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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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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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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麦子飘香时

范俊利

六月的脚步轻轻。麦香,似故乡的缕缕炊烟, 飘进我的肌肉、鲜血,飘进我的梦,化作扯不断 的丝丝乡愁……

太阳一脸灿烂,喜得合不拢嘴 ;白云在麦田 里睡了一宿,早上飞回天上,悠闲地溜达 ;落花 流水,逝去芬芳和童心的树木枝叶葱葱,青春四溢, 拔节向上,把个村庄装扮得精神抖擞。房前屋后, 成片成片的麦田,远远望去,碧波荡漾,海浪翻滚。

一排排一行行,似千军万马,只待出征的号角吹响。 微风吹过,掌声响起,欢迎出镜的人物登上六月 的舞台。小鸟似跳动的音符,起起落落 ;肩扛锄 头的老农波澜不惊,似定海神针,只有心中的喜 悦化作一朵朵浪花儿在麦浪上翻滚…… 六月的风染黄了田野,也染黄了庄稼人的梦。 一阵风吹过,日月调和的清香沁入心脾,沁入魂 灵……

麦香源自苦寒来。麦子是庄稼人崇敬的神灵。 岁月的厚书向后翻过一页,麦子经历了风风 雨雨的锤炼。中秋时节,送走了玉米高粱,庄稼 人一刻也没闲着,格子田圈住脚印,汗水浸泡着 脚印,烙印在田地的脊梁,烙印在村庄的史书。 翻好地、施上肥、浇透水,田地又是新的 ;播好 种又播下绿色的希望。在庄稼人的殷殷期盼中, 终于小麦钻出黄黄的泥土,露出头尖尖,“小麦低 低似剪残。”稚嫩的笑脸,顽皮的天性,笑嘻嘻乐 哈哈,你推我一把,我拽你一下。

田头的老农吧 嗒吧嗒烟袋抽得好响,开心的微笑似涓涓细流, 在沧桑的沟壑中尽情地流淌 ;太阳笑了,月儿笑 了,星星笑而不语。阳光将小麦的个头一天天拉高, “小麦吐秀南风凉”。霜降时分,小麦似战士匍匐 在田野。寒冬的扫荡即将来临。北风像饿疯的豺狼, 咆哮着,啃咬着田野中树木、庄稼的残躯,吸干 最后一滴血还不放过,反反复复咀嚼着干硬的骨 头。

恼羞成怒的严冬使出残酷的一招,风卷着雪 花似射出的白色利剑,一连几天几夜,厚厚的积 雪裹着冰凌覆盖了田野,妄图把麦子杀死、压死、 憋死。尽管受尽各种刑罚,小麦为了心中的信念始终蛰伏着,不屈不挠,顽强抗争着。成功取决 于坚守。战争取得了胜利。小麦不再蛰伏,欢呼着、 跳跃着迎接姹紫嫣红的春天。

“一番小麦颤轻花”飘花的麦子长出了麦芒, 似举着的一支支利器,强大的将士不再忍气吞声, 不在韬光养晦,向霸权、向乌云、向不公宣战。 阳光磨亮锋芒,六月为麦子披上金装,大地一片 金黄。庄稼人的梦熟了。 小时候,过完年我就盼着六月,盼着麦香飘 飘的日子。庄稼人种小麦却很少吃上小麦。平时 啃得是地瓜干,喝得是玉米糊糊。

麦收了,我可以吃上娘擀得“包皮面”。

令我刻骨铭心的是第一 次割麦子,那年我才 7 岁。麦收是一年重要的时 节,刚刚跨上书包的我也放了麦假。父亲取出放 置了一年的镰刀,在磨刀石上“嚯嚯”几下,锈 迹斑斑的镰刃,重新露出一排洁白的利齿,等待 小麦入口。

用手指肚擦拭一下刀刃,手指上划一 道血口,父亲这才心满意足。我与弟弟割来蔓蔓 子草,搓成一米来长的草绳。一切准备停当。那 天清晨,鸡叫五遍的时候,太阳还打着呼噜,一 家老少从炕上爬起来,洗把脸喝碗粥,头戴草帽, 长衣长裤捂得严严实实,父亲像一名将军带着武 装的队伍出了村庄,奔赴田野的战场,打一场麦 收的争夺战。与天争,如果遇到连阴雨天气,麦 子就会发霉,一年的心血就会白费 ;与地争,玉 米高粱还急等着占领土地。面对神圣的小麦,每 个人把自己做成一张弓,怀着虔诚和敬畏。田野 的小麦好像早知道今天就要告别生于斯长于斯的 土地,整夜未眠,热泪汪汪,一会就湿透了我的 衣裳。

镰刀嗓音清脆,牙齿明亮,沙沙—一排排 麦子倒下了,身后麦子站立的地方,脚印朝天直立, 麦管像笙箫,弹奏着金色的乐章。阳光磨亮的麦芒, 刺破薄衣,在肌肤上留下红红的牙印。庄稼与庄 稼人的情感啊,爱得竟是如此深沉! 割麦子是个苦差事。刚干了一会儿,我就腰 酸背痛,汗流浃背。我直起了腰,喘着粗气。看 着越来越远的几张前移的弓背,我心里一阵急, 又弯下了腰。然而,疼痛更剧。父亲教我“秘诀”: 别直腰,越直越痛,一鼓作气。但是,我还是实 在受不了,干脆坐在地上歇着。太阳好像洗干净 了脸,特别的亲切,走得更近了。汗水湿透的衣服, 紧紧贴在身上实在是难受。

父亲脱了上衣光着膀 子,黑红的肌肤被烤得滋滋作响。太阳西移,一 家人围坐在田头的树荫下。父亲一手拿着地瓜干 饼子,一手拿着咸菜疙瘩,吧唧吧唧—吃得真香。 我的肚子咕咕直叫唤,却一点也吃不进东西,躺 在地上一会就昏睡过去…… 辛劳的日子过得特别漫长。终于太阳恋恋不 舍得回家了,一步一回头。然而,麦田里却丝毫 没有“停战”的意思,成片成片麦子倒下了,接 着就是打扫战场,将一堆堆麦子捆在一起,用草 绳扎上腰带,然后装车。

小小的独轮车麦子堆积 如山,推车的父亲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靠我前 面拉车牵引方向。麦芒刺破了天,夜跌落下来。 月亮和星星擦亮眼睛,为忙碌的庄稼人点燃了灯 盏。小花狗也闲不下来,跟随着独轮车来来往往。 麦子运到院落,娘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汗水,赶 紧生火做饭。缕缕炊烟升起,麦香四溢,醉了整 个村庄……

在堆满麦子的院落,摆一小方桌。饭没端上来, 我早已垂涎欲滴,“包皮面”加凉拌黄瓜。娘从邻 居家借的新麦子磨得全麸面,擀成薄薄的面皮, 芯是地瓜面。这对于我们来说是绝对的美味佳肴 了!一年到头只有麦收的季节才能吃得上。我撑 得肚子圆如西瓜,坐不下来,只得沿着路来回溜 达几圈溜溜食。吃罢晚饭,一家人这才闲了下来, 父亲光着黑黝黝的膀子,奶奶脱下外衣披在肩上, 摇晃着蒲扇。谈谈天说说地,听奶奶讲天上的故 事。

一阵清风吹来,一阵清爽,一阵欢笑塞满院落, 星星张开翅膀,月光在小花狗的尾巴上摇荡。夜 深了,星星打起了瞌睡,月儿朦胧着眼睛。这时, 在麦堆旁铺下麦秸织成的柵子,一家人躺了下来,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伴着缕缕麦香进入甜甜的 梦乡…… 风吹响田野,站立的麦子起舞、歌唱……

沉甸甸的麦穗,竖着耳朵,聆听离乡人的脚步; 像村头的娘,踮着脚向前遥望,搜寻着游子回家 的身影。阳光跌落在地上,又弹起,缠绕在小麦 直立的腰板。梦乡中,总有几棵麦子对我泪流满 面……

前几天,老家的四姨来了,当我问起家乡的 麦收,四姨哈哈大笑 :啥年代了呦!现在播种是机器,收割是机器,收割机走一遍就收着金黄的 麦粒。

家家户户盖起了砖瓦房、四合院,再没人 睡天井了……

是啊,时代发展,科技进步,家乡的父老乡 亲免除了许多劳作之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 的心宽慰了许多。可叹岁月似流水,问天偿还我 年华。

转眼之间 30 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走进家 乡的六月,再也没闻到家乡的麦香,更没机会享 受守护麦子的夜晚。

人到年老爱思旧。尽管衣食 无忧,但总觉得好像丢失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站在六月,站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角落,遥望 故乡,我热泪婆娑 :谁能还我家乡的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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