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当代散文》的头像

《当代散文》

内刊会员

散文
202008/20
分享

那些野草

傅建生

远远望去,麦浪前推后涌地荡向天际,小满 到了。忽然,就想起了黄河入海口的野草。

小时候,麦收前后抢收抢种,需要出力的牛 马是要追膘的,割饲草就是放学后干的第一件事。 此时的野草渐渐少了春日里的娇嫩,拔节的枝茎 在风中摇曳着,颀长的叶子拂动阳光下浓郁的绿 色,空气弥漫着清新,满眼绿茵茵的,一切显得 饱满而兴旺。

这时节的野草,尤其是芦草,鲜嫩 汁多味甜,牲口吃起来都是一把一把的。 雨季到了,庄稼和野草一起疯长。庄稼不容草, 大人的肩上整天不离锄头,我们放学后也放下书 包往庄稼地里跑。记得有一种“牛筋草”,根须细 密,不择土质,耐碱耐旱,茎叶从根部贴着地皮 密密地蔓延开去,长在小路旁的,人踩车碾都不 肯枯去,真有一股韧如牛筋的劲头,更不用说它 跟庄稼抢肥力了。

那时大人在前边把牛筋草锄下 来,我们就在后边用耙子搂成堆,抖净根须的土, 几乎寸草不剩地抱到田埂上晒着,要不一夜露水 第二天就还阳,爬到地里没几天能把庄稼给吃了。 虽说我们曾把粗长的牛筋草拧起来玩拔河的游戏, 但想到它带来的更多的劳累,自然对牛筋草没有 什么好印象。 中秋节前,割下的野草大多是饲草,不会让 它一晒就干瘪,也不会让秋风吹得很干硬。牲口 是庄稼人的宝。这时庄稼长得都有眉目了,大人 们就挂了锄头,开始准备过冬的饲草。

野草除了 苦味的蒿草、咸味的碱蓬,带刺的蒺藜,其余的 都可晾晒储备起来作饲草。最好的是洼地和沟边 的青草,茂密又庞杂,有爬蔓的胡绿豆(野绿豆), 有结穗的野穇子、谷莠子(狗尾巴草),还有春天 是野菜、这时长成“草”的苜蓿、婆婆丁之类, 可谓是碧草连天绿无涯。春夏之交,牲口爱吃的 芦草,这时已拔节开穗成了芦苇,就不能做饲草了。

晒饲草要讲究火候,晒得太干太白了就索然无味, 晒得太潮又容易发霉,雨天要用雨布、草苫子盖 起来。饲草翻晒得由绿变青,在阳光下浮动着淡 淡的草香,就用干树枝打底垛起来,垛顶再抹一 层泥巴,像个黄褐色的大毡帽,防雨又防风。 除了割饲草,那时小学和初中还搞勤工俭学, 秋天到野地里割降血压的罗布麻、治疗妇女病的益母草,还有带刺的蒺藜、苍子也是中药材…… 罗布麻也叫茶稞子,窄窄的叶儿,开着粉红 色细小的花,紫红色的细茎折断了渗出乳白的浓 汁,粘到手上不好洗,常常割来喂奶羊。近几年 血压偏高,每次回家,母亲就给我带上一大包晒 干切成小段的罗布麻,让我当茶泡着喝。益母草, 多么温婉的名字,它蓬蓬直立,生着四楞状的茎 干,枝叶的腋间开着鸭嘴形如玉米粒大小的粉白 小花,叶拱花,花成簇,比罗布麻好看得多。

再 后来,偶然看到一个关于牛筋草的资料,说它有 清热利湿、防瘟抗疫的奇效,与金银花合煎服用, 可预防流感,效果强于板蓝根,被誉为是上天馈 赠给穷人的草药,因其平常还被称为千人踏。现 在想来,当初曾有的只留千禾、不留寸草的念头, 真有点不够厚道。 那时乡下,饱靠庄稼,温靠野草。待庄稼入 了场,颗粒装进囤,野草也枯得干硬,此时就该 备足今冬明春的柴火了。这时的野草已经没膝了, 只要镰刀锋利,再加把力气,不用多大功夫就能 割一大捆。

碰到密不透风的草窝子,一胳膊撸起 来,长把的镰刀贴根削下去,弯下腰转着圈不停手, 一会儿就能放倒一大片。有些长在沙土地的“狗 尾巴”草,根浅土松,就用不着镰刀,用手一拔 一甩就行了。枝干粗硬的,就得用点气力了,有 时镰刀砍得卷了刃。遇到贴地长的蔓蔓子草,那 就一腿半屈着费点劲了,但只要找准根部一镰扫 下去,站起身一搂就是一堆。十多岁的时候,多 是几个近邻的小伙伴约着去割草,总是到野地草 稞子里先逮一串蚂蚱,割草好像是顺便捎带的事 情。割累了,就躺在柔软的草上,闻着淡淡的草香, 看蜂蝶翩翩,望云走鸟飞,有时还饶有兴趣地瞅 着一只小瓢虫在胳膊上爬来爬去。

柴草无须讲究,芦草、茅草、蒿草、蒲草、 狗尾巴草、赤红的碱蓬、开败了的野菊,不用挑 选统统可以塞进灶膛。秋后的野草有的不光当柴 烧,像蚂蚁眼睛那样小的蒿草籽儿可以榨油食用, 又可以熬粥作浆糊,把碎布条粘合成薄布板,用 来纳鞋底。紫红的碱蓬晒干了,冬天用木叉子拍 打下的碱蓬籽儿,煮熟后是喂猪的好饲料。还有 晒干的茅草编蓑衣,菖蒲编蒲团、编炕席。芦苇 的用途就更多了,冬日农闲,水洼池塘结了冰, 大人们就割来成捆成捆的芦苇编苇箔,用来盖房 子或到集市上卖。

冬天,远远地望着大大小小的饲草垛、柴草 垛散落在小村周围,就感觉到野草的清香弥漫着, 袅袅的炊烟温馨着,整个村庄都温暖着。那一垛 一垛的野草,汇聚着田野的付出,收藏着大自然 的给予,也堆积起了可以温暖一冬的情意。

后来,家家户户不再散养牲口,做饭也不用 烟熏火燎地烧灶膛,草垛渐渐地消失了。然而, 记忆的深处从未忘记青了枯、枯了青的野草,三、 四十年过去了,依然像一根情丝萦绕着。 前几年一个秋后的傍晚,我与一位同事散步, 顺着一条小路走进了野地里。看着周围半人高的 芦苇、没膝的蒿草和簇簇赤碱蓬,他说他们家乡 没这么多野草,他们那时拾柴甭说镰刀,连耙子 都用不上,拾柴的工具就是一根铁条和一把扫帚。 铁条用来穿起阔大的杨树桐树的叶子,扫帚用来 扫起细碎的柳树槐树叶。

这些叶子跟晒干了的豆 蔓、瓜秧和轧扁的麦穰叫软柴,软柴熬不住火, 经不住烧,还冒出呛人的浓烟。棉柴、玉米秸和 树枝那样的硬柴平时舍不得烧,等到过年用来蒸 馒头、炸丸子。……他满眼流露着对这片野草的 眼热,也勾起了野草曾经给予我的温热。

现在,那些乡村一年四季曾经离不了的野草, 仿佛在我眼前仍然寸土不舍地生长着,不管年年 岁岁的春夏秋冬,也不管离开故乡的远远近近。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