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回忆

石林

以我的经验，看一卷历史书，不如到城市的 老街上走走。因为老街的古建筑会透出一股清秋 般的苍凉，你能在其上面看到岁月抚过的痕迹， 触摸到历史心音的脉搏，读到烙在它心灵深处的 记忆。

东大街和西大街是定海最负盛名的老街。定 海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从胚胎、童年、兴旺的青年 到成熟的今天——一个丰富多磨而独特的海岛小 城的历史过程，全部默默地记忆在了老街的巨大 肌体里。

沿着人民中路经过市一百左拐是西大街， 右拐就是东大街了。西大街的入口处高耸着一堵 粉墙青瓦的防火墙，跨过月圆形的洞门，眼前就 会蓦然一亮，觉得老街仿佛扭着身子活跃地动了 几下，旧时的记忆一下子全被点燃了。说来奇怪， 在被高楼簇拥的宽敞马路上行走，我常常觉得自 己是走在一具巨大的僵尸上，紧张、空虚、不知 所措。

这样的城市老是让我连想到腹内空空的暴 发户的样子，表面上闪亮亮的，其实是个失忆症 患者。而在狭窄的老街上闲逛，你会无限的放松 和陶醉。这种时刻，你分明觉得这老街像河流一样， 潺潺流动着，等着你的脚踏出阵阵水花。 西大街只有二米左右宽度，两侧是层层叠叠 的老房子，依次排列着百年的老店。门楼各具特色， 有的高而窄，有的矮而宽。房子多数是两层的小 楼，很少有三层的。它们的色彩以以栗色和苍灰 色为基调，层顶的瓦都是深灰色的，灰得年代久了， 就成泛黑了。

眼着这种老街特有的灰色调，老是 让我记起那些老照片来，是泛出深黄的那种，那 种沧桑的黄与眼前的这种灰一定在意味深长地传 达着什么，但又传达着什么呢？面对它们，我们 付出的只能是无边无际的心情。可我从八十年代 来到这座小城求学开始，就一直喜欢光顾这片老 街。

我常常在夜自修结束后的黑夜里，就着昏暗 的灯光，独自穿梭在老街的弄堂里，就像走进定 海的历史一样，熟悉着这座海岛小城。我那时认 为要融入小城，首先要融入这片蒙着岁月灰尘的 老街。因为历史的粘连是不会像油和水一样不相 融的。所有的时刻，我和所有存在以及正要存在 着的事物，都处在共同的时空之中。这片老街渗 出的破败也好，颓废也好，潮湿也好，都是这座 城市存在的灵魂片断。 老街在我的记忆里仿佛长得没有尽头，而且 不是笔直的那种，略微地弯着，但不是老人的那 种透出暮气的驼背，而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笑 得不能自持时的妖娆的弯腰，风情万种。

可惜在 一场席卷全国的现代文明的冲击下，老街不得不 一步步退缩，从而随手抹去了一段又一段珍贵的 城市记忆。现在的老街虽然只是一部分了，但石 板路还是干干净净的，明净、妥贴，上面踩满了 一代又一代先人的脚印，还是能把我们带回到历 史长河的记忆里的。老街两边的老屋比比皆是， 它们还是保持着房屋原来的状态，格局是老格局， 窗户也是老窗户，如同河流里的磐石，无论历史 如何激荡或平静，始终默默地伫立激流，承受着 流水的冲刷，用一道道沟槽刻下了风霜的痕迹。

行走在曲折的老街上，我仿佛听到了当年先人匆凳，这是女眷们嘻笑说闹的地方，也是给女眷们 偷见客人的好去处。我们可以想象这里是这座大 院最能产生风花岁月和才子佳人故事绝妙之地。 我不知道朱家的女儿们是怎样嫁出大院的，但一 点是可以肯定的，在相亲时，她曾羞羞答答躲避 在二楼的栏杆后面，偷看自己的如意郎君……历 史就这样铭刻在了砖雕窗棂上，记忆在了石雕栏 杆上…… 这样的老街上，当然少不了寺院、庙堂的存在。 因为寺院和庙堂是小城芸芸众生的精神文化支撑 点。

定海的城隍庙弄里也有这样的一座寺庙叫祖 印禅寺，是定海百姓的心灵共鸣处，是那时人们 最后的人格完善人性修炼人生园满的惟一途径。 寺院初建于五代天福年间，后屡毁屡修，现在的 建筑是清朝时定海名人朱保三集资重建的。寺院 里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后大殿和厢房、钟楼、 斋堂等寺院应有的尽有，一直是普陀山的进山寺 院。

我们不知道有多少鲜活的善男信女在这里进 出过，祖印禅寺已经过虑掉了许多对历史来说是 不必要的细节，它能记住的只是一种宗教上的意 义，是一种人文意义上关怀，并在后来的日子里 渐渐变成了定海这座小城的某种象征和历史上的 记忆。当然，老街在近代的某个时刻也出现过天 主教堂，并和祖印禅寺并存在小城人的记忆里…… 其实，记忆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不自觉的， 另一种是自觉的。作为个体的记忆是不自觉的， 松散的自然的不经意的，记住也好，记不住也好， 只是一种感性的色彩。而那种自觉的记忆，则是 理性的刻意的，是为了不被忘却的记忆。

老街的 记忆，就是城市生命的自觉记忆，是城市见证自 己生命由来与独特历程的可感可触的地域气质与 人文情感的记忆。对待这种先人的经历与创造的 老街的记忆，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慎重、严格和精 心呢！因为城市不仅仅是功能的、使用的、物质的， 它更具有城市个性的价值与独特的文化意义。 因此，我不知道能不能这样讲，定海的海洋 文化名城建设在某种意义上说是靠这老街的记忆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