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百里是我乡

徐天宝

这是一个慵懒又枯燥的冬天，从齐国长途奔 袭而来的士兵，在城下已经煎熬了二十多天。 久攻不下，旷日持久的战争让人绝望。

冬日 暖阳下，很多士兵开始想念家乡。清冷的月夜， 更年轻的士兵甚至在偷偷地哭泣。 夯土版筑的城池竟然如此坚固，守城的莒国 士兵也似乎不把亲征的齐国国君放在眼里。

督战 攻城的齐庄公，被纷飞的羽箭射中大腿，受伤而 仓皇后撤。攻城的部队只好按照齐王的命令，分 为两部分 ：一部分在城下对峙，继续围城叫阵 ； 一部分寻找小路绕城而过，直逼莒国都城…… 公元前 550 年冬天，在故乡莒国发生的这一 幕，清楚地记载在《左传》中。

这座名动春秋时 期的古城，就是莒国的北部要塞且于城。 且于之战是中国乃至亚洲古代战争史上以少 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今天的人们无法完 全还原冷兵器时代的战况，但是存于史书的记载， 足见其在当时的轰动以及对后世的影响，保卫自 己家园的莒国守城士兵，成为当时的“网红”。

车辚辚，马萧萧。当时的山东半岛境内，莒 国与齐国、鲁国三分天下，存国近 600 年。其后 亡于楚，并于齐，归于秦。所以，史书称“莒虽 小国，东夷之雄者也”。 沿着河流的走向，远征的齐国军队想象自己 可以势如破竹，迅速攻下莒国都城。想不到在莒 国境内的第一座城池就遇到了顽强的阻击。莒国 军队阵地战的优势，让刚刚在山西晋国境内打了 胜仗的齐国军队一脸懵懂，让亲征的齐王恼羞成 怒。

烽烟散尽话沧桑，且于古城在哪里？在今天 山东省日照市莒县青峰岭水库上游，杨家庄村西 的农田里，一座东西约 800 米、南北约 1000 米的 春秋古城遗址淹没在厚厚的黄土下。 田野里随处可见的周代绳纹陶片、陶罐、箭簇、 砖瓦等文物，出土的部分三棱铜镞，似乎在诉说 着历史深处的风云。考古专家认为这里“就是莒 国的且于城”。在遗址西侧，有一条并不宽广的低 洼地带，村民称之为“古路沟”，据说这是一条古 代的驿路。遗址南侧，村民称之为“城墙地”，曾 有千年留存下来的残墙断垣。

作为莒国的最北要塞，且于城是齐国军队越 过齐长城、翻过穆陵关后，进入莒国境内进攻的 第一座城邑。按照周朝的城邑建制，各王国道路 宽度、城隅高度、城门数量等，都有严格的等级 规定，不得僭越。“王城方九里，公七里，侯五里。” 莒为子国，其城与邑略小于齐、楚、晋等春秋大 国规制。 而接下来的故事，似乎更有戏剧性。偷袭莒国都城的军队，在半路与迎击的莒国军队相遇。 莒国国君先礼后兵，送给他们宰好的牛羊，甚至 御寒的棉衣，请求他们撤军。自负的齐国军队却 不肯，执意决战。于是，莒国国君犁比公亲自击鼓， 攻击齐军。齐军大败，齐军统帅杞梁阵亡。

一再败绩的齐王迁怒杞梁，不肯予以厚葬。 于是，杞梁夫人全身缟素，跪在王宫门前长哭十日。 此时，远在三百里外的莒国宫墙，不知何故，竟 然突然崩塌。后来，人们出于对秦始皇暴政的憎恨， 把故事附会到了三百年之后。中国民间四大传说 之一的孟姜女哭长城，即由这段历史演义而成。

西起济南平阴黄河边的齐长城，一路逶迤向 东，在绵延几百里的群山上，到青岛胶南的大珠 山入海。在今天的且于城遗址以北的莒县、沂水、 诸城山脊上，齐长城巍峨雄风仍在，见证着当年 齐国与鲁国的分界线。 且于城的位置，正处在沭河干流和几条支流 交汇的地方。杨家庄，谢家庄，朱汉村，纪家坪， 杨家寨，博士沟，咸服村，十几个村庄星星点点， 沿着河流两岸一字排开。

河流汇集的冲积平原， 土壤肥沃，交通方便，八方辐辏，在崇山峻岭的 泰沂山系，已经是难得的平坦之地。东西横亘的 连绵的山地丘陵，像天然的屏障拱卫着这片富庶 之地。 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沭河源于东 镇沂山，逐水而居的人们在两岸繁衍生息，日出 而作，日落而息。一座城池寄托着一代又一代人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且于城遗址向东 10 里，是南北横亘的棋山九 座山头，山中有建于唐代的净土寺，还有寄托了 无数传说的仙人洞。然而，无论是祈求人间净土， 还是修仙问道，都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千百年来， 战争的灾祸依然频频光顾这片土地。 且于之战后 2481 年，抗日战争的烽火在中华 大地点燃，沂蒙山区腹地的这片土地同样经历着 战火的洗礼。 1943 年 7 月，在且于城遗址向东不远的纪家 坪村，共产党领导的莒沂边县的县政府就在这里 成立，守护家园的抗战烽火熊熊燃烧，直到迎来 最后的胜利。据地方史志记载，在 1944 年召开的 莒沂边县全县动员参军大会上，县长林彻亲自动 员 ：现在莒沂边县解放区面临日伪军扫荡的危险， 为保国、保家、保卫解放区，解放区的青壮年要 踊跃参加八路军，为打败日本侵略者作出贡献。

“鬼子来扫荡，我们誓不变节投降。如投降变 节，就和这鸡一样！”纪家坪村村长在大会上发 言并杀鸡盟誓，一刀将鸡头砍下。当场就有 15 名 青年上台报名。会后，仅棋山区就有 199 名青壮 年报名参军，县长和抗联主任亲自抬轿欢送新兵。 千年春秋故城，故乡方圆百里。

且于城北去 90 里，是东镇沂山。又北去 60 里，是《禹贡》九 州之一的“海岱惟青州”。东去 150 里，是日出曙 光先照的太阳城日照，《三字经》中七岁即被孔子 尊为师的项橐故事至今流传。南去 90 里，是四千 年银杏树下的“鲁莒会盟”，是春秋五霸崛起的“勿 忘在莒”。又南去 150 里，是诸葛亮、王羲之等先 贤名士辈出的琅琊古郡临沂，是“礼失”求之于 野的孔子“师郯子”之地。而西去 300 里，是“天 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之曲阜，是五岳独尊之“泰 山岩岩，鲁邦所詹”。

上世纪 50 年代，在且于城遗址沿河而下 30 里处，渴望风调雨顺的人们修建了青峰岭水库， 灌溉、发电、养殖、饮用，水库蓄水惠及周边及 下游百万群众，人们把这万顷碧波称为“青龙 湖”“如意湖”。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今天，曾经旌旗 猎猎、杀声阵阵的古战场，变成了承担国家战略 重任的“山水林田湖草”综合发展示范区，正在 打造“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的乡村振兴齐 鲁样板。正所谓，山水丰物，草木本心。 三千年来谁著史？青山不老，绿水长流。这 片方圆 400 多平方公里、20 多万人生活的热土， 正在书写着创造着属于他们的新时代“传奇”。

山 南水北，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