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水帘峡

栾世瑞

天亮时，牛毛细雨仍是不停。于是心想，雨 中的水帘峡，必当别有一番光景，便撑起雨伞走 出水帘峡宾馆，一头扎进了峡谷中。

这是济南最大的峡谷。放眼望去，水帘峡幽 深静谧，烟雨中一片朦胧。山峰隐于云端，雾霭 腾于深谷，松林莽莽苍苍。站在谷底，便觉得谷 中高低起伏的山峦像狂涛巨澜一般，挟着风雨裹 着雾气汹涌澎湃地奔泻过来，倾压过来，仿佛要 将你淹没其中。却也有些嫩黄浅绿点缀其间，想 必是去冬落叶的树木今春刚换的新装。

路是水泥路，省却了一跐一滑的泥泞之苦。 但是雨水也因此而四处漫流，差不多有鞋底那么 厚。踩着流水奋勇向前，忽然忆起小时候玩水的 顽劣来，便不知不觉回到了童年。雨仍在下，细 如牛毛，落地无声。但是落在伞上却刷刷拉拉响 个不停，更兼溪水在身边叮叮咚咚，便衬托得山 谷愈发地空旷而且寂静。

路旁，棱角嶙峋的山石时有可见，湿漉漉地 裸露在雨地里。有的平躺，有的直立，有的斜倚 在山坡上，姿态各不相同。近前端详，方看出这 种山石质地坚硬而色调沉稳，韵味儿颇为古朴， 便禁不住暗暗称奇。更奇的是“石筋”外露，凸 起的纹理斗折蛇行，宛如不以巧秀悦人专以粗犷 取胜的图画一般，运笔苍劲。或山水、或草虫、 或飞鸟、或走兽、或人物，任你想象 ；或动或静， 无不透出中国画大写意的神韵，凝聚着撼人的灵 秀。大概，这就是鼎鼎有名的石画了。

正看得入迷，忽听硕大的雨点敲得雨伞乒乒 乓乓响如击鼓，声音密集而且急促，方知雨大了 起来。转回身来，见左近有亭，亭盖高耸，檐角 上翘，仿佛作势欲飞的样子，便急急忙忙奔了过去。 亭中并无座椅，乃是一处景观亭。可我偏要将它 当做观景亭，有何不可？卞之琳有诗云 ：“ 你站 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观景亭 与景观亭，那也难分得很呢。 游目望去，见水帘峡千沟万壑，云雾迷蒙， 苍茫的烟雨之中愈发地幽深而且旷远，便心中生 出一种说不尽的舒爽。雨势正盛，千千万万晶亮 的雨点绵密如织，恰如千千万万拉长的水珠攒成 的水帘，悬挂在半空。

水帘峡，水帘垂挂之峡， 原来如此。忽然觉得，人们因谷中瀑布成群而称 其为“水帘峡”，谬矣，远远不如我对“水帘峡” 三字的领悟，更为真切，更有诗意。 如此这般地想着时，雨势渐弱，“水帘”已被 石画中的“卷帘大将”悄悄卷了起来。于是作别 小亭，踏上窄窄的台阶拾级而上，便走上了一条 不知通往哪个景点的小路，路径甚是曲折。

路旁 生有不知名的灌木，为数不多的几丛，鲜嫩的叶 子被雨水淋洗得绿光莹莹，看上去很是舒服。叶 呈心形，生机勃勃地伸展开来，美美地享受着春 雨的滋润 ；却突然间调皮地一倾，将一叶甘霖倾 成一条柔柔的细线，轻轻注入身下的泥土之中。 也有的将一滴晶亮的水珠挂在叶稍，许久许久才 慢慢拉长，拉长，然后缓缓滴落下去。这是一个 极为凄美的镜头，仿佛恋人握别，难舍难分 ；又 好像在特意演示宋代梅尧臣“晓枝滴甘露”的诗意， 让我慢慢观赏，细细品味。 林是松林。林中树木不甚高大也不够挺拔， 但是葳蕤着，满目的墨绿汩汩流淌，枝枝叶叶杂 乱交错，苍劲而且稠密。就想，即使将阳光搓碎 了满把地撒过去，恐怕也漏不下几点光斑。这是 我所见过的保存最好的原始植被，所涵养的地下水，是济南诸泉看不见的源头。

也正因此，峡中甘泉才依山而生，傍林而出。 泉流汇聚成溪，流经“水母天池”，“水母天池” 便将四周青山拥抱在自己静谧的睡梦中，“天池” 也就是绿的了。远远地我看不到是否有透明的水 母倏忽来去，也看不到雨点儿落进水中微微的涟 漪，只看到一方硕大无朋的碧玉，一片深沉的绿， 一池情意绵绵的柔和，还有周围群山投怀入抱的 亲近。但是再看，清澈幽碧的“水母天池”，又何 尝不是偎依在四周青山的怀抱中呢？峡中诸多的 山泉水、泉城最大的瀑布群，无不被巍巍青山紧 紧地抱在怀中呢！

山中有水，水中有山，这样的幽谷之中当然 住着神仙。东海神龙、观音菩萨、弥勒大佛、关 帝大圣……都住在这里。有的于石画之中半隐形 迹，有的借石刻玉雕而显现金身，药王二仙则一 劳永逸地打造别墅长住山下，为的是采药方便。 据说，峡中泉水由于浸润过谷内众多药材，能治 百病，可见药材资源何等丰富。否则的话，药王 二仙怎会选择水帘峡安家落户呢？ 视野的尽头，尖峰耸入云端的，大概就是“云 梯山”了。顾名思义，此山当然状如云梯，高与 天齐。就想，谷中神仙往来于天庭，大概就是从 这里爬上爬下的吧，便忍不住凝目遥望。望之既久， 两眼酸痛，却看不到神仙踪影，也就渐渐失去“相 看两不厌”的情致了。

其实我遥望云梯山的主要原因，是想看到齐 长城。听说，著名的齐长城沿着前面山梁直达云 梯山顶，绵延起伏于崇山峻岭之间，很是壮观。 明代孙镇有诗赞曰 ：“缘岗峙崇观，跨谷绝惊虹”， 可见其何等地壮丽与雄伟。据载，齐长城为齐鲁 之界，齐桓公所建，是我国最早也是唯一起于黄 河止于大海的长城，在中国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可惜为时间所限山雨所阻，无法登临 ，远远地又 云遮雾挡看它不到，只好留下一点遗憾了。

这样默默地想着，一路前去，便见一庙宇曰 “药王庙”，原来是药王二仙的府邸。左近有齐天 大圣、天书“寿”字等等天成的石画，本当细读， 却又惦记着前面还有更美的景物在等着自己，便 不免浮光掠影走马观花起来，略一端详便即离去。 又见前川有一瀑布飞流直下，始于云端没于深谷， 好不壮观。却定睛细看，原来是一绺赤裸的山崖 隐约于浓雾之中，远远地撞入昏花的老眼，误为 飞瀑，便自己心中“哈哈哈”地一阵大笑，周身 轻松。

又走了不知多久，便见雨帘又挂上了天空。 峰回路转，雾气浓重，突然间犯了糊涂，竟无法 辨别来路去路、南北西东，一个人独闯峡谷，便 有些许怯意升上心头。却偏偏撞见关二爷当道而 立，左手按剑，右手倒提青龙偃月刀，神威逼人， 怎么看也不像个和和气气的财神。

心想，这一景 观不看也罢，且拜观音菩萨去。却哪里辨得清路 径？于是，心中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大慈大悲的 观音菩萨，但求您老人家指点迷津，让弟子得拜 您老金身，弟子必当焚香叩谢，不敢食言。 祈毕前行，仍不见菩萨身影。此时山风斜刮， 雨点横飞，雾气翻涌如潮，心中愈加慌乱。

正焦 躁呢，蓦然回首，却见她老人家静静地站在烟雨 迷蒙处，左手拈一杨柳枝，右手托一玉净瓶，看 上去法相庄严，慈眉善目。便仿佛听她轻声说道 ： “阿弥陀佛——莫慌莫慌，心安神定，无碍通明！” 原来，菩萨隐在雨雾中。

其实谷中景物，又 有哪一处不是隐在雨雾中呢？就像我们酝酿一首 诗的时候，头脑中诸多意象似隐又现地模糊在眼 前，一模一样。这时我才突然醒悟，原来烟雨中 的水帘峡，是一种正在酝酿中的诗的意境，模糊， 而且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