上。自言自语道:“莱陈他大大, 你吃下这几块糖,咂咂滋味,我的日子甜着哪!”
我与妻子听着老母喃喃地痴情话语,望着父 亲慈祥的遗像,再看看身边两个可爱的孩子,泪 水竟情不自禁地涌出了眼眶。
远处,传来阵阵除 夕宴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