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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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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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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戏

赵峰

学什么,也搁不住一门心思使劲。不是我有 多聪明,唱戏没用专门学就会了。其实,大多数 人对于歌和戏,都是听着听着就脱口而出的。只 要不做专业要求,曲子和段子能唱顺溜就行。

拿 行内尺子卡,不公正不说,那样二般人也难过关。 当然事有例外,玩家出口曲惊四座者,也大有人在。 芸芸众生,潜藏的大才情多得是。 侯宝林说不少人学艺都是跟“录老师”,如此 说这样的老师还真不少,像是更早的“广老师”“匣 老师”、还有“留老师”。它们分别是录音机、广播、 收音机和留声机,相当于现在的远程教学。

不 过眼下更便利了,电视有专门频道,更有 MP3、 MP4 的,手机下个软件,想听就听。戴上耳机听, 可随时随地,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但这样学出 来的本事良莠不齐,和手把手的口传亲授、耳提 面命差距很大。当然,爱好能到啥程度都行,无 标准可依,更不需要摸高。唱着玩去拜师,有些 小题大做。

唱出来的角,都拜了一堆师傅,一旦“认祖 归宗”,基本就嵌进门派,再动就容易坏“规矩”。 在一个流派浸染深了,色谱确立了,或梅或程或 其他。若有闲情跳出来,去另一色过把瘾还行, 真和另一谱系的色去比,肯定会逊色。史依弘的 梅没得说,有“北胜素,南一弘”之说,她常去“程园” 闲逛。如此翘楚,声腔和程门徒子一比,却也厚 薄分明。玩家不投门子,能听得都是师傅,想跟 谁跑都成,没人拦着。别说跨流派行当了,剧种 都可以跨。这山望着那山高,奔过去就是。玩就 是玩,没有啥禁锢,像云雀一样无拘无束。 玩家求一乐,不用去铸就辉煌。玩,轻易不 要钻套子,趣就如浪花云朵,不能拘也不能采。

一旦不能随心所欲了,成了繁重功课,和初心也 就渐行渐远,失却了本真。有票戏下海的,如俞 振飞。他不是在河边走而已,早就湿了鞋子和衣 服,干脆扑进大海,畅游个痛快。到了他这光景, 也就瓜熟蒂落。我更看好张伯驹和欧阳中石。二 位活络好,张口有好儿。特别是张伯驹堂会唱《失 空斩》,居然由余叔岩扮王平,杨小楼扮马谡。二 位泰斗傍戏,这票玩到这份上,天下无第二人能 独享这份荣耀。但,就是不下海。 我开始跟着广播瞎哼哼,啥都来,生、旦、净, 近乎全活。

唱得最多的是老生,郭建光、杨子荣、 李玉和,张嘴就来。无知无畏,真好!年少有嗓 子保障,唱民歌都没问题,调门高上去还有亮度。 嘴里也利索,民歌里的零碎,那些嘟噜和丫儿吆 啥的,也能交待得清清楚楚。感念我的故乡,环 村皆水也!洗得我嗓子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杂音 儿。可惜后来倒仓,变粗变短了,还有一丝的劈, 只能用小嗓。用“倒仓”说事,有些过分,跟真 是那么回事似的。哼二黄也只能到降 E,再高就 爬不上去。

上中学时喜欢梅,比葫芦画瓢,摁着 《霸王别姬》《贵妃醉酒》《杨门女将》折腾。梅先 生的我倒是没听多少,主要是听李维康,后期听 李胜素、史依弘。梅派阵容太大,角多得眼花缭乱, 得挑着听。 偶然听张君秋,大惊!海参里吃出鲍鱼味,整个一“佛跳墙”。单纯说唱腔,比梅馋人。真的 能拉住我不放的是薛亚萍,她是第一个出口就能 打倒我的人。在唱腔上,薛亚萍融进去更多独有 的东西,她的“疙瘩腔”天下独步。出新不易, 这一点就足以安身立命,光彩照人。张腔像迷宫, 委婉幽咽,拖腔尤其耐听。听薛亚萍,如喝顶级 大红袍,转着圈地舒坦。到底怎么说薛亚萍呢? 她一句就足以能定住人,像是被点了穴。再两句, 就醉得一塌糊涂,听完一个段子人就“烂如泥”了。 合上眼,不愿意醒来。

跟着“录老师”学,《状元媒》二黄原板“自 那日”,我知道“日”得唱“rei”。这属于什么辙, 不去细究,自行车只管骑,至于零部件咋回事, 不用去管。《玉堂春》的反二黄“崇老伯他说是冤 枉能辩”好听要人命。再就是《望江亭》里的一 段四平“独守空闱”,我哼得最多。这些段子都是 二黄,西皮我也能来几段流水,像是《坐宫》,还 有耳熟能详的“苏三离了洪洞县”。张派《望江亭》 有个大段子,“只说是杨衙内又来搅乱”是南梆子, 可惜太长,我始终就没弄囫囵过。梅派南梆子,“看 大王”是经典,算是我唱得最熟的段子。

朝秦暮楚,继而又跟着程疯跑,嗓子折磨得 有些难受。唱程太压抑,不久就善罢甘休了。只 是程腔实在好听,基本没有间断过。开始听李世济, 后来刘桂娟、迟小秋,最后定格张火丁。兴趣老 是游移不定,还追逐了一阵子孙毓敏。可花旦俏 皮的黄鹂腔,真对付不了,老黄瓜刷上绿漆还是 不滋生。人老了声带厚,想效颦小丫头,一跳一 蹦地走路,身体不允许。

尚派是个禁区,尽管多 年前我就认识风韵的鞠小苏,还有陕西的孙明珠。 看过鞠小苏《昭君出塞》,孙明珠《擂鼓战金山》, 尚派戏却一句也来不了。就是爱好层面,面面俱 到也难。 薛亚萍的学生张双捷、李青,都是省市京剧 院挑梁青衣,相熟后跟她们搁伙过不少次。李青 还拿过梅花奖,和她们玩不能说交流,说指导更 确切,不然就有不谦虚之嫌。

很多时候,三言两 语的点拨,对于野路子,会丢疾去病。当然,不 吃这碗饭的好处,也用不着刻意正经八百地掰扯。 科班和杂技体操差不多,生生地把僵硬压进模子, 越禁锢越柔软,越束缚越自如,早年很多角是打 出来的。玩,一旦想参赛拿奖,就错了路径。若 是遇上争强好胜的朋友,满嘴你高我低,敬而远 之地好,谋利和图乐的不是一家人。喊几嗓子开 心便罢,第一和末尾,在自娱上都有意义。

我几 乎不参与任何票社,怕这些踊跃争先、不甘人后 的朋友把我排进他们的榜单。 见过不少角,数一数阵容够华丽。李世济、 尚长荣、张春秋、李胜素、于魁智、孟广禄、史 依弘,名票白燕升也算一个。我班门弄斧,当李 世济面敢唱《锁麟囊》,守着张春秋敢《贵妃醉酒》。 虽有自知之明,亦不用说斗胆那类酸不几的话。 我清楚地知道业余和名家的距离,更清楚类我等 初级中的初级,到底是个啥东东。我觉得如有机 会尽可能多和名家碰撞,更知天高地厚,近距离 赏高天流云更受用。这应该就是取法乎上,学习 的“势利眼”倒是要得。

契柯夫颁发了不少资格 证书 :大狗叫,小狗也叫。让很多人胆大妄为有 了“依托”。 我的小爱好繁杂,除了戏,还码字等。我喜 欢说我是文学票友,偶尔加资深二字。结识方荣 翔先生二公子方立民兄,他对票友的界定却是 : 只有登台彩唱过才算票友 ! 立民兄一言就把我赶 出了票友“队伍”。唱既然算不上票友,写也没有 斩获过什么奖之类,说自己“文学票友”,那更是 不自量。我却觉得爱好层面的事,不用和谁比,“不 思进取”才好。

年纪大了不知慎言却更慎行,交往到了极度 挑剔的程度。情不投、意不合就渐行渐远了,无 关高傲和谦虚。一过知天命,再去无聊,只能自 讨无趣。不该去的地不去,不该见的人不见。外 面的事自己做不了主,乃至家人未必会唯自己马 首。给自己行为做一次主,给自己大脑当次家, 独断专行一回,也不过分。一生不“私”自己一 阶段,遗憾莫大。世间烟云,人皆过客,无高低好恶之别。

一个闲人,去人场自寻烦恼,实在乏味。 各种场都有陈规陋俗、繁文缛节。 能玩在一起需志趣相投,一眼能来电的那种。 偶和省内几位老师朋友一聚,全是京剧天地,吃 饭时穿插唱几嗓子,不亦乐乎!老师朋友中有教 授、作家、书家、情调官员,都是懂戏爱戏还有 共同话题的人。不然,一方出声,对方只能目瞪 口呆,反应冷冷。

水里投进块石头,不溅起片水 花或是涟漪,这场景尴尬。人和人相通,除了三 观,再就是兴趣一致。古人说,三五好友,或好 友二三,珍贵且难得。高山流水、雪夜访戴是交 往极致故事,近乎写意,也是文人交往的一抹飞白。 更多的写实人际,是生命和生活常态。我等碌碌 之辈,无高古之求,熬日子混饭吃,图个耳根心 里清净罢了。 年后不几天科比突然走了,飞机失事,场景 惨烈。

在武汉冠状病毒笼罩的时刻,好几天我都 心神不宁,戏懒得看,张不开嘴。同胞遭此大难 与科比意外,搅在一起,让人无语无措。科比天 分超高,却要每天早四点进入球馆训练。最终, 世界篮坛巨人乔丹身边,又站起另一个巨人。天 赋和勤奋让他抵达了峰巅,他也最好地诠释了二 者完美联姻。中国人说天才 :干啥啥会,一点不 累。说得异常轻松。像唐伯虎那样,天天一帮人 喝酒扯皮,下笔就能惊鬼神。

我属于笨人,且慵 懒,无论做什么都皆浅尝辄止。一说到才,我就 气馁不已,老觉得上苍偏心。喜欢的事常三分热度, 兴趣转移,写作一放就十多年。再有乐器,我弹 不了键盘,却叶公好龙地弄架钢琴放家里。还有戏, 也是忽冷忽热,一曝十日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有朋友直言说我不是唱,是喊。我的唱实属荒腔 凉调,觉得这评价倒是恰如其分。

写作更是,多 年不见精进,注定不会有啥出息。 啥都想干,却干啥啥不行,就说我是玩,给 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罢了。 孙犁说他自己除了写作,最爱写字和画,结 果都拿不成个。孙先生是荷花淀宗师,那自是谦 逊的话。我见过孙犁的字,线条有些拙,和他水 灵灵的文字大相径庭。从大处看,都是没出现实 主义范畴,又是统一的。我不厌其烦地说了一堆, 都是实话,非抛砖引玉,自己客气贬自己几句, 引得一片廉价和假惺惺的夸赞。

我等只有在艺术 殿堂门口转悠的份,写作、唱戏都一样。笨人莫 乞求成,求一快,是最终要义。处处开花者,那 是天才。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再过些年,不 再为衣食劳碌奔波时,就想找处静寂的山里,耕 作、读书、品茶、唱戏。偶有二三好友常往来相聚, 乃老境人生快慰。仅需“方宅一两亩,草屋三两间”, 有“狗吠深巷里,鸡鸣桑树颠”作伴,远处有红叶、 野花,常有白云升起。

当然,这不是出,更不是逃, 如没互联网的地,风景再美也不去,不能听戏唱戏, 日子会寡淡如泔,外面的纷繁大世界我要时时关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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