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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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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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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芝草

王青兰

在老家有这样一句俗话 :“哪里有趴古墩,哪 里就有灵芝草。”意为不论什么地方,有好东西也 有不好的东西。事物总有好坏之分,良莠并存。

特别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于我们那个贫穷落后 的偏远山区而言,家乡的人们以此聊以自慰。因 为这句话,小时候以为 :世上最好的东西就是灵 芝草了。不久又看了一本关于灵芝草的小人书, 故事大概 :一位漂亮的地主小姐长了怪病,是小 姐家的长工到深山老峪采了灵芝医好了。自此, 对灵芝的敬畏和崇拜日甚一日。想象着那灵芝草 是一株美丽的仙草,就长在很远很远的高山上。

拥有一株灵芝草,成为自己童年最大的梦想 :可 以让去逝的母亲复活,可以让父亲的病痛消失, 可以让外地出伕的哥哥、出嫁的姐姐一直在家陪 着我……曾多么天真地以为,拥有了灵芝草,就 拥有了一切。只是那时无人知晓我的心事,小小 的我因此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变得更加孤独无助。

之后的日子,幼小的心灵完全被那株神圣而神秘的灵芝草占据。父亲上坡劳作,我一人在家 留守,便想象灵芝草是否会变成一个小仙女来陪 我 ;和邻居小伙伴上山打猪草、拾柴火,特别留 意着身边的花花草草,每次碰到一株株长得特别 好看的奇花异草,就梦想着是灵芝草,便小心翼 翼地采回家,放到心爱的瓶瓶罐罐里养起来,可 是不久她们便败落和凋谢了。一次次地失望,并 未挫败我追逐的梦想。我在追逐梦想中渐渐长大 成人。而灵芝草的神秘和神圣,也慢慢在我的心 目中淡漠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童年日思夜想的 灵芝。 刚参加工作不久。在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冬日 里,一次随同事下村调研,走到山里一农户人家 门前,有五六个老人抄着手站在北墙根里有说有 笑晒着太阳。门洞里坐着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大爷, 正在搓麻绳、缚笤帚、炊帚,他身边铺晾着一地 刮净米粒的高粱穗䋈、黍谷子苗、麻线、拨棱槌 等物件。见我们走来,老人们都点头微笑向我们 打着招呼 :来了,家里喝水吧。看到不常见的农 家活,我们觉得新鲜,便凑过去看老大爷忙活。 老人家身穿一身旧的青布棉袄棉裤,腰间扎一根 粗旧的红布腰带,坐在一个麦秸杆编成的破旧蒲 团上,两腿直直向前伸着,两脚登着一个木棍制 成的 T 型的脚蹬子,脚蹬子竖着的一头钻了孔, 拴着一根筷子粗细的绳子,绳子另一头则系在老 人粗布腰带上。

老人两手顺起一把高粱穗子,在 腰和脚蹬子间的绳子上来回地搓捻,手中的高粱 穗子便缠了一圈圈细绳子。一把炊帚或笤帚要缠 三到五圈细绳,之后还要在其柄头用弯头镰刀削 成好看的圆棱形状,才算完活。 老人的技术和家伙什是祖传的。缚完一把炊 帚,老人解下腰间的绑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 请我们去他家里喝水。跟随老人走进一个拾掇得 干净利落的小院,迎头看见一排特别朝阳的北屋。 我们走进中间较大的一间正屋,屋内摆设看上去 虽简陋,却井然有条,非常整洁。

冲门靠墙摆着 一张黑旧的八仙桌,桌子两边配有两把简单老式 的太师椅,桌子上面横着一条和桌子同样破旧的 搁几板,搁几板上摆放着常用的茶壶茶碗及一些 盛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其中一件饰物引起了 我们共同注目 :有一块土色的碗口粗、一搾高的 圆木,奇特的是那块圆木早已枯死,上面却长着 三朵小伞状的红褐色的蘑菇,其中一朵大的“伞 盖”如六寸盘子大小,“伞柄”也比其他两朵高 出不少,那“伞盖”上面有自然的漆状光泽和云 状环纹,下面则为淡淡的黄色。真是一件未经雕 饰的艺术品,是这间黑漆漆老房子里唯有的一抹 亮色。

见我们好奇,老人一边忙活着给我们倒水, 一边很随意地介绍 :这是他不久从距村子较远的 南山顶槲树林中采回来的,那块木头是槲树墩子, 那伞状的红蘑菇当地叫灵芝。同事们一个个“哦、唯有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想到我童年的梦想,想到我长大后日渐落寞 的追逐,却不想如此意外的见到梦中的“仙草”。

抑制着心中地激动,我双手捧起那块槲木,对长 在上面的灵芝看了又看,极力想看出它的高贵和 神秘,想看出它凌驾于百草之上的那点灵动与“仙 气”。此刻我知道,单就它美丽的容貌已成就它百 草之首的冠誉。然而,她又是如此的平凡,就长 在山里人用来当烧柴的槲树墩子上。我一下茅塞 顿开,忽然明白了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讲的那句话 : “哪里有趴古墩,哪里就有灵芝草”,那“趴古墩” 可不就是长在沙石山上的槲树墩子吗。灵芝—槲 树墩,仙草—趴古墩,可叹万物总是生生相克,又生生相连,不知是高贵造就了平凡,还是平凡 成就了高贵。不管怎样,我庆幸 : 梦想中的“仙 草”,没有在一个富丽堂皇中遇见,却在一个偏僻 闭塞的小山村、一个寻常农家的茅屋草舍里邂逅, 如此相见何尝不是因缘。

有了第一次相遇的经历,每次走村串乡,我 常常不自觉的期待和灵芝草的再次遇见。果然上 苍可怜见我,在一个秋末冬初的日子,我又见到 了灵芝那美丽的容颜 : 她依然端庄的长在槲树的 腐根上,只是那块腐根像山里人打麦场的碌碡,那朵灵芝的伞盖像一个大大的圆盘,呈现着光亮 的黑褐色,云纹更加清晰。那伞柄像铆足了劲才 长出的,肌韧腱强、筋骨分明。她是朋友的亲戚 上山放羊时在远山的槲树林发现的。 之后,我在山乡的大集上,在山村的地摊上, 在寻常农家的搁几上、花盆里见过多次大大小小 的灵芝草。她虽然置身平凡的圈子中,喜欢与普 通百姓中的有缘人结识,却依然埋没不了她高贵 的气质。我高兴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灵芝。又 像童年时那样开始做梦。

我梦想着哪一天,我会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碰到仙居深山老林的灵芝,亲 自揭开她那神秘的面纱。 直到一年之后,我终于解开了这个谜。 一个大雨后的炎炎夏日,随朋友到老家最偏 远的一个小山村游玩。小村三面环山,南依当地 最高山峰,幽深秀丽,林泉烟树,古藤妖娆,清 溪曲水,奇花异草,野趣浓郁,移步移景,令人 心驰神悦。在村内一棵一搂多粗的老栗子树下, 朋友发现了奇妙 :只见那老栗子树半截树身已长 满了绿茵茵的青苔,在其根部,围着长了一圈鲜 红的云状的灵芝草,相对于青绿色的树身格外夺 目。

不仅如此,那树身大约一米的高处,有两个 碗大的空洞,活像老树怒睁的两只大眼有些瘆人, 透过两只空洞,能看清树腔黝黑褶皱苍老的内里。 令人称奇的是,在上面的树洞里,赫然长着一朵 鲜红的像一把折扇形状的灵芝。朋友们纷纷驻足 忙着欣赏、拍照。旁边一些摆小地摊卖瓜、果、梨、 枣、小米、杂粮、柴鸡蛋之类土特产的村民,看 着我们的兴奋劲,都抿嘴笑着,神情很有些不屑。 随上前向他们询问:两处的灵芝形状为啥不一样? “半仙”知道,他们指着旁边小胡同口一位卖草药 的老大爷算是回答。

我走近老人,看到他卖的东 西的确与其他人不同。他坐着一个小板杌子,面 前的地上摆着有血参、山葫芦、柴胡、山姜等等 不下二三十种草药,自己从小生长在山村,故认 得一些。其中,老人身旁的一条一米多长的石头 凳子上,摆放着十来个大小不等、颜色深浅不一 的灵芝,不过那些灵芝的“伞盖”下都长有“伞 柄”,那伞柄头上,好像还粘带着采摘时留下的沙 土和腐木碎屑。

交谈中了解到,老人已年过七十, 头发花白,下巴留着一小绺山羊胡子,人清清瘦瘦, 但看上去却很健康,乍看像六十来岁。他年轻时 当过赤脚医生,懂点中药知识,当地山上的草药 他都认识,还略懂些风水,故村里人称他为“半仙”。 他卖的草药全是当地山上产的,而且都是他亲自 上山采回的。他还告诉我,2005 年他曾在山上挖 到一棵雌雄并株的何首乌,被人以五千元买走。

老人指着身边一个圆圆的硬纸壳里放着的一 些黑红色的小瓶子告诉我,这是他亲自配置的制 鼻炎的药,十元一瓶,很灵能根除病症。周末来 人多时,一天能卖一二十瓶呢。其实,我最想了 解的还是有关灵芝的前生今世。聊到最后,我还是把话题引到灵芝上。不曾想老人对灵芝的说法, 彻底颠覆了我对灵芝的了解。

原来,灵芝类分多种,真正能食用药用兼备 的灵芝“正主”是既有“伞盖”,又有“伞柄”, 其他没有“伞柄”的均属灵芝同类,不能食用可 作药用。俗称 :“千年的灵芝万年的龟”。大多人 以为,说的是灵芝和乌龟本身的生长期限,实则 意喻的是他们有延年益寿的药用价值。很多情况 下,我们仅凭主观臆断行事,所以才会差之毫厘 失之千里。我总以为,那长得大如圆盘、光亮如漆、 环纹如云,红褐色美如一把雨伞的灵芝,没有千年, 怎么也得百年以上。

实则不然,老人告诉我,灵 芝类仅有仨月的生长期,入伏即开始生长,出伏 即停。土层厚、阳光充足的地方,灵芝类会长的大些。没有“伞柄”的灵芝类,老的栗树、核桃 树等皆是它们的附庸。但灵芝“正主”,在当地只 栖居于老槲树腐根—那个“趴古墩”上,当年采 撷与否,来年都会在原处旁生新枝,若不采即腐 烂回归化为尘土。

我相信,生命的长短皆有定数。 但灵芝根植平凡,修行偏远,逝不留痕,生命的 轮回何其短暂,让人伤感,我梦想中的灵芝是长 生不老、永远傲立群草之上的。 每年入伏,也到了汛期,上苍可怜下界干涸, 就会降下甘霖。

灵芝和芸芸众生一样,沐浴着上苍的阳光雨露,成就了自己与生俱来的高贵品质。 如此,我又开始遐想:灵芝真菌自古称为“仙草”, 或许是某位神仙下凡,或许她就是上苍的一滴眼 泪幻化成形,游走于民间来普度众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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