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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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蕊
当梦欣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姥姥刚刚被 抢救过来。 医生对梦欣说，有什么要紧的话快说，姥姥 支撑不了多久了。
梦欣被人扶着奔到姥姥床前， 有人把梦欣伸出的手递到姥姥粗糙不堪的手里， 梦欣顺着姥姥的手，摸到了姥姥的手臂，肩膀， 最后摸到了姥姥的脸，梦欣把脸紧紧地贴在姥姥 的脸上，抽泣着不住地喊着姥姥。
姥姥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想给梦欣擦掉眼泪， 最终只是放到了梦欣的脸上，“梦欣，姥姥再也不 能陪你了，你要自己朝前走，不要回头。”梦欣拼 命点头，就像 18 年前那个秋天，姥姥让她自己去 买酱油一样，又像之后很多第一次独自去干每一 件事一样，那一年，梦欣 5 岁。
在梦欣的记忆里，似乎见过头顶上蓝蓝的天 白白的云，也似乎见过路边红红的花绿绿的草， 可这一切似乎都定格在了那年春天。那天父亲骑 摩托车带着妈妈和梦欣去放风筝，妈妈抱着梦欣 在后座上唱歌，半路上突然就摔了一下，然后天 黑了，此后再也没见过白天，也再没见到父亲和 妈妈。
很多天之后，梦欣记得自己从一个叫医院的 地方，回到了原来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去的姥姥家。 从此家里只有 5 岁的梦欣，65 岁的姥姥，姥姥养 的一只小狗毛毛，还有去年梦欣吵着妈妈买来的 两只鸡。 开始姥姥经常抱着梦欣哭，仔细地照顾梦欣， 可是梦欣还是经常受伤，离不开姥姥半步。
三个月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姥姥变得脾气很坏。 姥姥开始逼着梦欣自己吃饭，梦欣不自己吃 就要挨骂挨饿。没办法梦欣开始摸索着找筷子， 找碗，有时候举着筷子找很多次都找不到菜，把 手伸到菜盆里被烫过多少次，梦欣自己也记不清 楚了。好容易学会了吃饭，姥姥又开始逼着梦欣自己去院子里，梦欣缩在墙角不出去，姥姥边哭 边骂，几次之后，姥姥就动手拖她。
梦欣慢慢知 道，姥姥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慈祥的姥姥了，梦欣 开始哭着慢慢摸着家里的每一样东西，一寸一寸 的熟悉着家里的一切，然后才能去到院子里，抱 着毛毛哭，毛毛会伸出舌头添她，她愈发哭得厉害。 至于摔了多少跤，梦欣也数不清了，只记得每天 晚上都是哭着入睡的。
那年秋天，梦欣终于可以数着步子自由出入 的时候，姥姥又开始让她自己去买酱油，之后是 买各种生活用品。梦欣只记得姥姥在后面不断的 喊，“你要自己朝前走，不要回头！” 路上摔倒把腿磕伤成了常态，腿上的伤总是 疼了之后痒，再疼再痒。最严重的一次是让自己 裙子绊倒，被石头划伤了小腿，缝了 6 针。不过， 梦欣觉得那个时候最幸福，因为不能走路，每次 去换药都是姥姥背着她，姥姥的背好温暖呀。
可是， 有一次，姥姥路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就开始骂她， 把她放在地上，让她自己走，姥姥自己转身回家了。 那一刻梦欣觉得唯一的亲人也不爱她了，姥姥已 经铁石心肠，爱离她越来越远了。 一年零 5 个月，六岁的梦欣开始上学了。一 周之后，姥姥开始让梦欣自己去街口的公交车站 坐车去上学，放学再自己回来。梦欣知道求姥姥 也没用，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地摸索到街口，每 来一班公交车，梦欣都会有礼貌的问一声司机阿 姨或者叔叔。
半个月之后，梦欣就能数着时间到 车站，她的那班车一到站，叔叔或者阿姨都会喊 她上车，梦欣觉得那声音真好听，就会笑着上车， 笑着道谢。 有人说，当上帝给你关闭一扇门的时候，也 一定记得给你开一扇窗。果然，当梦欣失去光明 一年半后，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竟然可以依靠拍手 或者吹气来感知周围的一切。她开始拍手，前方 有东西，就感觉到有一种不同的气流。
之后，她 又开始用嘴吹气，如果前方有东西，气息就会被 挡一下，甚至会返回来。 慢慢的，她习惯了这一切。到她上初中的时 候，她已经学会了所有的生活技能，她甚至可以 丢掉盲人杖，像常人一样走路。姥姥似乎更唠叨了， 梦欣明显地感觉到姥姥越来越老了。
有一次，她刚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 一本盲文书没拿，就返身去拿，结果一转身就撞 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摔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梦欣不住地道歉，等梦 欣摸着去扶得时候，她听到了姥姥的声音，“哎呀， 梦欣，你着什么急？”姥姥一把抓住梦欣的手。 “怎么是你，姥姥？”梦欣把姥姥扶起来，着 急的问。 “我一直在你身后呀。”姥姥慢慢站起来，叹 口气说这一瞬间，梦欣才明白，爱离她如此之近， 近到她一转身就会撞到。
从此之后，她拼命学习，只想尽快毕业工作 赚钱，来养活越来越老的姥姥。 现在她毕业了，工作也很称心，终于可以照 顾姥姥了，可姥姥却晕倒了。
“姥姥，你不要走，你一定要等梦欣孝顺 你……”梦欣抱着姥姥哭喊着。
“梦欣，你听我说，姥姥也舍不得你，”姥姥 缓缓地说，“那年，你父亲妈妈出车祸走了，你的 眼睛也看不见了。我想好好疼你，陪你长大。可是， 姥姥年龄大了，不能陪你一辈子，我下狠心，逼 着你学会自己生活，逼着你习惯没有人陪伴。现在， 你做到了，对你爸妈终于可以有个交代，我可以 放心的走了。梦欣，记住呀，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朝前走，我一直在你身后一米远的地方，陪着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