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红高粱

陈凯

喜欢家乡密密的青纱帐。

夏日的雨季，我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赤着 脚丫子，漫步于故乡的田间。听此起彼伏的蛙鸣， 听高粱拔节的声响，一任雨水浇湿我的全身。

在 这个雨季，蛙族是田间舞台主角。“稻花香里说丰 年，听取蛙声一片”。宋代那位词人该是跟我有着 相同的心境吧？ 这酣畅的雨季，这密密的青纱帐，隐藏着我 跟这青纱帐多少秘密，也藏着我多少美好的梦想！ 高粱花粉开始飘落了，整个田间是一股清香和芬 芳。

清流从田间流出来，地头的水渠便有游动的 小鱼。天地间是雨中的雾霭，我贪婪享受着故乡 一望无际的高粱地，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在风中， 高粱摆动那窈窕的身材，从头到脚，都是一派青葱。 那细长的青绿的叶子挂满晶莹，摇摇摆摆中，不 时洒落的是水珠。不，是晶莹的玉珠！万籁寂寂， 只有蛙鸣。

脚丫子深深嵌入泥中，那脚趾缝里便有了泥 土的温暖。这柔软的抚慰会从脚底涌遍全身，漫 步这田间地头，我仿佛听到土地温暖地心跳。 秋天，这密密的青纱帐就变成了那一片片红 高粱。漫山遍野像红色的火炬，迎着朝阳，伴着 夕阳，成为家乡秋日的盛景。

雨季退却，金风送爽，这变色青纱帐，就成 了一片片红高粱。这是太阳旭日的色彩，这高粱 如同新嫁娘披上的红色的盛装。密密青纱帐，变 成红色的丛林。高高扬起的高粱穗，是红彤彤的脸， 是青春的红晕，是即将收获的成熟。 这一株株红高粱是乡人们的宝。一片片红高 粱是家乡丰收的优美的图景。 秋日骄阳，高粱便从那浓绿包裹中露出自己 的笑脸。这真是大自然最淳朴的笑脸，这是土地 最高贵的馈赠。慢慢地，这青绿色的高粱粒，就 渐渐变得浅红、深红。一个个高高举起的红扑扑 的笑脸，是故乡壮实小伙子痴痴的憨笑，是姑娘 们羞赧的脸蛋绯红，是像父亲一样的农人们烈日 烘烤下的脸色。地头边田埂上，是绿色的荞麦的叶子和粉白的荞麦的花朵。

看着这田野的繁荣， 三五个老农，那爬满沟壑的脸上，那土地一般的 脸色，是毫不掩饰的喜悦。烟袋包子里挖满金黄 的碎碎的烟沫，香喷喷地吸着，舒心地谈笑、盘 算着今年的好收成。 成片成片的高粱要收割了。先是很小心的割 下高粱头，一担担挑到到晒场 ；再把高粱很整齐 的放倒，叶子一片片扯下，那是牛羊最美的青料 ； 高粱的颈，割下，那是编制小筐子、小篮子最好的原料 ；高粱的秸秆，到了篾工的手里，就会变 成一张张柔软的席子，这大红的席子铺就了新婚 夫妻的婚床。谁家的新郎新娘，不是铺上这红高 粱秸秆编成的红色的席子，来装点新婚的喜庆？ 这高粱秸秆编成的一个个篓子，装上带着泥土和 太阳味道的粮食，摞起来就是粮仓。

一个个斗笠， 一年四季伴着农人们生长在田野。父亲往往就是 带着这斗笠，披上蓑衣，在绿色的田野，真的像 护卫庄稼的稻草人。这高粱的秸秆，长长的、直 直的，三五根用柔韧的葛条捆在一起，很结实， 很耐用，最适合铺房顶，是建房子重要的材料。 秋天的田野竖起的高粱个子，就如同在天地间搭 起了房子，在地上用柔软的高粱叶子铺起来，那 真是很温暖的床。 村里有位远房的舅舅，穷得没有自己的房子， 结婚就在这高粱秸秆搭成的婚房，没想到还儿女 成群。

母亲常说，这高粱真是吉祥！田间看守庄 稼的人，往往就用这高粱的秸秆搭建临时的房子， 看守一季的劳动果实。睡在即将收成的庄稼地里， 看看颗粒饱满的谷穗和豆粒，做梦也充满了香甜。

当高粱粒，从晒场打出来的时候。那饱满的 籽粒，在石碾里被碾成面，熬成粥，烙成煎饼。 这煎饼低糖多蛋白是最为健康的绿色食品，是众 多糖尿病患者的首选主食。

那种带着土地的芳香， 带着太阳的味道，会让你舍不得吞咽，会让你齿 间留香。高粱是酿制美酒不可或缺的原料，那高 粱酿制的美酒，酒香软绵而醇厚，多少豪饮者酷 爱这高粱酒的香甜。酒香飘满巷，一坛子美酒， 足可以飘香半个村庄。

我的父老乡亲，活着靠着高粱填饱肚子；死了， 在盛殓的时候，往往在棺椁底部里洒满高粱，这 高粱就成了亲人们在天堂里的口粮。我的亲人与 高粱生死相伴，生离不开这土地，死离不开这红 高粱。这朴实的红高粱是土地珍贵的馈赠。它就 像故乡淳朴、善良的乡亲一样，每时每刻都跟土 地亲密地结合。我思念故乡这红高粱，我思念我那些永远长 眠于这土地的亲人。

在多少个梦里，那一片片红 高粱就幻化为亲人慈爱的脸庞，让我在梦中不愿 醒来，即使醒来，任泪水漫流。 我思念故乡的亲人。我思念少年的自己，梦 中千回百转的是那样温馨的画面 ：脚丫子嵌进温 暖的泥土里，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走在烟雨的 田间，听取蛙鸣和高粱拔节的声响。

我思念那密密的青纱帐，那里有我少年的秘 密 ；我思念故乡那一片片红高粱，收获的季节里， 那一望无际里是乡人们丰收的笑脸……