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

王凤华

秋天的天，像母亲浆染完那几幅靛蓝的粗布 后，泼出的染料把天空也浆成了湛蓝 ；秋天的云， 像母亲缝棉被时不小心钻出的棉絮，一团团飘上 了天 ；秋天的风，不知道使了什么妙法，把天空 变得那么澄澈、那么高远！蝉鸣的声音也收敛了 许多，听上去不再那么聒噪。

一阵清爽的风吹过，不觉便有了几分醉意，每个汗毛孔仿佛都在诉说 着愉悦。 头晌儿，村外的土路上，男人们一前一后赶 着慢吞吞的牛车，手里的长鞭不时在地上或空中 甩响一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着面前的那头黄 牛，女人们或坐在牛车上或走在后面，去王家洼 下地了，地里就要成熟的庄稼正等着他们来检阅。

阳光给万物涂上一抹金色，向日葵向着太阳 , 垂着硕大的脑袋，向路人展露着笑脸 ；日渐饱满 的高粱谦逊地低下了头 ；正在结穗儿的稻穗，风 一吹就笑弯了腰 ；成熟的庄稼，叶子绿中带黄， 连同一天天变得金黄的玉米、稻谷，这就是“金秋” 吧？ 粉的、蓝的牵牛花在路边开着，星星点点红、 黄、紫色的小花儿装点着田埂。还有许多能叫出 名儿的草开在田间和路边 ：蒲公英、红溜溜儿、 蒺藜、苦菜、花幄单儿……每一片草叶和花瓣儿 上都顶着无数颗露珠儿，无数颗露珠儿里滚动着 无数个小小的太阳。你会发现草叶上有五星瓢虫， 毛豆叶子上还有吸饱了豆叶的汁液、伸缩着肉嘟 嘟的身子慢慢蠕动的青绿色的大豆虫。

一两只和 青草一样颜色的绿蚂蚱，会“嗖”地一下从草丛 里窜出来，落在你前面的草叶上，待你近前去捉 它时，它忽又跳到更远处。 庄稼地，呈现出一年中最少有的葱茏和繁茂， 这是成熟的大自然的颜色。秋风和庄稼交头接耳， 不时笑得前仰后合，一阵风吹过，肥硕的玉米叶 便刷拉拉作响。五谷正在上浆，屏声静气地听， 就会听到稻子在拔节抽穗儿，豆荚在阳光下炸裂。

玉米的颗粒渐渐饱满，玉米顶端是淡粉色的须须 儿，凉丝丝的，剥开一层层从深到浅紧紧包裹着 玉米的绿色的皮儿，露出嫩黄的玉米粒儿，一掐 一包水。长在地下的花生也日渐饱满，一只只沉 甸甸的深绿色、暗黄色的南瓜躲在叶子下面 , 卧 在田间地头。这时你路过熟人的地里，会被热情 地喊过去，淳朴的乡亲伸手便掰下几个玉米棒子、 扯下一捧毛豆，或者弯腰拔出一串串儿大大小小 带着泥土的花生，湿漉漉的透着清香，硬要塞给你， 让你回家或蒸或煮尝个鲜。

后半晌儿，太阳不再那么灼热。一片云挡住 了太阳，阳光给云彩镶上了好看的金边儿，一会 儿太阳又钻出来，于是天空一阵阴一阵晴。正是 秋收时节 , 家乡的地里，棉花开得白花花一片， 腰间系着各色包袱的人们正低着头、弯着腰拾棉 花。女人们头上缠一条浅色的围巾或戴一顶遮阳 的草帽，男人们赤裸着古铜色的脊背，脊背上沁 满了汗珠儿，颈间搭一条白色的毛巾，可以随时 擦汗。在秋天的棉花地里，累了，便枕着暄软的 棉花包仰望蓝天，看一朵云飘过来，一朵云飘过 去，看它由这种形状变成那种形状。被摘了一茬又一茬的棉花，在阳光下开得依然稠密、雪白耀眼。

芳香的泥土、清爽的秋风、成熟的田野，还有乡 亲纯净的笑脸，让人心里感到亲切、熨帖。 秋天，瓜果梨桃是最应季的，一说起来味蕾 上就会溢出口水。农户自家种的桃树、梨树结了果， 吃不完便走街串巷地叫卖。秋天最好吃的就是甜 中带酸且起沙的沙果，也叫“树果子”，好吃但不 能多吃，吃多了会上火、流鼻血。几乎每家院子 里的空地上都种着茄子、辣椒、西红柿，可欣赏、 可食用。垂在墙头上的浅紫色的扁豆花下面结着 一串串深紫色的扁豆 ；丝瓜秧也顺着用木棍儿搭 起的简易木架爬上了墙，鲜黄的丝瓜花下面垂着 青绿色的丝瓜 , 蝈蝈笼悬在丝瓜架下，几只蝈蝈 时叫时歇。中午或者傍晚，做饭前随手摘几只丝瓜或西红柿，便是最应手最廉价最新鲜的青菜。

阳光晴好时，各家院子里摊晒着新摘的雪白 的棉花，房顶上一半晒着金黄的玉米，一半晒着 当年新打的红枣。蜻蜓在墙角儿下晒得半干不干 的草垛上，忽高忽低地飞，蝉鸣声已然底气不足。 太阳变得温和起来，阳光像柔软的披肩，轻轻搭 在人们身上。囤仓吃得肚子浑圆臌胀，成串儿的 火红的辣椒挂在房前檐下，把农家的日子映衬地 更加红火。这些都是大自然对农人们辛勤劳作的 丰厚回报和馈赠。 “秋后”，是农人最爱说也最爱听的话，“秋后” 含着沉甸甸的希望。

秋后，地里的收成卖了钱，便张罗着修房盖屋，赶集上店置办家具，为儿女 操办婚事。秋收之后，便也很快就是农闲了，那 是积攒了一年的辛苦和劳累，终于可以在忙完秋 收后身心得以休息和放松了。一直到来年开春儿， 是老百姓最惬意舒适的日子，也是他们和城里朝 九晚五上班的人相比，感到心里最平衡甚至有些 沾沾自喜的时候，说句实话，我很愿意在这个季 节看到他们终于才有的优势感。

乡亲们舒展地发 自内心的笑容 , 是他们幸福日子的自然流露。 故乡的秋，是大自然用最深情、最饱满、最 绚烂的染料绘制的一副生动的天然画卷，它是世 上任何一种颜料、任何一位绘画大师都画不来的。

秋的色、秋的美，秋的果、秋的香，秋的饱满、 热烈，秋的成熟、含蓄，似酒、如画，常常会在 我心里、在我梦里发酵、绽放、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