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征
又是一年种树季。每年这时候,我都要回老 家种上几棵树,或果树或景观树。
于是,趁周末时间,回到老家的故园,把早 已淘得手的一棵稀有品种苹果树,移栽到园子里。 进到园子,三棵杏树开满的杏花扑棱棱地映入眼 帘。粉红的花儿,像无数的星星,又似婴儿的眼 睛,忽闪忽闪地眨巴着。如果盯住和它们对视, 花瓣一张一合的,很有灵性地和你互动。
三棵杏 树,三个品种,最大的那棵是建园子时移栽的大 树,树龄得有十多年的样子,另外两颗则是父亲 栽种培育的,由小苗自幼长成。它们开着各自不 同的花蕾,但它们的花香味道却是相同的,靠近它, 使劲嗅嗅鼻子,立刻沁入心脾了。
欣赏着一树树漂亮的花,吸呼着沁人的花香, 突然眼前浮现出父亲的身影来。那年,我也是回 来种树,正遇见父亲给小杏树苗浇水,见此情景, 我心里暗自好笑,谁还种这么小的杏树苗啊,何 况还是野生的,别说啥时间长大,就是长大了结 不结果,果子好不好吃都是未知数呢!这句潜在 心里的话,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对父亲当时的 所为很是不满已然现于表情。
如今,两棵树不知不觉已经结果三四年了, 个头都远远超过了我的身高。两棵杏树其中一棵, 还是很稀有的老品种——小白杏,肉甜核小,没 有一点酸味。另外一棵树,也是个头不大的杏, 比小白杏要晚熟半个月,味道也很是好吃。就数 那棵移栽的大杏树,结得杏酸味浓,味道逊色, 尽管它个头大,果肉丰富。此时,爱开玩笑的老 范会说了,就你那个头!是的,个头是不高,但 人不酸。
父亲去世后,我很是纠结于当年对他的埋怨 和不满,也疑惑这两棵杏树的生长奇迹,也使我 慢慢悟出了一些老理儿。话说回来,当初父亲种 的小杏树苗,真的一点都没有对它们抱有成材希 望,感觉父亲的思想回到了从前,很是有大集体 时从田地里发现棵杏树苗,如获至宝般移栽回家 的小确幸,觉得父亲那些许的幼稚。
回到眼前这奇迹般成材的杏树,满树繁星点 点的花儿,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什么,是嘲笑我当年对它的不屑,还是为父亲养育之恩表达谢意, 或许都是,分明看到它们在摇头晃脑,在呲牙咧嘴。 遗憾的是,这枝繁叶茂花满树的景色,父亲 没有看到,沁人的花香,父亲没有嗅到,甜甜的 果杏,父亲更是没有吃到。
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的人都是这么过来了吧! 种上苹果树,培土灌水。歇息间,忽而看到 周围脚下那几棵小榆树在向我招手。啊,记起来 了!那是去年夏天,我在园子里突然发现,地上 忽然冒出了一些榆树苗子,绿油油的一片,很是 稀奇。
应该是春天时飞来的榆钱落地而生的,但 令我不解的是,我们家院子附近没发现长有榆树。 榆树种子从哪里飞来的呢?直到今天仍是个迷。为了不影响其他植物生长,我拣着树型稍稍好点 的留下作树苗,其他的都予铲掉。看到眼前一个 个都吐着鲜绿嫩叶已经稍有树型小苗,随风摇曳, 颇具风度,煞是惊喜。
当时我留存榆树苗时,弟弟还调侃我,拿这 小苗子也当宝贝啊!是啊,它们太不起眼了!放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它也太普通了!家家户户, 村里村外,种的树木大都是榆树,春天里结出的 一串串榆钱,挂满树头,着实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早春,它给人们贡献鲜嫩的榆钱,夏秋还可以采 集嫩嫩的榆叶,蒸窝头揣饼子,好吃着呢!听老 人讲,一九六零年闹灾荒那阵儿,是榆树救得全 村人的命,有的榆树皮都被剥光了。 大概是到了八九十年代,榆树遭遇了一场灭 顶之灾。夏秋季节,从榆树根部开始,密密麻麻 的一种黄色的小虫子布满整个树干。
起初,母亲 端着簸萁,用笤箸自树身子上扫下来,准备喂给 鸡吃。可是,呼呼跑来的一群鸡,连叨都不叨, 闻了闻就又呼呼跑远。母亲纳闷,于是近前仔细 辨识闻了闻,又臭又黏,难怪鸡都不叨。 清扫一遍后,一夜之间又卷土重来。父亲想 尽了办法,用水冲,用柴油熏,用火燎,都无济 于事。眼睁睁的看着茂盛的榆树一棵棵被小丑虫 子蚕食而亡。三十多年来,在我们这鲁西地区, 榆树几近濒危物种。然而,近几年,榆树又获重生。 只是没有了大树,都是一些自生的少壮族。所以, 我怀疑园子里长出的小榆树,是父母亲当年极力 要保护的那棵树的子孙呢! 少年时曾经种过榆树的我,很清楚这种树非 常易活。
于是,我沿着园子墙的四周,一铁锨踩 下去就是一个树坑,整整挖了十六个,再把留存 的榆树苗,也是一锨踩下,挖出一棵树,逐一连 根带土埋入坑中。最后,提着水桶足足地给每棵 树灌饱。
望着这十六棵小榆树,冒着青青嫩嫩叶子, 依然随风摇曳着,突然记起,那年榆树遭灾时, 我正好十六岁,母亲才三十八岁,父亲三十七 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