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健
光阴恍如白驹过隙,还未来得及仔细回味, 童年、少年、青年便一瞬即逝,这又眼望着奔五了, 再也不敢大把大把地挥霍时光了。
居家时只能慢 慢地读书和呆呆地怀旧,独自寻磨岁月的点滴对 我来说也是一份不可或缺的享受!就说说小时候 场院里的麦垛子吧。
上世纪九十年代,连绵起伏的麦垛在鲁东南 乡村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了。端午节过后,那些 用镰刀收割回来的麦子连同麦秆捆扎好后,用小 推车送到自家的场院里,陆续晾晒几天,然后被 脱粒机分出麦粒和麦秸。
麦秸的堆积就会形成各 家各户大小不一的麦垛。 垛麦垛,是农民跟季节蓄谋已久的大事了, 这是一个季节的句号。 早在四五月雨后碾场的时候,垛底已经垒好, 直径八九米的圆台,高出地面两三寸左右的围子, 就是为了防止夏季积水从垛底渗入,造成麦垛的 腐烂。
起垛的第一步是确立垛心。在垛底最中央, 直立一根竹竿,无论垛子起得多高,最后的垛尖, 应收扎在与这竹竿垂直的点上,否则整个麦垛可能变成比萨斜塔的样子。那累累垂垂的样子对垛 把式来说,就是失败的作品,也会成为路过农人 们的笑料。
在用木叉堆积麦秸的过程中,总会有一个或 几个人站在上面不断地踩踏,以便把麦垛压实堆 紧,平衡出大致的轮廓。十多岁的孩子们最喜欢 干压麦垛这种活计了。光着脚在麦垛上走来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很是好玩。这种活对童 年的我来说是最开心的事了,这是一种类似现在 跳跳床的游戏。堆好的麦垛里秸秆就会散发着醉 人清香,很好闻。
躺在麦垛上感觉蓝天和白云距 离自己很近很近的。 垛顶起到最高处,慢慢收束就该冒垛尖了。 垛尖如慢坡,美观之外,重在防水。这时麦场上 已经响起了扫帚声,垛顶的少年踩梯子下垛,可 垛手仍要拿着木杈,从垛坡开始,将裸露在垛子 表面的麦穗或秸秆,转圈儿刷扫,不时配合拍打 或撕揪,将整个麦垛收拾顺溜。最理想的麦垛, 高大之外,端庄、对称、稳固,密不透水,换不 同角度观赏,几乎同一个姿态,用村民们的话说, 好看得像馍馍一样。这样的垛子镇压在麦场上, 横亘于天地间,那叫壮观。
劳累的父辈们蹲在远处, 燃起一袋烟,或在鼻孔吐出的烟雾间欣赏自己的 劳动成果,或着环顾邻居的麦垛,在心里比较着 今年的小麦产量,或者想着交足公粮后,喷香的 馍馍和热气腾腾的面条,那接下来的劳动,就更 加勤奋和愉悦了。听父亲说当年村里的青年找对 象,媒人都会偷偷去打听下这家的场院位置,就 是看看他家的麦垛大小,以此分析这户人家的幸 福指数。 夏日云朵下面,垒起的一座座麦垛,矗立在 村庄蔚蓝的天空里。这些麦垛才是乡村生活真正 意义和追求所在。
麦垛象征着富裕、兴旺、丰收 和日子富足、红火 ;麦垛是农家人的骄傲,谁家 的麦垛最大、最高,就证明谁家的小麦丰收了, 谁家就富裕殷实了。人勤地不懒,我家的麦垛总 是乡邻们羡慕的对象。纯朴的乡亲们,只要立在 场边打眼看看麦垛,就能估出谁家能打多少斤麦 子,他们的估摸能精确到三、五十斤。奇怪吗? 不!因为那高高的麦垛,累积了一年来他们的汗 水和艰辛,孕育着他们美好生活的殷切希望。那 高高的麦垛下面压着的是他们的一个梦想 :年年 风调雨顺,岁岁丰衣足食。
正因为有了家乡的麦垛, 才有了乡村日子的平和、充实与满足,才有了农 民一日三餐的安宁和勤勤恳恳、生生相依的家园 ; 也正是家乡麦垛的存在,让家乡父老活得有滋有 味,才使农家院落的缕缕炊烟熏染成一道迷人的 景色。场院也因为有了麦垛而显得丰富和生动了 许多。 各家场院都是紧挨着,彼此间的麦垛是我和 伙伴们最好的娱乐场所。我们一般是在麦垛的底 部悄悄掏出一个洞,并不为他人所知地把掏好的 洞遮掩起来。
玩捉迷藏的时候,等到捉的人蒙好 眼睛,被捉的我们便悄无声息地向自己事先设计 好的“麦垛防空洞”钻去。进去后,赶紧用麦秸 把洞口掩藏好,伪装成原来的样子。等大约三、 四分钟,捉的人把蒙眼布扯下,蹑手蹑脚悄然向 一个个麦垛走近。先围着嫌疑麦垛转一圈,觉得 没有什么异样。但捉的人知道,从当时的脚步声 判断藏起来的人肯定就藏在这附近麦垛里,关键 是藏在哪个部位呢?总有小伙伴把洞口掩藏不好 的,或者笑出声的,这样就会露出马脚。隐藏不 好的小伙伴先被捉住,很不情愿地灰溜溜地爬出 了洞口。
捉的人最后实在找不到剩余者,便开始 地毯式搜索,用脚一点一点的踢麦垛,小伙伴们 终于一个个被搜索了出来。记得有一个小伙伴非 常聪明,他爬到了麦垛顶上,在上面打了一个洞, 把自己隐藏起来,捉的人找不到这个小伙伴,只 得大声吆喝着认输,麦垛上面才站出了胜利的“潜 伏者”。后来,在熟悉了麦垛的地形后,我们的“防 空洞”不只局限在麦垛底部,麦垛的任何一个位 置都有我们“劳作”的痕迹。于是,麦垛逐渐变 得千疮百孔,捉迷藏也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记 得有个小伙伴在麦垛洞里睡着了,吓得我们只好 喊来了家里的大人。 麦垛是有生命的。起初麦垛散发着清香并且富有光泽,这时,我们似乎能够听到它轻微均匀 的呼吸。但随着日晒雨淋、风霜大雪的洗礼后, 逐渐变得暗淡无光,最终走向衰朽,它的呼吸也 停止了。麦垛里的游戏可以从夏天开始,一直到 秋天、冬天,甚至第二年春天,只要麦垛还没有 被烧完。麦垛包蕴了我太多的童年乐趣,关于麦 垛的回忆有如让我徜徉在诗情画意之中。
但麦垛也会让当时的我们浑身搔痒,夜不能 寐,可这些早已忘记。与麦垛相关的还有农人在 烈日下被晒得黝黑的甚至脱皮的皮肤,以及农人 汗流浃背甚至中暑晕倒田间地头……但是这些不 快对于玩得不亦乐乎的我们和丰收的农民完全可 以忽略不计。
玩得痛快淹没了身体的搔痒,丰收 的喜悦扫除了身体的辛劳。 故乡的麦垛现在已经被联合收割机彻底清除 了,伴随着麦垛消失的还有故乡的袅袅炊烟。 曾经在我心中充满诗情画意的麦垛将只能存 留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