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印记

杜先锋

那天晚上散步时，表弟说要回乡下老家收麦 子了，我突然意识到，芒种节气到了。

芒种，在农耕上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它指 导着农事耕种。农历书说 ：“斗指巳为芒种，此时 可种有芒之谷，过此即失效，故名芒种也”。

田家 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芒种前后的一段时间是农 业的三夏生产，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此时，麦 子成熟，需要抢时间收割，颗粒归仓；玉米、夏谷、 夏地瓜、高粱……及一些蔬菜需要栽种 ；种下庄 稼需要管理，确保长成丰产。记忆中的芒种前后， 是农业生产中最苦最累的一段时间。

大包干初期，在老家割麦子的情形依然历历 在目。麦收时节，太阳毒辣，天气酷热，在阴凉 处不动都是满头汗。老人们却说天热好，麦子成 熟快。此时的天气多变，易下雨下冰雹，一旦遭 遇冰雹，大半年的辛劳就会附之东流。所以麦子 一熟，就要抓紧抢收，收麦就是龙口夺粮，越快 越好。那时农村还没有收割机，更没有现在的联 合收割机，人们都是用镰刀割麦子。

割麦前一天 晚上就磨好镰刀挂在窗台上，凌晨天还很黑就起 床下地里去，到天完全亮起来已经割了大半块地。 割麦时，佝偻着腰，左手反压着麦棵，右手拿着 镰刀，在麦子的根部划过，发出“嚓嚓嚓”的声 音，这些孕育了八个月的麦子迎声就倒了，等左 手满了把握不住了，就地放下，形成了一个个麦堆， 一堆捆成一捆，便于搬运、打场。

时间一长，腰 酸背也痛，实在撑不住了才直一下腰。一手拿着 镰刀一手扶着腰休息分把钟。额头汗水顺着眼角 流下来浸得眼睛生疼，用衣袖抹一下，一会又出 来了，很快衣袖就湿漉漉的，背部的衣服也牢牢 地粘在身上。麦芒扎得手和胳膊像火烧一样，脚 踝上小腿上被麦茬戳的一道道血印，鞋里充斥着 麦芒和干麦叶子等，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痛苦和 煎熬！ 紧接着，将割完的麦子一趟趟地运到打麦场 上。

每天老早要把麦场上的麦垛摊开凉晒，等待 时机碾压脱粒。遇上天气突变要下雨，又得急着 将刚摊开的麦子收拾起来，重新垛好盖好，那叫 一个忙啊。 忙了就容易出事，那年就发生了一起悲剧， 与我同岁的一个远房舅舅，被麦收夺去了生命。 麦子刚摊晒好即将压场时，突然天空阴云密布， 狂风大作，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家人忙着 打堆垛垛，他在垛上整理好顶端盖苫子，忙乱中 从顶上滑落下来，被斜依在垛边的钢杈从背部刺 入体内，伤及脏器要害，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停止 了呼吸。困难时期，他从精神上物质上鼎力帮助 我度过了饥荒，俩人感情至深。对此，我久久不 能从伤痛中解脱出来，甚至对麦收也产生了恐惧 感。

收完麦子又要忙种，是芒种期间更重要的农 事。老百姓常说，“春争日，夏争时”，原因是农 作物生长期内的光热是有限的，抢时间就是抢积 温，达到一定积温庄稼才能成熟，早种一时辰， 庄稼就能多些积温，从而实现丰收，否则就会减 产。据科学说法，夏地瓜每晚插秧一天，就减产 3%。为了抢农时播种，农民们要带着干粮在地里 干一整天，很晚才收工。大人不在家，小孩就放了肆。

记得上三年级的一天，中午放学后我纠集 了几个小伙伴，一头扎进了村东头的池塘里洗澡。 不知不觉中，我脚下一滑，陷入深水处，水立刻 淹没了头，一会儿浮起，一会儿沉下，伙伴们还 认为我是玩水呢。足有一分钟，喝了好多水，才 被过路的一位爷爷救上岸。因为父母嘱咐过，不 能下水洗澡，怕挨打，未告诉父母。

家长不知道， 我又不懂得，竟然没向那位爷爷谢恩。等长大后 意识到报恩了，恩人已不在人世了，愧疚感一直 萦绕在心里。 夏播作物的早期管理也是芒种节气的重要内 容。俗话说，“三分种，七分管”。种是基础，管 是关键。抢时种下的庄稼要耕耘除草、剔苗间苗、 施肥浇水、整枝打杈，环环相扣，马虎不得。其 实这些都是细活，我们小孩是干不了的，父母也 不让干。我们做什么呢？割草，卖给生产队牛棚 挣工分 ; 薅马齿苋，当饲草喂家里养的猪，以节 省粮食。其实，干这些活时，我们也很淘！常常 结伙向邻村割草的孩子们寻衅滋事。有时会把对 方盛草的筐藏起来，实施捉弄 ; 有时会打坷垃仗， 模仿电影里战斗情节，激烈地对峙。现在想来， 也挺有意思的。正是“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 惊不应人”。

父母们却头顶烈日，脚踩烂泥，披星 戴月，风餐露宿，挥洒着汗水。他们像呵护自己 的孩子一样，精心地侍候着庄稼苗儿。心里默默 念望着秋季的五谷丰登，寄托着全年的希望。

谈芒种，说三夏，耳边总是回旋着一种美妙 的乐章，“布谷、布谷！”，“光棍多锄！”，音调 圆润，清脆悦耳，听起来是那样的和善吉祥。那 是布谷鸟在催人抓紧农时，抢收抢种。她是如此 地勤勉与执着，每天早上 4 点多叫起，不绝于耳， 持续不断，天黑了才停。

每当听到布谷鸟的声音， 我会感到它是在遥远的天边，也似乎是在我家的 责任田里，又好象落在了我家的屋顶上，树梢上， 感觉十分神密而亲切。一听到它的叫声，总是心 头一振，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堂前屋后、漫山 遍野的觅寻，想一睹她的尊容，然终未如愿。布 谷鸟的叫声愉悦了我的童年时光，也给乡村添加 了美好和希望。

如今，芒种已不像以前那么忙，农民已从繁 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有得是喝茶聊天时间。 布谷鸟依然在叫，那是在歌唱新农村新生活，只 是节气的象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